《忘川星河》颜星夜

55、龙吟渊

　　大概过了有一个时辰，寒阙放下了手中的棋子，似是头痛，用指尖抵着额心捏了捏。
　　“陛下？”
　　“无妨，只是有些伤神罢了。”
　　“陛下，都是为了我......”
　　“不怪你，是朕在排星布阵上还不熟练，朕这个天帝，当得还不称职。”
　　“陛下，这星罗棋盘多少年都没有动过了，排星布阵上你也是第一次，况且还是改变过去，硬生生在时间线上撕出一个口子，自然是极耗神耗力的事情。”
　　寒阙略有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你怎会知道？”
　　“当初母神给我大致讲过星罗棋盘的事情。”
　　“原来如此。”
　　那时我还是三足金乌，母神羲和与我讲过，那盏点燃星辰的灯丢失，便不能再用星罗棋盘操纵万物变化。而她还说，我身为阴火，最适合成为星火之源......
　　等等！我这才想起，当初母神就是让我嫁给寒阙，然后上天庭任燃灯使者一职！
　　没想到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还是这样一个结果。
　　——越想违抗天命，便越发现天命不可违。
　　这是夙夜当初说过的话，此刻却突然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此时刚刚由寒阙排列的星辰突然在天空中大放异彩，寒阙：“小然，我已将在那个时间点上撕出了一个口子，你要抓紧时间做出改变你大师兄生死的决定，当这几颗星的光芒消失，这个口子就会闭合，再要在茫茫时间洪流中找到这个点，就几乎不可能再有所突破了。”
　　“是，臣明白。”
　　那几颗星的光芒越来越明显，宛如白昼。
　　我在刺眼的光芒中紧闭了双眼，待我再次睁眼时，我正身处一见竹屋之中，窗外是一片竹林。
　　我恍惚了一阵，反应过来这是在凉泽与念之所居住的竹屋。
　　“小然，别生气了，有办法了。”
　　耳畔的声音极其动听，这就是我朝思暮想的那个人的声音，我含着眼泪向他望去，他被我吓了一跳：“小然，你怎么哭了？”
　　溯游，太好了，我居然可以又一次地见到你。
　　我一头扎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溯游有些手足无措，他慌乱着安慰着我：“不要哭不要哭，我有办法了，你不要再担心了。”
　　我沉醉在见到溯游的欣喜与激动之中，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我在他的胸前蹭来蹭去，蹭干我的眼泪，然后抬头不解地问道：“溯游你在说什么啊？”
　　他轻敲了下我的头顶：“小丫头你脑子糊涂了吗？”
　　听到“小丫头”这个称呼，我不禁一愣，竟觉得溯游和夙夜有些相像。
　　溯游：“刚刚静坐的时候我元神出窍，回了申首山见了师父，师父告诉我了可以救师嫂的方法。”
　　我猛然反应过来这是在何时，脱口而出：“龙吟渊？”
　　溯游愣了一下，满脸惊讶：“小然你怎会知道？西海之下有一深渊曰龙吟渊，渊中有一味草药曰不死蒿，师父说，只要让师嫂服下那不死蒿，便可保其身体六十年无虞。”
　　不死蒿，只可保人不死，并非让人活着。
　　这是后来我才知道的，当时我们都以为有了不死蒿，便可让念之恢复健康，殊不知，只是让她活着。
　　活着，没有嗅觉、味觉，甚至连视觉、听觉都在渐渐退化，可这些，念之都忍耐了下来。
　　唯一击败她的，是她以后都不能生育了，连续三次经历胎死腹中，这对一个想要当母亲的女人是一种怎样的打击。
　　也是因为如此，才让她丧失理智，误杀了凉泽，待她神志清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以后，她也自尽了。
　　没错！就是这个点！
　　这就是那个最关键的选择，影响到凉泽生死的选择。
　　溯游：“小然，你不要再为念之担心了，即日我就动身前往龙吟渊。”
　　我紧抓住他的手臂：“不，不要！溯游，你不要去！”
　　你此番一去，他们二人都会死。而且......那日溯游从龙吟渊回来时那鲜血淋漓的样子，我记忆犹新，一想起来我就瑟瑟发抖，我怎能让他再去一次龙吟渊！
　　溯游见我反应如此剧烈，很是不解，道：“小然，怎么回事？”
　　我：“......溯游，师父说的话，你当没听到行不行，念之的命，我们不救了行不行？”
