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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情到浓时情转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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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杭州顺流而下,船只需两日的行程就可抵达东京汴梁。刚上船时,姜玄黎发现那个说话办事很干练的仆妇总是喜欢盯着她看。她便上前笑道:“这位大娘可是有事要对我说?”萧睿珍赶紧笑道,“姑娘是太好看了,我一个女人家眼睛都挪不开,看个不够。”姜玄黎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中年妇人,眼神里透着精明势利,一看便知是个厉害角色。姜玄黎掩口羞涩一笑,“大娘真会说话,京城里什么标致的人物没有。何至于拿我取笑。”“我要是有你这么一个天仙一样的女儿,该是多大的福份啊。可惜生了个儿子,如今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姜玄黎闻听有些尴尬,神色局促了一下,萧睿珍看在眼中赶紧打圆场,“姑娘是凤凰,如今落到了梧桐树上。霍家先人是随太祖打江山的功臣,如今传到现在,论显赫虽不及从前那样位列三公,但一般的京官还是无法相比的。”姜玄黎强展笑颜,“深宅大院,怕是不如小门小户的人家简单好过活。我这辈子想过那种粗茶淡饭,从容娴静的生活怕是很难了。”萧睿珍欣然地端详了她一会儿,“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姜玄黎一愣,不知如何做答。
两日的接触,萧睿珍已大致摸清了姜玄黎的性情。姜玄黎虽然小心谨慎,但言谈举止间还是透露出些端倪。作为霍家的女主人,她当然不会像段倾媛一样坐以待毙。
当客船驶入汴河时,萧睿珍拿出一只锦盒,来到姜玄黎面前,“姑娘,马上就要进城了。做新妇不能委屈了自己,我替姑娘备了一套嫁衣,姑娘穿上看合不合身?”说完打开锦盒,里面是一件簇新的红嫁衣。说完取出嫁衣,继续说道:“这是都中新娘所穿嫁衣的最新样式。姑娘穿上一定光彩照人。”姜玄黎在杭州见过的高品质织物无数,但还是立刻被眼前这套精美的嫁衣吸引了,霞帔遍绣如意云纹宝相花,绣工精绝,粲然夺目。再看那鲜艳的大袖红褙子,缂丝织锦,纹理之美,宛若天成。姜玄黎忍不住叹道:“大娘如此用心,玄黎感激不尽。一定花了不少银子,我从妆奁中取几件值钱的手饰给大娘,也算是我的一点回报。”说完转身要去取,赶紧被萧睿珍拦住,“姑娘嫁入霍家,并未有什么聘礼,区区一件嫁件,何至要姑娘拿手饰来还。”姜玄黎也就此打住,在萧睿珍的帮助下换上了嫁衣。萧睿珍啧啧赞个不停,其它仆妇也过来看热闹。“人饰衣妆马饰鞍,这话不假。”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
随着船驶入一座虹桥,姜玄黎从船舱中看到汴河两岸商贾云集,比杭州不同的是经常有异国商人的驼队载着货物进城。来到繁华兴盛的天子脚下,她只不过是一个看客罢了。忍不住又想到鹤来庵住持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与繁华为伍,始终置身事外。”为掩心内突然涌起的这股悲凉情绪,她打起精神,问萧睿珍:“上岸后我们可有车马来接?”萧睿珍笑道:“姑娘不必多虑,一切都已安排好了。马车已在岸上候着了。”姜玄黎点点头,“这样安安静静进府,不会引人侧目,挺好的。”萧睿珍听出了弦外音,马上冲身边一个心腹婆子使了个眼色,婆子会意,笑道:“虽不是明媒正娶,但是哪一样也不会委屈了姑娘。”萧睿珍忙斥道:“你这老货,不会说话就少说两句。姑娘大喜的日子,你别在这儿添堵。”姜玄黎侧过头看着舱外波光粼粼的河水,眼底泛起的泪像河水的倒影,不再言语。
上岸后果然有两辆马车候着,萧睿珍安排姜玄黎上了其中一辆马车,自己和另外两个仆妇上了另外一辆。而那个刚才在船上被斥责的婆子则步行尾随了一会儿,便独自混入人群不见了。
当马车行到金顺坊,萧睿珍撩起车帘让鞭炮齐鸣。一时间炮声四起,震耳欲聋。等到了霍府大门前,马车停下,两个婆子先下了马车把萧睿珍搀下车,接下来萧睿珍来到姜玄黎的车前,“姜姑娘,到了。下车吧。”姜玄黎挑起车门帘,两个婆子上前把她搀了下来。鞭炮声再次响起,守门的家丁捂着耳朵打开了侧门,萧睿珍走在前面,两个仆妇跟在姜玄黎身后一起进了霍宅。
姜玄黎扫了一眼周围环境,庭院打扫得干净整洁,一面影壁墙将院子分为了东西两个院落。守门的家丁向萧睿珍禀道:“大少爷已经上朝回府了,现在老太太房里。”萧睿珍点点头,对姜玄黎道:“你先回房稍微歇息一会儿,然后我带你去见老太太。”说完让身边一个婆子领着姜玄黎来到一间事先为她收拾好的房间。她回到自己房中由丫鬟伺候着洗了脸,重新盘好发髻。穿戴好平日的装束来找姜玄黎一起去上房复命。姜玄黎看见萧睿珍改头换面,藕荷色绸衫,青锦褙子,行动时只听得见丝绸衣服的窸窣声,俨然一副管家主母的气派。她心里开始有了不祥的感觉,快速回忆这两日在船上彼此的言行。自觉没有什么纰漏,但仍隐隐忐忑不安。
