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七》日见尔尔

35、尝试

　　林荧比戚戚大了五六岁，戚戚还在满地乱爬的时候，她就可以熟练地背出乘法口诀。
　　当她端端正正地端着板凳做小学数学的时候，还有板有眼地教了在淌哈喇子的戚戚几个简单的两只手掰不过来的算术。
　　如果两个人只是一条胡同里长大的姐妹，感情再深也不会深到哪里去，因为这两个人的性格都属于慢热还不擅长维系感情的那种。
　　林荧自己担任起戚勇君不在的时候照顾这个小妹妹的责任，也仅仅是责任而已。
　　直到一个平常的周五，林荧刚领了周末的作业回家，还在大门口和玩积木的戚戚招了招手，问她晚饭饭有没有吃。
　　几句寒暄之后，林荧取出挂在脖子里的大门钥匙，打开了那个半玻璃的红色木门。
　　戚戚目送林荧进去之后，又机械地把堆好的积木小房子一块块推倒，重新又开始拼建。
　　等前边屋里传来林荧痛苦的哀嚎声的时候，她手里刚摆上顶的一块积木随着她的指尖颤了颤，半成型的模型轰然倒塌——
　　几乎不带犹豫，戚戚扑腾起身，跌跌撞撞地就往红色木门去，小小的手掌举高才能够到木门的半块玻璃。
　　她重重地拍上那半块玻璃，质量很差的透光玻璃随着动作哗啦啦作响，很有下一秒就要碎裂的架势。
　　“荧荧姐姐！荧荧姐姐！荧荧姐姐！”戚戚焦急地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捶打着门上的玻璃。
　　即使她少不经事，世界里充斥着美好的动画片和甜口的糖，也明白那样的凄惨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大人说过遇到危险记得呼喊求救，不要自己往上扑，见义勇为不是小孩子干的事，但那是荧荧姐，对自己特别好、会教自己乘法口诀的荧荧姐，就在自己的眼前，她不可能不冲上去。
　　戚戚四处眺望，去城镇工作的大人还都未归，根本没有几分钟之内就能赶到这里的可能。
　　她深吸一口气，往门后退了一大步，摆好前后马步，凝重地对着木门的锁眼，在心里模仿武侠剧中起势时的怒吼，迈起右腿，直直地往目标一踹——
　　好在这条胡同的人大多还在存款，没费心思装修自己的屋，只想着尽快赚钱买城镇的房屋搬出去，大门都还不算结实。
　　戚戚那一踹，估计是神仙借了力，还真把那门咣当踹开了。
　　小腿和脚掌钻心的疼，整条腿似乎都麻了，戚戚扶着门，正要从昏暗的屋里看林荧的状况，只见半开的铝制玻璃框上还撑着一只手，一个黑色的身影随即从窗口飞速逃了出去。
　　戚戚来不及追上，她也就是个五岁多的孩子，细想也不能和这种成年人拼什么。
　　她在昏暗中呼喊着林荧的名字，听着微弱的呼吸声，等摸到躺在床上的瘦弱的林荧时，她都急哭了。
　　血淋淋的，和着一天没开窗透风的屋里的灰尘，倒头往人脸上扑，戚戚忍着恶心，抓起桌上的电话求救。
　　那是她记忆里美丽仙子一样的林荧姐最脆弱最不堪的时候，她搁下电话，用颤抖的小手轻轻摸着林荧柔软的头发，小声地：“不怕了，不怕了，医生阿姨马上就来了，马上就好了，不疼不疼。”
　　救护车开过来的时候，戚戚也跟着上去了，紧紧地抓着林荧的手。
　　林荧只是呆呆地盯着救护车的一隅，眼神空洞无物，像一个精致的玩偶，无声地流着钻石般的眼泪。

　　林荧的爸妈做生意得罪了人，请了社会上的混混帮忙教训两下，去家里翻箱倒柜搞破坏的时候正好赶上公主般的林荧放学回家，甜甜地问了句：“叔叔你在我家做什么呀？”
　　混混早就跟雇主了解了这家人的日程，也知道这条街这个时间没有大人在，小孩子手无缚鸡之力，掀不起什么浪，顿时起了歹念。
　　林荧的父母赶来的时候，戚戚因为年龄太小，体质又差，半天里在医院跟着，正在发低烧，傻傻地跟叔叔阿姨一指：“荧荧姐姐刚刚才睡着。”
　　“好孩子，谢谢你啊。我们荧荧真的多亏了你。”林荧的妈妈从包里揪出两张红钞票往戚戚的背带裤口袋里一塞，然后急匆匆地去找护士问情况。
　　戚戚低着头，抠着口袋里那两张被叠成卷的纸，似乎有些困扰，不过低烧让她脑袋都运转得慢了，她念叨着：“好热好冷，好晕啊。”
　　一个小女孩就这么靠着医院病房门口冰冷的瓷砖弱弱地倒下了，不过她知道这么倒下一定会不舒服，之前虽然就想倒，但是想着要在门口守护着林荧姐姐，所以一直忍着难受撑着，这会儿等到了林荧的父母，她觉得肩膀上的小包袱总算可以放一放了。
　　她挪到门口的长椅上，虚靠着扶手，打算小睡一下。