　　“小然，你究竟是怎么了，怎么......短短几炷香的功夫，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你方才还在与我置气，怎么这会儿又说不救了？”
　　我努力在我的记忆中搜寻，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我记得，那日溯游好像说过，“师嫂命该如此，你我皆为凡人，非神非仙，谁又能妄图改命？”
　　仿佛溯游开始也没有一定要救念之的意思，他是因为我的态度才去问了师父，然后去了龙吟渊拿回了不死蒿。
　　我想起来了！
　　那时我以为溯游爱的人是念之，念之一死溯游不会独活，所以我才生气，我才告诉他“我要是喜欢一个人，只会想着如何与他一起活，而不是一起死。”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我，误会了溯游的心意，才造成了之后的一切，那从今日起，我要将这些全部改变。
　　我双手楼住溯游的腰，同时我感觉他的身体微微一震。
　　我：“溯游，你答应我，千万不要去龙吟渊，好不好。”
　　他的手抚摸起我披在身后的头发来，一下又一下，然后他的手在我的后脑上停顿下来。
　　待我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时，已经迟了。
　　我逐渐陷入昏睡，半睡半醒间，我听见溯游在与我说话。
　　“小然，不知你从何得知龙吟渊的事情，我清楚你担心我不想让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可是你既那么想救师嫂，我也会拼尽全力完成你的心愿。”
　　不是啊，笨蛋溯游，我所关心我所在意的人，是你啊，你不要走，不要去龙吟渊......
　　倦意袭来，黑暗将我吞没。

　　我惊醒过来后，立即下床去找凉泽，此时念之已然不省人事，凉泽日夜照顾，眼眶深陷，脸上满是忧愁与疲惫。
　　我顾不得其它，赶紧问道：“凉泽，溯游呢！”
　　凉泽：“溯游说他知道一味草药可救念之的性命，已经出发去寻了。其实我不抱希望，因为念之的病我苦寻良方多久都没有听说有药可医治，要是有的话我早就寻来了。”
　　我打断他：“他走了多久。”
　　凉泽：“一天一夜了。”
　　一天一夜！我昏睡了这么久吗？！
　　不行，我得赶紧出发去西海！
　　我：“溯游怕是有危险，我去救他，先告辞。”
　　不顾凉泽的呼喊，我驱动灵力，背上长出了一双带着火焰的翅膀，我片刻都不耽误，立即就向西海的方向飞去，速度之快，只在背后留下一串火红的印迹。
　　前世，我是个没用的废物，什么忙也帮不上。
　　今生，我拿回了自己的力量，我不会再让那一切再次发生。

　　我找到一株沙棠，将它服下，用于避水。然后盘桓于西海上空，搜寻着溯游的气息。
　　找到了。
　　我一头扎进西海，往最深处潜去。
　　下面越来越黑，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尽全力往下游去。不知过了多久，深渊下方仿佛传来隐隐传来某种生物的啸声，越往下越清楚，难怪叫龙吟渊，我听着全身的汗毛加上身后的羽毛全都竖起来了。
　　我能看到远方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亮，看来是要到了。
　　那啸声此时几乎是要刺穿我的耳膜，我心想不是说渊下是类似鬼哭狼嚎的声音吗，为何这声音如此强烈又凄惨？我强忍住不适，又加快了速度。
　　直到我终于到达了那啸声的声源处，看清眼前的景象，我下意识倒吸了一口气，猛地一口海水灌进我的喉咙里，我被呛得连连咳嗽。
　　龙吟渊下，一条白色的蛟龙正被束缚在地，而那群魑魅魍魉，正三三两两骑在那蛟龙的背上，拿着武器一片一片刮下蛟龙的龙鳞。
　　“溯游！”
　　我惊叫一声，向下冲去。
　　我感觉我周身都燃起了火焰，即使身处海底也无法将这火焰吞没。
　　海水因为我的愤怒变得越来越热，简直都要沸腾，那群魑魅魍魉受不住，纷纷跳下龙背四散逃走。
　　“天啊，好热。”
　　“怎么会这么热，我要融化了。”
　　我看着他们逃走的大致方向。
　　那里是他们的老巢？很好。
　　我运足了气，驱动灵力，直接往那方向一推，一团火焰就冲了过去，所过之处，一切尽毁，一片狼藉，只剩下被焦灼后的“滋滋”声。
　　我无心再去管那群魑魅魍魉到底如何，我飞快地游到溯游身边，切断他身上的束缚物。
　　他还维持着蛟龙的形态，疲惫地看了我一眼，道：“小然，我都快要被煮熟了......”