早有丫鬟向里面通禀过了。于是姜玄黎直接跟着萧睿珍进到堂屋。杨氏端坐在上首,霍初贤陪在身旁。萧睿珍上前施礼道,“老太太,人我接来了。”说完走上前站到了霍初贤身旁。姜玄黎抬头看了看坐在上首鬓发花白的妇人,沧桑的容颜里依稀能辨出曾经是个美人的痕迹。姜玄黎迎上老太太犀利的目光,不与之对视,赶紧低下头,施了一礼,“姜玄黎给老夫人请安,祝老夫人寿考绵鸿,永享福泽。”杨氏端详了一会姜玄黎,又看了一眼霍初贤,“果然名不虚传,姿容卓绝,你如愿以偿了。”霍初贤闻听赶紧跪在母亲脚边,“儿多谢母亲成全。”杨氏冷笑了一声,“我若不答应,岂不是显得我偏心。”说完看向萧睿珍,“这么多年你为霍家所做的我都看在眼里,老爷在时朝乾夕惕,最反对纳妾,认为那是骄奢淫乐,败家的根本。但若是他看到如今霍家子嗣凋零,恐怕也会这么做。所以你要和段倾媛一样,凡事想开些。”萧睿珍赶紧跪在霍初贤旁边,含泪道:“这些年儿媳做所的皆是份内之事,不足挂齿,这次亲自去江南接姜姑娘,足以表明心迹,望老太太百子千孙,霍家人丁兴旺。”杨氏点了点头,指着姜玄黎道:“你和他们一起给我磕个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姜玄黎听了便跪在霍初贤身旁,这个朝服还未换的中年男人就是她的夫君。未及细看就这样三个人一起给杨氏磕了个头。站起身,杨氏又命霍初贤和萧睿珍坐下,让姜玄黎给两人敬茶。姜玄黎恭谨地给两人献了茶,霍初贤接茶时赶紧看了她一眼,神情里满是喜悦。而萧睿珍接茶时目光冷冷地瞥了一眼姜玄黎,一改这两天在船上时的亲切态度。姜玄黎忽然明白,这只是一场好戏的开始。
出了上房,正巧碰上段倾媛和陈染秋,廖云婵三人。萧睿珍赶紧向姜玄黎介绍道:“这是我弟媳段倾媛,这两位原是杭州衔月楼的清倌,不知你们是否相熟?”姜玄黎和这三个人打了个照面,陈染秋和廖云婵从表情上就看出大吃一惊,答案不言自明。段倾媛笑道:“既然都认识,往后姐妹们常在一处,反倒多了许多乐趣。”姜玄黎脸上一热,道了一个万福,“姜玄黎见过二少奶奶。”段倾媛上前拉住她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好个倾城美人,难怪名动京都。如今成了我霍家的人,大家就是有缘才聚在一起,今后叫我姐姐便是,不必如此拘礼。云婵就一直叫我姐姐。”说完看了一眼廖云婵。萧睿珍觉得无趣,便径直回了东院。霍初贤在身后此刻只嫌段倾媛话多,道:“老太太今天气色好,你们进去看看,多陪她聊会儿,让她高兴高兴。”三人会意赶紧让开道路。霍初贤拉过姜玄黎的手,“这一路坐船辛苦吗?”“南船北马,倒也习惯了。”姜玄黎含羞答道。不想刚走了几步,霍初贤便一下子将她抱了起来,姜玄黎惊呼了一声,“快放我下来!”霍初贤兴高采烈,完全不理会,“今后我就是你的马!你不用走路。”姜玄黎既惊又喜。低头看他一身腥红的朝服,与自己的销金红裙倒是颜色相配。这个未曾谋面的夫君今日一见便对自己这样喜欢,虽在情理之中,但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想,或者为人妾室,也一样未来可期。
霍初贤一路将她抱进为她安排好的新房。姜玄黎见新房虽然陈设考究,但并未有任何喜庆的装点。霍初贤将她抱到了床上,两人并排坐在床边。霍初贤将官帽脱下放到了桌上。姜玄黎笑道:“唯有你我二人的衣服颜色有些喜庆之色。”霍初贤环顾了一下房间,“姨母刚刚在宫里过世,府中不适合张灯结彩。姜姑娘请不必介怀,过段时日这房间按你的喜好布置。你看可好?”姜玄黎赧然一笑,“只要你待我的心像待这身绯红朝服一样,就足够了。”“姑娘真会说笑。”说完上前用手指刮了一下姜玄黎的鼻梁。姜玄黎侧过头,霍初贤坐到她身旁,一手揽过她的肩膀,开始问她年纪,有什么喜好。当姜玄黎告诉他喜欢米芾的字,霍初贤笑道:“这简单,下次我向他要几幅他的手书给你拿来。”姜玄黎莞尔一笑,“宋四家之一的米南宫,要得其墨宝何其困难,经你这样说像举手拈来一般。”“米芾母亲阎氏与我母亲私交甚好。如今又与弟媳的弟弟结了亲家,你说这有何难?”姜玄黎点点头,继而一笑,“想起罗敷对调戏她的那个史君说,‘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虽是一句诳语,足见其智慧。但若有一日我也遇此情形,亦可这么说,却是事实了。”霍初贤更加搂紧她的肩膀,“我不会让人有机会调戏你的。”姜玄黎有些愕然,第一次鼓足勇气仔细看他的脸,见过了太多文人士大夫的脸,早已练就了观其相便知其心的本事。面前这个年愈五十的人眉间竟有一道很深的悬针纹,这让姜玄黎提高了警惕。