　　在外边忙着走这家走那家跑生意的戚勇君想着今晚上他妈不在，没人给戚戚做晚饭，紧赶慢赶拎了点小孩爱吃的炸鸡腿和炒虾仁往家去。
　　远远地就看见家门口那块围了一堆人，他连忙拉住在看热闹的孙姨——
　　“嗐，这家女儿好像被个带刀子的畜生砍了刀。”
　　戚勇君顿时腿一软，同手同脚地往前奔：“让让！让让！”
　　虽然近看才知道不是戚戚这个倒霉孩子，不过四下找寻，闺女也跟着不见了，细想一下这小姑娘平时和隔壁林家玩的好，连忙问了送了哪个医院，把几样冷菜搁在家门口台阶上，就往胡同口跑着吆喝拉车的。
　　等他一路问着人找到病房，发现林家夫妻俩好好地坐在病床旁边给林荧擦脸擦手，自家倒霉孩子红着脸歪在破破烂烂的不锈钢长椅上，额发鬓发到处是汗。
　　戚勇君暗忍下一句骂人的话，一只手托起戚戚的脸，一只手抱起她，让戚戚靠着他的脖子，烫得可以直接摊鸡蛋了。
　　他又按着来时记住的科室，急忙忙去挂儿科，给孩子跑上跑下提药。
　　戚戚在他怀里，被他一下下安抚着，护士小心地打了一剂退烧针。
　　他又认认真真把医生叮嘱的用药记住，连声道谢，把戚戚抱着走出了诊室，在医院大厅内，他单手搂着戚戚，一手拎着各种药，抬眼往林荧在的病房的方向看去，轻蔑地道：“谁家孩子不是孩子啊。”
　　轻声说完，他快步走出了已经下班、只开了几盏中央大灯的昏暗的医院大楼，毫不停留。

　　戚戚生病没有力气，又打了退烧针困得很，戚勇君为了让她睡得舒服，把抱换成了背。
　　自己穿着皮鞋跑了一天，腰酸腿疼，为了让一米不到的小孩扶得舒服，他得把腰弯得很低：“戚戚宝贝儿，一会想不想吃鸡腿啊。爸爸给你买了鸡腿，你上次说不喜欢吃卤的，喜欢吃那种脆脆的，我这次可给你买了脆脆的，买了俩，都是你的。一会就到了。我就放家门口了。微波炉里叮一下，就热腾腾的。”
　　等到了家门口，戚勇君“唉”了声，手轻轻提走门口已经被人为散开的塑料袋，这里面哪还有炸鸡腿的影啊，好歹还留了点不容易上手的冷汤冷菜。
　　戚勇君无奈地笑笑，从兜里摸了钥匙开门，单手开了灯，把戚戚轻轻放在有些破皮的红皮子沙发上，摸了摸戚戚的脸蛋：“发烧生病的小孩吃鸡腿也不香，等戚戚病好了再吃，鸡腿这么好吃的东西，一定要保持在最佳状态吃是不是啊。”
　　戚戚发着烧，喉咙口像是有几千只虫在爬，又热又难受得紧，本来也不想啃鸡腿，只囫囵回了个“嗯”。
　　“想喝粥吗？爸爸给你熬虾仁青菜粥。”戚勇君温柔地询问着，看见戚戚额角还有些干涸了的血，估计是林荧身上的，他用抚摸自家闺女的平常手法轻轻抹去，落下一声叹息。

　　一口一口喂着戚戚喝完这碗没什么味道的虾仁米糊糊，又给她小心地漱了口。
　　戚勇君搂着小戚戚在她房间盖着棉被窝着，一下一下轻轻拍着戚戚的背：“爸爸知道戚戚很勇敢，今天帮助了林荧姐姐，你很棒，只是下回，你有不舒服一定要讲，生病难不难受？爸爸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一定别扛着，要说出来。”
　　唉，其实还想告诉她一些阴暗的社会生存法则，不过看看她这么小的年纪，戚勇君还是收回了到嘴边的话。
　　他继续温柔地拍着戚戚的背，转头看了眼床头柜上那一卷从戚戚换下来的背带裤里掏出的红钞票，轻轻摇了摇头。

　　林荧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星期就被接回了家。
　　家里人对外也只是说背上被砍了一刀，别人也都同情地安慰了几句。
　　只是林荧从那以后都不再和戚戚一起玩了，乘法口诀只背到了4×6=24，戚戚让戚勇君买了张和林荧家里差不多的乘法口诀表，自己有模有样地跟着往下背。
　　她偶尔会从打开的家门缝隙中看见林荧，被家人接进了一辆看着很贵的车，穿上了戚戚在韩剧里见过的好看的校服。
　　慢慢的，林荧一家也搬空了。
　　戚戚偶尔会想，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为什么荧荧姐姐再也没来找她玩过？
　　明明和她只隔了一堵墙，可是两个人都没有说不再串门，就默契地都不再串了。
　　戚戚也穿起了小学生校服，从那个被换掉的木门面前走过，一个黑色的防盗门上有个猫眼，她定定地盯着看，不过很快就觉得没意思，背着双肩包往胡同口等她的戚勇君跑去。
　　戚勇君按着他刚买的车的喇叭，声音闷闷地：“上学第一天可别迟到，好好表现，晚上放学就带你去买炸鸡腿，一礼拜只吃一个啊，我们可说好了的。”

作者有话说

　　有点心塞/(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