　　说罢他就闭上了眼睛。
　　我大惊，但见他还是在稳定地呼吸，才长舒了一口气。
　　不过——喂，老兄，你可以先变回人身再晕过去吗？
　　你这个样子我完全驼不动你啊。
　　趁他昏迷之际我检查了他的伤口，他被刮掉了不少龙鳞，露出血淋淋的皮肤，我捡起一片散落在地上的鳞片，心疼不已。
　　溯游醒了过来，我随手将鳞片揣起来，去看他。
　　“溯游，你怎么样了？”
　　“小然......你怎么来了......”
　　“你快变回人身，你这样我不好为你疗伤。”
　　溯游变回了人身倒在地上，我将他扶起，看着他上身的伤口触目惊心，不过至少，与我前世这时见他时，这伤口少了许多了，前世那会儿，身上可是一寸完好的皮肤都找不到。
　　“溯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用一身龙鳞......换他们一株不死蒿......”
　　“什么？！溯游你疯啦？”
　　难怪前世他会那样令人触目惊心地回来，原来是被刮了一身龙鳞，就为了换一株不死蒿。
　　“溯游你是不是傻，你那么厉害，跟他们干一架把不死蒿抢过来啊。”
　　他虚弱地开口：“可以是可以，不过，太耽误时间了，我怕师嫂撑不了那么久......那你一定会很难过......”
　　“虽说这么说很自私，但你这个样子，我更难过啊。”
　　而且不死蒿，也救不了念之。
　　溯游瞳孔突然睁大，像是猛地想起来一件事：“小然，不死蒿呢？！你把他们赶跑了，这还去哪里要不死蒿！”
　　“啊......”
　　我抬头看着那一路焦灼：“恐怕，不死蒿连同那些人，连灰都不剩下了。”
　　溯游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眼一翻直接又晕了。
　　我将溯游的胳膊搭在我的肩膀上，半驮着他出了海面到了岸上。
　　我们二人的衣服很快就被烤干了，毕竟发光发热就是我最擅长干的活儿。天色晚了，我又在旁边燃气一个火堆，溯游的头靠在我的腿上，借着火光我看着溯游惨白的脸，明明毫无血色，我却感觉他整张脸都在映着星辰发着微光。
　　真好看呀。
　　我俯身吻了吻他。
　　然后正对上他刚好睁开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啊被抓到了。
　　不对，亲自己夫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可他这时候不是我夫君啊！
　　“咳，溯游，你皮肤太干燥了，我给你舔舔补补水。”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想扇自己一巴掌。
　　他却笑了，也不起身，就躺在我的膝上伸手去摸我脑后的头发，他抽出我的发簪，长发散落了下来，扫在他的脸颊上。
　　气氛莫名变得很暧昧，我又清了清嗓子，道：“溯游你还伤着呢，先好好休息。”
　　他眼角一弯，一边伸手揉着我脑后的头发一边道：“是啊，不然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我刚刚想了什么说了什么我要掐死我自己。
　　“小然。”
　　溯游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
　　“嗯。”
　　“没能拿到不死蒿，师嫂怎么办。”
　　“随缘吧。”
　　“小然？你之前不是——”
　　“没有，溯游，其实我是个挺自私的人，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在意念之，我在意的，是另一个人的生死。”
　　这一路游历皆是因为我，让许多人变了命运，而现在，既然上天给了我这个机会，那就让我重新选择，让一切回到正轨吧。
　　我望着天边的星，有几颗在一起排列成我熟悉的形状，那几颗星的光芒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变暗。
　　时间到了。
　　我真想再和他多呆一会儿，不过没关系，我会一个个把师兄们都带回来，最后，溯游，我们终会遇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