接下来霍初贤询问了很多江南风物,两人相谈甚欢,竟像一见如故般投契。而姜玄黎深知,霍初贤在官场浸染多年,绝非等闲之辈。时刻不能掉以轻心。而两人谈笑间所流露出的智慧和学养也让彼此加深了了解,霍初贤感到心满意足,仿佛他多年的寂廖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不知不觉已经掌灯时分,霍初贤片刻都不想离开姜玄黎。他命人把晚膳送到房里来。
酒菜很丰盛,姜玄黎看了一眼蜡烛,“若是能燃一对红烛,就更合宜了。”霍初贤看着白色的蜡烛,灵机一动,走到书案前,用朱砂墨在砚里研了一会儿,然后用毛笔蘸了涂在蜡烛上,虽不能完全遮住蜡身,但多少有些红色的意思。姜玄黎哭笑不得,“你研墨就是为了耍这个把戏,罢了,罢了。何苦自欺其人。”霍初贤得意地完成了红烛的妆扮。坐到桌前,给姜玄黎斟满一杯酒,“不知姜姑娘酒量如何,但这合卺酒是要喝的。姜玄黎端起酒杯,与霍初贤碰杯对饮。
对于姜玄黎来讲,霍初贤是一个既不让她心动也不让她生厌的一个男人。她只是有些心怀感激,他要了自己,结束了她无依无靠的漂泊。当他伏在她身上的时候,她没有勇气与他的眼睛对视,她只是用余光一扫,便看到一双灼灼的眼睛,那是一双迸发着喜悦和激情的眼睛。而她的目光败下阵来,逃往床帐的一角。她感觉霍初贤的目光像刀一样锋利,她无力招架。任他的锋芒划过她的脖颈,她的胸口。她不知道这到底是交合还是交锋?当他进入她的时候,她的指甲抓破了他的手背。她难以分辨他发出的是一声呻吟还是赞叹。那是对自己身体获得满足的语言吧。她交付了自己,就像完成了必须遵从的使命。她的目光落在桌上快要燃尽的“红烛”上,白色的蜡泪正汩汩流出,姜玄黎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到底枉费心思了。”
迷蒙中姜玄黎觉出霍初贤已经起身,姜玄黎睁开眼坐起来,“怎么起这么早?”霍初贤用一只轻抚了一下她的脸颊,“宫门四更开启,上早朝前须在宫门外候着。”说话间已穿好了素纱中单,姜玄黎生出不舍,上前用手环住他的腰,“你一离开,我就害怕。”霍初贤握住她的手,“怕什么,你再睡一会儿,天亮了去给母亲请安。只要她老人家喜欢你,没有人会难为你的。我真的得走了,快来不及了。”姜玄黎看着霍初贤穿好朱衣绯罗袍,佩上鱼符,穿好皂皮履,姜玄黎做官妓时已对这些很熟悉,知道这是四品官员的朝服装扮。她撩起帐幔,下了床,“我虽早就听说京都有歌谣称‘四更时,朝马动,朝士至。’,如今才知夫君的辛苦。”霍初贤一听颇为动容,上前抱住姜玄黎,“那你就好好服侍我。”姜玄黎娇羞地将头朝进他的胸前。“我服侍你顶冠束带。”说完她取过桌上的官帽,霍初贤接过,“不必了。”说完自己戴好,“你在床上聪明一些就好了。”说完狡黠一笑,快步走出门。
姜玄黎见天色还早,便又躺回去想再睡会,奈何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再入睡了。天刚破晓,便有丫鬟婆子进来洒扫,姜玄黎只好起来看着她们收拾屋子,忍不住问道:“你们每天都这么早起来干活?”一个丫鬟道:“大娘子交代了,小娘子的房间一定每天都要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我们不敢怠慢。”说完拿起抹布在姜玄黎身旁挥舞。大有要把姜玄黎一起抹去的架势。姜玄黎赶紧躲避,不想另一个丫鬟的扫帚在脚边又横扫过来。倾刻间屋子里飘起了尘土的气味,姜玄黎意识到来者不善,只得坐回床上放下帐幔,任她们在外面为所欲为。
大概忙了一刻钟,众人终于出去了。这时廖云婵走了进来,见这一众人得意洋洋鱼贯而出的样子。心里生出几分蹊跷,待进来看见姜玄黎躲在帐内,便故意问道:“怎么她们这么早就服侍姐姐洗漱?”姜玄黎撩开帐帘,见是廖云婵,“你也够早的,霍家人每天都要起这么早吗?”廖云婵并不见外,径直来在床边坐下,“我这是刻意早起过来看看你。”见姜玄黎鬓发松散,并未洗漱的样子,心里已明白了。便道:“姐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千万别和妹妹见外直说便是。云婵能有今天,时时记着姐姐的好。不想竟真有回报的时候了,可见我们的缘份非同一般。”姜玄黎看着从头到脚珠光宝气的廖云婵,心想本性难改,到哪里都是一样,笑道:“看妹妹这一身打扮,可知在府中过得很是惬意。还能想到昔日故人,真是难能可贵。只是那陈染秋怎么也在府中,她不是嫁给了一个叫林逸洲的江湖人士吗?”“这就说来话长了,你到我那边,我帮你梳洗,我再讲给你听。”
