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晴湘西]登楼》奶糖糕

1、第 1 章

　　陈玉楼有个老相好，卸岭的兄弟们都知道。

　　三年前陈玉楼赴秦岭下一处秦墓，所行颇为坎坷。墓中机关频出，一起下墓的兄弟多多少少身上都挂了伤，无奈之下只好撤出。
　　总把头不甘心就此空手离去，在城中休整了几日，便又携了几个好手，不顾花玛拐的劝阻，一头就又冲进了那峻岭重峰里。
　　留在城中的卸岭门人，知那墓中凶险，自是提心吊胆。
　　其中以昆仑摩勒最甚，他年少时被陈玉楼搭救，便忠心耿耿地跟在总把头身边，他是个哑巴不能言语，但身如小塔力大无穷，此次陈玉楼下墓没有带他，他便日日徘徊在山脚下往那黑黢黢的山里望。

　　卸岭门人们在山脚徘徊的时候遇到了城中富户家出来踏青的大小姐，大小姐心善，遣了几个仆从给这些面色焦灼的外地人送了几碗水。
　　仆从问过详情之后，知道这些人都是南方一个药商的手下，家中主人去秦岭深处采药，怜山中草木精怪生长不易，只轻装简从进山，不日便归。
　　只是他们恐怕山势险峻，行人难走，亦怕山中野兽遇人受惊，伤了家主，不愿意在城中干等，索性来到山脚接应。
　　这等了也有两三日了。

　　大小姐年岁不大，一身西式女子装扮，头上烫了时下流行的卷发，戴了顶浅蓝色的礼帽，手上攥把蕾丝扇，层层叠叠的裙摆还带着大裙撑，一看就是留过洋的有钱人家的小姐。
　　大小姐摇着扇子走过来的时候，眉目明艳灼人，后头还缀了个打伞的小丫鬟。
　　挺直的脊背和微仰的下巴将她与眼前这群人画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你们家主倒是个有趣的人。”大小姐嗓音清脆，让人想起微露沾羽的雏鸟，她扭头与丫鬟说道，“都说商人重利，现在看来，却也不能一概而论了。”
　　那丫鬟却是个泼辣的性子，柳眉一竖：“谁知道呢！小姐，您可别忘了，那药商进的可是谁家的山！挖的是谁家的地！”

　　卸岭兄弟们闻言一惊，难不成这一趟还刚好撞到了主人家？只是这八百里秦川，物华天宝，几支互相制衡的军阀势力他们也有所接触，倒也没有哪家能口气大到，将整个秦岭都纳入自家地盘的。
　　那丫鬟一句挖地，使得兄弟们呼吸一屏，摸索上了腰间武器暗自防备着。

　　“铃铛儿！”大小姐轻斥丫鬟一声，面色不悦，“山户靠山吃山，可不敢说自己是这衣食父母的主人，不是乱了套了么？且说这普天下，也没有圈起栅栏不让旁人上山的道理。”
　　说着，那贵气的小姐便向一群人中最像头目的昆仑温声道歉：“丫鬟无状，望列位海涵。你们家主定是个慈悲之人，不让大家跟着进山，或许还与兄弟们身上的伤有关，我说的可对？”

　　昆仑不能言语，底下一个激灵的兄弟赶忙接话：“小姐不必如此客气。您猜的不错，总......家主为人仁义，看兄弟们一路上受了伤，体恤下人，特意要我们留在城中养伤。”
　　看那丫鬟嘴巴嘟嘟囔囔好像又想说什么话，他又迅速开口道：“不过，另一方面，也是兄弟几个手拙，学艺不精，家主也怕带我们进山采药，会伤了那些名贵的药材。”

　　大小姐闻言摇了摇手中的蕾丝扇，眼眸含笑，不知怎么地，兄弟们总觉得在这娇小姐身上看到了自家总把头的影子。
　　天上的日头正被乌云覆盖，那小姐温和地说：“起风了，这初秋的雨最是捉摸不定，怕是待会儿要下雨。我看诸位并没有带雨具，这里也没有避雨的好去处，不如同我家的车队一起回城，等雨停再来等你家主人？”

　　昆仑本不愿意离开，总把头如今还在山中探墓未归，他若只是一人，定然会在山脚死守，只是考虑到众兄弟身上的伤，他犹豫了一下便点头同意。
　　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那位据说姓沈的小姐回了城。

　　沈小姐将这些卸岭门人带到自家开的客栈，寻了个城中的老大夫替他们治伤，走时留下一句，等你们家主回来，务必请人去城东头的沈府知会一声，也好让她尽一尽地主之宜。
　　晚饭后，窗外的雨势不减反增，几个兄弟盯着雨幕出神，冷不丁地，一个精壮汉子开口说道：“你们说，这次咱们总把头，终身之事是不是有着落了？”
　　“都说美女配英雄，咱们总把头，那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沈小姐的美貌，也不必多说，我觉得此事可行。”
　　“轻浮！沈小姐那是正儿八经的大家闺秀，又留过洋，心地还善良，说话细声细气地，但拿美貌说事未免太过不尊重人家。”
　　“没错没错，是这个道理。就因为那丫鬟一句话，沈小姐还替她跟咱们道歉，礼节和诚恳，一样不落，这样的人，你能单单拿脸说事？”
　　“话又说回来，那个叫铃铛儿的丫鬟，真是刁蛮，跟红姑一样，以后谁敢娶啊。”
　　......

　　骤雨稍歇，已是三更时分了。
　　一行人终于从深山老林中出来，为首的那人一身白色长袍已经被这泥水沾成深色，正是这常胜山的响马头子、卸岭魁首陈玉楼。
　　他面色不愉闷头往前走，想来没有拿到什么好东西，任谁都想不到，这机关精细巧妙，却是护了处疑冢。
　　陈玉楼素来心高气傲，眼力过人，可观泥痕、辨草色，带着卸岭众人去各省各地倒斗都鲜有败绩，如今被这墓室主人摆了一道，还伤了不少兄弟，自然心中郁气难解。
　　夜半树影重重，风一刮过来便有簌簌落叶，树上未干的雨水也随风落下，滴了底下行人一头一脸。

　　“陈总把头，这就要走了吗？”一个女声慢悠悠响起，听方向在右前方的树上。
　　夜半守人，是敌非友。
　　陈玉楼眼神一厉，抽出腰间的小神锋往声音来处猛地一掷：“什么人！”

　　一个女人动作利落翻身而下，声音不疾不徐：“陈总把头不远千里来秦岭龙脉取宝，作为主人家，没能赶在客人进山之前接风洗尘已是怠慢，如今诸位即将返湘，再让您空手而归，那这罪过可就大了。”
　　那女人面上不显，却暗中吸气调整呼吸，陈玉楼的动作着实快，短剑堪堪蹭着她的耳边软骨钉在树上，若是自己速度再慢一点，这小神锋就要把她的耳朵削断了。

　　陈玉楼听出来了女人潜台词中的嘲讽，但比这更重要的是，这秦岭什么时候有了主人家？
　　思及此处，他开口问道：“敢问姑娘家门何方？”

　　“云横秦岭，雪续昆仑。”那女人自阴影处往外迈了一步，拱手道，“关中沈家，招待不周，陈总把头受惊了。”
　　倘若在客栈中的弟兄们见了，定是要眼珠子都要掉出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恶婢，铃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