姜玄黎便随了她进入西院来到她的房中。廖云婵唤点翠打来一盆洗脸水,然后吩咐她出去,亲自帮姜玄黎梳洗。姜玄黎知道她与陈染秋一向不睦,想必是要拉拢自己。便也随她去了。经过廖云婵的一番细述,姜玄黎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原来廖云婵在霍府中孤掌难鸣,而自己的到来无疑成了她新的希望。姜玄黎故意叹道:“石姐姐真是命途多桀,如今怀着身孕,怕是连孩子也要成为家生子,一起跟着还债了。”廖云婵嘴一撇,“你啊,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己吧,我看那东院的大少奶奶可不简单,管着一大家子的生计,是真正的一家之主。连我们二少奶奶也要让她三分。”姜玄黎微皱了一下眉,擦干了脸和手,“为何她要扮成仆妇的模样去杭州接我?”廖云婵眼珠一转,“还不是我成日在老太太跟前念你的好,终于让老太太动了心,觉得应该一碗水端平,所以也让长子纳你为妾。萧睿珍一向要摆出治家有方,大度能容的样子。自然要做给大家看。有此一行便胜过弟媳段倾媛了。”姜玄黎听了若有所思,不置可否。“若是这样简单,倒也罢了。”廖云婵不明所以,“姐姐的意思她还有另外的心思?”姜玄黎不便多说,便摇摇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或许她是为了多一点了解吧。”“这倒也是。别想那么多了,收拾好我们去给老太太请安。再怎么着她也是看老太太脸色行事的。”说完帮姜玄黎梳头,给她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姐姐这素面朝天的,也不像个新妇的样子。用我的胭脂吧。”“不用了。我本也不喜欢这些。”“那贴个花钿吧?否则老太太认为你失礼就不好了。”姜玄黎拗不过,只得在眉间贴了一个紫色水晶花钿。
来到上房时,段倾媛和丫鬟拾香还有陈染秋已在老太太身边侍候用早膳了。姜玄黎和廖云婵施礼请安,老太太看了一眼姜玄黎,面上露出不悦,“脸色这么差?是没休息好吗?”姜玄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状态,赶紧赔笑道:“许是有些微水土不服,早上起来便觉头晕乏力。”杨氏放下粥碗,又仔细看了看姜玄黎,“找个太医过来看看吧。”姜玄黎看了一眼廖云婵,段倾媛笑道:“近水楼台,大嫂就是半个太医,何需舍近求远呢?”杨氏低垂眼睑,用调羹舀了一口粥送到嘴边,轻吹一下,吃进嘴里,没有再言语。过了一会儿,方才慢慢道:“虽说能者多劳,但干多了,也未免忙中出错。我都免了她来请早安,管家婆不容易,少给她找一点额外的麻烦。”段倾媛赶紧俯身道:“您说的是。”杨氏又看了看姜玄黎,“这是她忘了给你安排一个贴身伺候的人了吗?我听点翠说一大早上你跑到廖云婵房里梳洗?”姜玄黎赶紧俯身道:“许是大少奶奶还未来得及安排,云婵与妾多日未见,便邀我同去她房中叙旧。所以没有顾忌不合规矩,请老太太恕罪,玄黎今后再不会如此莽撞。”姜玄黎说话时杨氏的眼睛一直盯着她,虽然面色苍白,但姿容殊盛,灵气盘亘形成似泣非泣的一双横波目。心里暗叹怪道是江南名妓中的行首,她这大儿子一把年纪艳福不浅,怕是要如获至宝了,想到此面上微微一笑,“到底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让染秋过去服侍你吧。府中的丫鬟粗手笨脚,还是你们一个地方来的人能方便些。”说完看了一眼廖云婵,“你说是不是?”廖云婵赶紧笑道:“哪有,老太太这么说岂不是在说我嫌弃点翠服侍的不好。”杨氏斜睨着廖云婵,“你带玄黎在府中园子里转转,散散心,别总在屋里闷坏了。”廖云婵像得到特赦一样,赶紧道:“放心吧,我一定让姐姐开开心心的。”说完拉起姜玄黎的袖子往外走。姜玄黎被拽得没来得及和杨氏告退就出来了。
姜玄黎有些心神恍惚,只觉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像做梦一样。园中湖石精巧,曲院连回廊,大有移步换景之妙。廖云婵很是兴奋,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同伴,况且身份相同。然看着姜玄黎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些不解,“你现在脱了妓籍,有了归宿,怎么还心事重重的样子?”姜玄黎眼看着那面平静的湖水,“为人妾室终究是外人,你知道吗?若是官员获诛连九族的重罪,有妻族,无妾族。妾不过是鲜花着锦罢了,流年似水,春残花落时,流水无情,如浮萍一般任雨打风吹去。”廖云婵愣了一下,笑着道:“姐姐是个明白人,为何做糊涂事?难道不知道得过且过,今朝有酒今朝醉?今生既已如此,去计较本不属于我们的东西,那不是庸人自扰吗?”姜玄黎从湖中收回目光,看着她,“我该向妹妹一样,及时行乐!否则不只辜负自己,也辜负了良辰美景。”说罢拉过她的手,“还是你活得明白。”廖云婵道:“我们再不济还不如陈染秋吗?她都能活得宜然自得。我们好歹不是孤儿寡母。我才想起来,老太太让她伺候你,你要多加小心,那个点翠根本就是个老太太安排在我身边的眼线。什么事都要弄得众人皆知。”说话间姜玄黎看到一排建筑风格迥异的房舍,远看更像是修道之人的住所,“那几间房子是怎么回事?”“那是客房,也算是园中的一个点缀。”“我们过去看看。”姜玄黎带着几分好奇要走过去细瞧。
只见一个老仆妇从屋中走出,看见她们走过来,机警地打量了二人一番,廖云婵道:“大婶是这里的管事,我们进去看看,一会儿就出来。”说完冲那位老妇人笑了笑。
屋中奇珍古玩琳琅满目。姜玄黎一见便喜欢上了。“住在这里岂不是别有一番滋味。”“那你就和你夫君说,到时我也搬来住在你隔壁。”姜玄黎笑道:“那是最好不过了,这里人生地不熟,我们在一处为伴也可解思乡之情。”说完她走到书案前,看到桌上竟有吴中技艺小物竹瓶,一段盘根错节的竹子,只稍微刮擦打磨,便成巧夺天工的一件案头清供。姜玄黎倍感亲切,拿起把玩了一下,放回原处,这时发现案上的一方古砚更是弥足珍贵,她用手指轻轻抚摸砚台的纹理,感觉极好发墨,喜不自禁,拿起来仔细观赏,石头色如猪肝,质地极其温润,她知道这是一块极好的端砚。她又大致浏览了一下屋中陈设,对廖云婵道:“这样的屋子,若是住进一个俗人,岂不可惜了。”说完走了出来,看见门外老妇人一直候着,便问道:“谁住在这里?”仆妇答道:“这是客房,预备给京中僚属的,若是家中宴客太晚,不及回府便在此小住。”“哦。”姜玄黎若有所思地答应了一声,廖云婵也跟着走了出来,“那边还有两间,我们再去看看。”姜玄黎见这个院落清泉茂竹,曲径通幽,越加心宜于此。回头看了一眼见扁额上题着“盛水斋”,名字不知是何人所起,倒也极雅。她的心在这里感到安顿了许多。她又陪着廖云婵来到另外两间精舍,一处题为霄音阁,一处题为青芳菀。两处陈设也颇为精丽,集能工巧思于大成。廖云婵道:“这霄音阁中的那尾古琴甚合我意。”姜玄黎犯难道:“我初来此地,不便开口说迁居之事。”廖云婵道:“我和清远说一声,他若是能答应,那么大少奶奶就不会说什么的。”姜玄黎点点头,廖云婵想起什么突然问道:“你现在住的地方不好吗?”姜玄黎走出了霄音阁,“只是觉得这里更妙。”“更妙?”“妙字怎么写?女人少的地方就是好地方。”廖云婵掩口笑道,“我头一次听说,姐姐真有意思!”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走到了西院,“姐姐再到我房中坐坐。”姜玄黎便随她进了廖云婵的房间。仔细一看,自己屋子的陈设便落了下乘。“你们二少奶奶想必对你很好。这珠玉满堂,比大户人家的小姐闺房还要讲究。”廖云婵颇为自得,“所以我劝姐姐得过且过,不要难为了自己。”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只听屋外一阵嘈杂,廖云婵立刻从窗户往外望,只见四个小厮正抬着一只大箱子往上房去,段倾媛和萧睿珍还有几个丫鬟陪着一位老夫人和一位年轻的姑娘。只听萧睿珍说道:“米夫人跟和我们老太太素年的交情,这寿礼可是一年比一年重。”段倾媛伸手拉过那位年轻姑娘的手,一阵寒暄,说话间一起去了上房。
廖云婵道:“看样子老太太要过生日了。我们也得备好贺礼,免得落人口实。”姜玄黎沉吟了一下,“我们身无长物,老太太什么宝贝东西没见过,要比贵重我们纵然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只怕还会让人生疑。”“姐姐说的极是。”两个人忽然心情沉重了许多,也没有心情再闲谈下去,姜玄黎便告辞出来。
回到房中见陈染秋等在屋中,见姜玄黎回来,赶紧上前问道:“云婵陪妹妹好一会儿,想必府中都转了一圈吧?”姜玄黎看着已经大腹便便的陈染秋,笑道:“她自然是热络的,还到她房中坐了片刻。”陈染秋微微一笑,“没想到我还能在这里和两个妹妹相遇,足见缘份不浅。”“姐姐几时生,可要小心些,别动了胎气。”“下个月,等我坐完了月子,就可以伺候你了。”“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两个伴在一处,说说体己话,难道不比这里的人亲近。姐姐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我一定为姐姐尽力。”“说到这儿还真想让你帮个忙,孩子还没有取名字,你若是能想到合适的,就告诉我,男孩女孩的都行。”姜玄黎答道:“这个容我好好斟酌,一时半刻还不好想到。”“不急,你慢慢想。”“眼下到是有一件急事,姐姐不知如何打算?老太太寿辰我们送什么礼物合适?”陈染秋道:“我已画好了一副贺岁图,已经找人装裱去了。技不压身,这个时候倒派上用场了。”姜玄黎点点头,“你这样已经很好了。只是我……一时想不出……”陈染秋也略想了一下,“你的贺礼不必多么贵重,别出心裁就好。”姜玄黎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于是想到晚间和霍初贤商量一下。
霍初贤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换了常服,穿的是白色大袖襕衫,足着乌靴,头束软纱巾,腰系五色吕公绦。容止比上次更具闲散气质。“夫君,老太太的寿辰我送什么贺礼才好?”姜玄黎一见到他便急不可奈地问道。“怎么,这个问题困扰你一天了?”姜玄黎点点头。霍初贤故作不满地道:“这么说你一天都没有想我!”“我一天都在等你回来好向你讨个主意,怎能说我没有想你!”霍初贤一把揽过她的腰,“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我们到床上去想,这样容易想出来。”说完撩下帐帘,两人温存了一番。
第二天一早,姜玄黎对霍初贤说:“我想送插花,你看合不合适。”霍初贤若有所思,突然大笑道:“这就是你昨晚想出来的?合适,老太太很喜欢花。”姜玄黎正色道:“江南的绢花一直作为宫里的贡品,很有一门手艺的。我虽做得不大好,但常人看来还是可以入眼的。”“拭目以待你大显身手。”姜玄黎知道他故意拿自己取笑,索性不再理他。
洗漱之后,和陈染秋一起去给杨氏请安。得知这是老太太的七十大寿,但念于胞妹刚刚过世,不忍心大办,于是一切从简。姜玄黎这才放下心来,把自己的主意和陈染秋说了,陈染秋很赞成。
太医来给姜玄黎把脉,隔着帐帘,并未说什么,就回上房复命去了。接下来姜玄黎向廖云婵要了些颜色鲜艳的绢。便把全部精力投入到绢花的制作,一天的功夫下来,累得头昏眼花,总算初具模样。
晚上霍初贤看见绢花,并没有出现姜玄黎期待的欣喜惊艳。“是妾做的不好看吗?”姜玄黎有些忐忑地问。“好看。”“那为何你一脸愁苦的样子?”“有吗?”说完,他执起她的手细看,然后放在唇边轻吻。为了掩藏心中的情绪,把她一下拥入怀中,把头搭在她的肩上。霍初贤反常的举动让姜玄黎感觉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她逐渐联想到了自己身上,只是知道问了也是枉然。
杨氏的寿诞今年只办家宴,与往年不同这次全权交给了段倾媛置办。段倾媛意欲借此一显才干,遂事无巨细,皆精心过问。最有一点,她深知众口难调,刻意派了拾香一一问过家宴中每个人喜欢吃的菜。然后按各人报出的喜好准备菜式。问到姜玄黎的时候,姜玄黎报了两样家乡菜,一份是白炸春鹅,一份是酱姜。
宴席中人人都向杨氏祝酒,献上自己备好的贺礼。姜玄黎和廖云婵两人坐在下首的一张桌子上。萧睿珍献上了自己做的碎玉抹额。杨氏拿在手里端详了一会儿,“论女红你们谁也比不上睿珍。针脚细密,玉出昆冈,玉碎昆冈。”说完交给了身后站着的丫鬟。姜玄黎献上了一个用绢花制作的盆景。杨氏看了看,“别出心裁,一样心灵手巧,只是姿态旁逸斜出,不够规矩。”姜玄黎赶紧起身道了一个万福,“老太太极具慧眼,我这是借花献佛,取山野烂漫之趣,所以不拘一格了。”杨氏欣然点点头。段倾媛命人赶上来两头梅花鹿,“这是清远托人给您买的。养在园子里看着添些自然趣味。”杨氏笑道:“这是清远打猎时嘴里省下来的吧?”霍清远赶紧站起身,“娘,怎么能这么说孩儿呢?的确是儿托人买的。”“好,好,这个我喜欢。”接下来廖云婵抱着琵琶走出来,“老太太过寿诞,怎可没有丝竹之声,我为娘亲弹一曲《梅花三弄》。”众人皆称赞不已。老太太道:“别说三弄,就是四五弄,弄不出子孙来,也是白弄。”廖云婵笑道:“我此刻还能抱得了琵琶,只怕再过些时日腹中的这个就不答应了呢!”杨氏一听大喜,“真的?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早说?”霍清远道:“这都是为了在寿宴上给娘一个惊喜。我们也是这几天才知道的。”杨氏立刻吩咐道:“以后行动可要小心了。”说完紧盯着段倾媛,“一定要照顾好她。不要出什么纰漏。”说完又颇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萧睿珍。萧睿珍赶紧笑道:“弟妹已生过一胎,有经验自然不会出什么差错。”说完又命丫鬟端出一个食盒,“这是我新做的桂花糕,娘亲尝尝。这桂花树还是当年我生下锦丰的时候,初贤亲手栽的。如今年年桂花飘香,每年我做的桂花酒,桂花糕都有赖于这棵树。”杨氏看了一眼刚端出食盒的桂花糕,“年年都是这个口味,也有些吃腻了。拿回去自己吃吧。”这时一个穿青绸衫,一身道士打扮的年轻人走了过来,“奶奶,我这个孙儿你看够没有?”杨氏一抬头,皱眉骂道:“怎么穿成这个样子?成日的不着家,又和道士混一起去了?”“奶奶,现在京中文人都喜欢道士打扮。您不出门当然不知道。”霍初贤赶紧站起身,“娘,小儿无状,我会严加管束。不过的确受官家影响,文士皆好此道。丰儿也只是从众而已。娘不要生气。”杨氏笑里含嗔摇摇头,霍锦丰听话地来到杨氏跟前,跪倒磕头,“孙儿祝奶奶福寿绵长,康乐宜年。”
姜玄黎和廖云婵都第一次见到这霍家的独苗宝贝。见其眉目清和,一身温纯儒雅气。大可从其容貌上辨出其父年轻时的风姿。廖云婵开始观察姜玄黎,心想自己的夫君年纪和自己相仿,姜玄黎心里一定有些失落吧。而面前的这位雅正公子,比她也小不了几岁,廖云婵揣测着姜玄黎,而姜玄黎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把目光落在面前她点的那道白炸春鹅上。廖云婵收回目光,心里把早已想好的主意说了出来,提出想搬到霄音阁去住,那里环境清幽,适合养胎。杨氏沉吟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萧睿珍,便道:“也好,点翠你过去帮着整理一下。饮食比平日要更加上心。”点翠应了一声。姜玄黎没想到廖云婵这么轻易就达成所愿。苦于自己开不了这个口,只看了看霍初贤。杨氏对霍锦丰道:“这是你二叔的小娘子,你叫廖姨娘。”霍锦丰站起身,拱手一礼,“晚辈见过廖姨娘。”廖云婵抱着琵琶轻轻道了一个万福。杨氏道:“下面座中那个是你父新纳的妾,你叫姜姨娘。”霍锦丰顾不上打招呼,大惊道:“我父亲纳的妾!我不在家这些日子竟发生这么多事!”萧睿珍道:“要我说,也该给你娶个媳妇了,这样你才能不乱跑,好好呆在家里。”杨氏道:“可惜丰儿中了个秀才便再无长进,功名无望,哪家的女公子愿嫁给这样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娶个白身的姑娘只怕你们还不愿意。想要多年的媳妇熬成婆,也不是容易的事。”萧睿珍被杨氏这一翻话抢白得无法反驳,只得看向霍初贤。霍初贤也只讪讪地笑了一下。
宴席散后,姜玄黎对霍初贤提到今天游园时进入盛水斋,她很喜欢。霍初贤道:“你也好古?”姜玄黎嫣然一笑,道:“只觉得在那里有抛却现世弃绝俗华之志,摩赏间但觉古砚解语,竹瓶知心。”一席话说得霍初贤如遇知音,“想不到你竟和我志同道合。盛水斋唯你住才恰如其分。你若喜欢住那里,明天我便和睿珍说一声,让你搬过去。”姜玄黎没想到自己的想法还未说出口,霍初贤竟能体察到自己的心思,顿感这个男人的善解人意和体贴入微,心里涌起无限暖意和眷恋。
当萧睿珍知道了霍初贤的来意,笑道:“真是物以类聚,你只小心不要玩物丧志。”霍初贤会意她的讽刺,怒道:“你不要太过份,我不和你计较不代表我不在意。”“在意又怎样?休了我啊?我为霍家任劳任怨半辈子,就换来这样的结局。”说完就抽泣起来。“霍家待你不薄,你让我失望……”霍初贤说完一甩袖子离开。萧睿珍的哭声在身后更加刺耳。
霍初贤的耳边回响起母亲的话,“家丑不可外扬,此事要息事宁人。不可因一个妾弄得家宅不宁。但通过这件事来看,她私心太重,阴毒至此不便再让她管家。说到底,还是你负了她,一个女人的恨意泛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今后管家娘子由你弟媳来当。我这样敲山震虎,她应该有所收敛。”
姜玄黎如愿搬进了盛水斋。她正和陈染秋一起给未来的孩子取名字。“若是男孩的话叫‘承允’,意为承载远大,允恭克让”,你看如何?陈染秋点点头,“挺好的,我先记在纸上,女孩呢?“希萌,万物萌生,以希为贵,林希萌,很好听吧?”陈染秋迟疑了一下,“我想让孩子还是跟我的姓吧。”姜玄黎哦了一声,虽然有些疑惑,但也不好多问。便又说了几个名字,陈染秋都一一认真写在了纸上。这时廖云婵由点翠陪着走了进来,“两位姐姐写什么呢?”姜玄黎赶紧站起身,“我在帮染秋姐的孩子取名字。”廖云婵故意嗔怪道:“姐姐不可偏心,也给我的孩子起好听的名字。”姜玄黎笑道:“你啊,什么都要抢,连名字也不例外。”说完把陈染秋写好的纸拿给她,“你先挑!”廖云婵接过纸看了看,喃喃念着:“千夏,这是女孩的名字。不行,千奕,霍千奕,这个不错,姐姐怎么解释?”“燕骏千金,声名赫奕。”廖云婵点点头,接着往下看,“钧尧,霍钧尧。这个好,姐姐怎么讲?”“取一字千钧,尧天舜日之意。”廖云婵冲纸上弹了一下,千奕,钧尧,这两个名字我都要了。”陈染秋笑道:“你选的恰好我没有很中意。”廖云婵刚要反唇相讥,这时段倾媛的陪嫁丫鬟拾香进来了,“廖姨娘不安心在霄音阁养胎,在这儿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廖云婵见是拾香,不好得罪,只得笑道:“可是姑娘来找我有事?”“二少奶奶说了,你有孕在身,只怕厨子做的菜不合胃口,特命我封了二百两银子交给你,自己想吃什么便打发人做。我们奶奶现在管家事多,比不得以前轻闲,一时想不周到的还望廖姨娘不要怪她。”廖云婵接过银子,赶紧给拾香让座,“姑娘说哪里话,素日里少奶奶对我只像亲妹妹一样,我岂能再给姐姐添麻烦。”拾香坐下来,看了看她那张写着名字的纸,“这是要干什么?”姜玄黎道:“她们让我帮孩子取名字。”拾香并不识字,并未多看,哦了一声,“你们忙吧,我还要回去帮少奶奶料理家务,家里上下开销,外面礼尚往来的贺仪,以后可省不了心了。”陈染秋道:“如此才能显出二少奶奶的才干。”拾香听了这句恭维话,笑道:“还是石姐了解我们家小姐。在娘家时便能帮着老夫人把段家管理得井井有条,别看年纪轻可是一把好手。”
待拾香走后,姜玄黎小心地问陈染秋,“二少奶奶姓段?”“是啊,也是杭州人,所以待我和云婵都很亲厚。”姜玄黎心下一个闪念,转而笑自己想得太多了。
拾香回去复命,“那廖云婵现在和姜玄黎在一起很亲热的样子。还让姜玄黎帮她的孩子取名字。好像霍家子嗣的名字她能做主似的。”段倾媛道:“不该操心的事不要多管,我们撇清了干系就好。不要像东院那位似的,自掘坟墓,害人害己。”“那姜姨娘今后再不能生养,也怪可怜的。”“入门各自媚,两个姨娘谁能照顾得了谁?到是你,我想让你在廖云婵不便侍寝的时候,安排你和清远圆房。若是清远属意你,纳你为妾,你看如何?”拾香大吃一惊,“小姐,你……?”段倾媛拉过拾香的手,“你要是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强求。不过清远是个好人,值得托付终生。”拾香立刻羞得满面通红。其实在段倾媛心里,霍清远已然和自己隔山隔水,是她自己不想再走近了。和清倌出身的人共侍一夫,对她而言是一种侮辱。
盛水斋中,段倾媛刻意命人准备了鸳鸯锦枕,合欢被。让段倾媛心生暖意。霍初贤来到房中看了看,怀中还抱了好多卷轴。他放到书案上,“米芾的书画当今一绝,我命人去他家中给你要来了一些。皆是他平日的习作,你可用来观摩。”姜玄黎大喜,赶紧走上前去观看,霍初贤拦住她道:“你怎么谢我?”姜玄黎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此时顽皮得像个孩子,也顺势道:“那我就以你为纸,用你来练米南宫的字。”霍初贤好奇,姜玄黎拉着他的袖子来到床边,让他平躺在床上,自己拔下头上的簪子,任长发倾泻下来,解开霍初贤的衣带,露出胸口,她握住发梢,在霍初贤的胸前写了个字。霍初贤心痒难耐,一把抓住她的手,“想不到你竟如此……”“如此什么?”“你真是个风流人物!”说完吻上她的嘴。待他终于松开抬起头凝视她时,姜玄黎道:“有一种食物叫做风流脯。你想不想吃?”“快说,怎么做?”姜玄黎婉尔一笑,“把栗子和橄榄同嚼,味道清甜,名叫风流脯。”“江南人真是风雅有趣。明天我就买来尝尝。”
第二天姜玄黎打开卷轴一一欣赏,不想从中掉出一幅折叠起来的绢画,她捡起打开一看,竟是一幅春宫图。一时羞恼不已,她把绢画揉成一团,点起一支蜡烛把绢画烧掉了。看着腾起的火焰,内心却慢慢沉凉。难道自己在霍初贤眼中只是一个玩物吗?原以为两情相悦终身有靠,不想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由此悲从中来,落了几滴眼泪。陈染秋过来看她的时候她强颜欢笑掩饰,“姐姐来汴梁有些时日了,给我讲讲哪里有好玩的去处。将来我们一起出去走走。”“我知道的也不多,听说建隆观的菊花每年秋天开得极好,赏花的人很多。还有大相国寺南边的绣巷,巷口有家周绣坊,是京城头等绣庄,我曾拿着我的绣品在那里卖了一个好价钱。还有新宋门里有一条香染街,街上大半店铺是卖香料、染料的,走过去一路都飘着各种香气。”姜玄黎听着很神往,恨不得立刻出去看看。奈何人生地不熟只得作罢。不禁叹了口气,陈染秋问道:“妹妹缘何叹气?”姜玄黎苦笑了一下,陈染秋突然心有灵犀,“妹妹遇事要往好处想,像我这样死了丈夫,怀着孩子还欠人家半辈子都还不清的一大笔银子,也没唉声叹气的。”姜玄黎看着陈染秋因妊娠晚期而浮肿的眼睑,深感她的不易,“姐夫到底是怎么死的?”“被金人所杀。”姜玄黎大感意外,“金人?”“现在汴梁城中有金国的奸细。时局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安定太平。”姜玄黎皱了皱眉,“姐姐今后有何打算?”“俗话说靠着大树好乘凉,只希望霍家这棵大树能禁得起风雨。”
霍初贤从吏部回来时,姜玄黎正在临摹米芾的字。“这么用功,我进来都不抬一下眼睛。”姜玄黎将手中的毛笔放到笔搁上,躬身施礼,“妾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用嘴哄我有什么用?”姜玄黎正色道:“我今天在米芾的卷轴中发现一张春宫图。我烧掉了。”霍初贤转过身背对着她,“那是米芾开玩笑夹到里面的吧。你也知道他这个人外号米癫。”“我只知道他出了名的好洁。”霍初贤见姜玄黎很不悦,于是从袖中掏出一个锦袋,“我刻意去了趟南食店,买了些你爱吃的栗子和橄榄。”“谁说我爱吃这些?”霍初贤从锦袋中拿出一颗橄榄,要放进姜玄黎的嘴里,姜玄黎侧过头没有理睬。霍初贤把锦袋扔到书案上走了出去。
晚上姜玄黎认为霍初贤不会过来了,帮着陈染秋做了一会儿给针线活,便熄灯歇息了。在她熟睡之时,只觉得有鼻息拂在脸上,原来霍初贤悄悄进来盯着她看了许久,发现她眉头一直微蹙,不知是在做梦还是什么原因,于是想叫醒她。不想姜玄黎睁开眼,大吃一惊,竟吓得啊地大叫一声。霍初贤也被她出人意料的反应吓得身子往后一缩。继而很不满,“你是半夜见到鬼了吗?”姜玄黎也知道自己失礼,“我……没想到你这么晚了还会过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何况是你的夫君。”姜玄黎又羞又慌,“初贤……”“怎可直呼我的名字?”“妾知错了。”姜玄黎看见霍初贤额角青筋不知何时鼓起。她听见自己说话都岔了音。“我要吃风流脯。”姜玄黎穿着白色中单赶紧下床去书案上拿起锦袋,再次来到床前,拿出一颗栗子和一颗橄榄交给霍初贤。霍初贤统统放进嘴里嚼起来,突然一把按倒姜玄黎,嘴压在她的嘴上,用舌头撬起她的牙齿,把刚才嚼的栗子和橄榄送进她的嘴里。姜玄黎只觉一阵恶心,睁大双眼瞪着霍初贤,想要挣脱却看见一双充满情欲的眼睛正不容置疑牢牢盯着自己。她好不容易咽下了这风流脯,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霍初贤得意地笑了,“一起风流才快活。”说完又激烈地吻上她的嘴,他想索取的回应没有得到,便用力地需索更多。他要得不遗余力,直至筋疲力尽。姜玄黎发现她根本不了解霍初贤,这个衣冠楚楚平日里文雅知趣的人,竟然像狼一样凶狠。霍初贤这一番对她身体的冲击让她重新证实了自己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