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梦》好风如水

45、鲛人泪（二）

　　当时太子登基成了大越的新皇，太子妃元氏自然就顺理成章当上了皇后。
　　江安的妹妹喜欢新皇多年，一直都盼望着能得到他的青睐。
　　可眼看着新皇自当年成亲之后眼里心里都只有皇后，如今当了皇帝后她更是很难再见到他，于是就想着让她父亲在朝堂上提议为新皇选妃充盈后宫。
　　江老心里明白他这小女儿打的是什么主意，但他又不想伤了这颗掌上明珠的心，于是就建议她先和她大哥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她大哥是如何替皇帝分忧为百姓解难的。
　　江老还告诉自己女儿后宫里的妃嫔其实也和前朝的这些大臣一样，得要学会为皇上分忧，而不是仅凭一腔热血和满心的喜欢。
　　江老本打算的是女儿出去一趟后能学会知难而退，却没想到江安宠妹妹，这一趟跟着出去两个月，他非但没让她吃什么苦，反而还带她结识了一位朋友，蓝淩。
　　要说江安的妹妹娇纵任性，其实也不尽然。在面对她喜欢的人，她很是热情善良，甚至会不遗余力的为朋友两肋插刀。
　　也就是在与蓝淩的相处期间，她渐渐喜欢上了这个与自己身份地位悬殊的女子，甚至还隐隐感觉出自己哥哥早已在心中爱慕这个女子多年。
　　哥哥为了这女子考功名、入仕途，每年还自请做这件苦差事，来这里赈济灾民。
　　看着哥哥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内心却是满满的欢喜，即便是再笨的人也应该猜得出一二。
　　又加上当时的皇后本是出于利益考虑的两国联姻才成了一开始的太子妃、后来的皇后，所以她当时心里十分排斥只谈门当户对不谈是否情深意切的婚姻，于是就在她哥哥和蓝淩之间做起了小媒人，一心只想要以此来证明这世间唯有真心才是最珍贵的，所谓的利益皆是虚伪和扭曲、亵渎。
　　江安在得了妹妹的大力支持后，终于鼓足了勇气去向蓝淩告白，结果却被蓝淩狠狠的泼了一盆冷水。
　　蓝淩当时拒绝他的理由很简单，她只问了他一句话，可偏偏就是那一句话让江安不得不知难而退：鲛人可活几百年甚至是上千年，你可以吗？
　　赈灾结束后江安就心灰意冷的离开了。
　　回去之后他整日里都变得郁郁寡欢，倒不是说他懈怠了公事，而是他整个人再也不像从前那样身上充满了对朝政的热情。
　　公事上他没有犯过一丝错误，可整个人的精气神明显颓丧、消沉了许多。
　　他每日除了上朝就是去较武场，看起来比从前更忙了，三个月下来整个人累得都脱了相。
　　他妹妹在这件事情上倒是难得心思细腻，见他越来越不对劲，于是悄悄跟在他身后偷偷观察了几日，看他一天到晚都在忙些什么，怎么无精打采的。
　　很快，她便知道自己哥哥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出自何处了。
　　想来应该也是他妹妹当时对感情一事深有体会，于是就言辞夸张的写了一封信派人连夜送去给蓝淩，并在信中说她哥哥江安快要不行了，心中的唯一愿望就是可以再见蓝淩一面。
　　蓝淩把江安妹妹的话当了真，以为江安是因为被自己当日说的话给刺激到了，所以才会忧思成疾，郁郁寡欢，以致生无可恋。
　　当时蓝淩单纯是因为害怕自己的那句话会直接伤害了江安性命，于是当机立断决定跟着送信来的人前去益州见他一面，想劝他重新振作起来。
　　可是当她再见到江安的时候，亲眼看着原本胸怀天下的他变成了如今这一副行尸走肉、浑身上下了无生趣的样子，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擦肩而过，一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就这么悄悄的潸然落下。
　　想到回去南海已是遥遥无期，在那一刻，蓝淩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江安一个凡人尚且可以为了自己心中所爱以他自己的方式坚持到底，自己一个鲛人为何就不能像他一样勇敢呢？
　　江安在这人世间不过只有几十年可活，自己虽回不了南海，但在这世上仍是可以有几百年的寿命。
　　他既是能用他仅有的几十年来换自己十分之一的时间，自己难道当真要如此冷漠绝情的看着他将生命一点一滴的消耗殆尽吗？
　　那一日，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在潮来潮往的人群中，蓝淩终于向江安迈出了第一步。
　　她转过身去对着江安的背影喊出了他的名字。
　　她此生也忘不了他回头看向她时的样子。
　　一身的颓丧之气慢慢被苏醒的朝气所取代，清俊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丝笑容，继而变得越来越灿烂明媚，眼中本不该有的沧桑正在慢慢消退，熟悉的光芒也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这一刻，等了十年的江安终于等来了。
　　看着眼前这个十年来容貌没有发生过一丝改变的女子出现在了自己面前，江安激动得上前去将她紧紧抱住，万千情绪涌上了心头，最后还忍不住哭了。
　　那一年，先后有两件大喜事降临了江府，一是江安与蓝淩的亲事，二是江安的妹妹终于如愿以偿的入了宫，不久之后又被晋封成了贵妃。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的是，成亲后的第二年蓝淩就有了身孕。
　　按理说这本该是一桩喜事，可当时江安的心里却犯了难。
　　他不是在害怕他与蓝淩的孩子生下来之后会是和蓝淩一样的鲛人，他是在担心蓝淩。
　　因为鲛人一旦生下凡人的骨血，自身的灵力便会逐日渐逝，这个过程既漫长又残忍，得要经过整整一百年的时间鲛人才会变得与凡人无异。
　　且不说此事本就又损于鲛人本身，先不提鲛人最后还要经受人世间的生老病死的折磨，单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爱人与孩子一天一天的衰老死去，试问但凡是动过真情的，世间又有几人可以受得了这样残忍的打击？
　　而且在这之前，单是鲛人产子这一关蓝淩便要经受比这时间寻常女子多上十倍的痛苦。
　　所以江安当时并不认为这是一桩喜事，于是蓝淩有了身孕的事他最终选择谁都不告诉，包括蓝淩。
　　江安后面还有一个弟弟，他不担心江氏一族到了他这里会后继无人，于是在他一开始知晓蓝淩怀有身孕的消息时，下意识就在心里做出了取舍：为了蓝淩，这个孩子一定留不得。
　　只是江安当时到底是低估了蓝淩的鲛人身份。
　　他以为自己可以瞒过她，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的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消失掉，哪里知道其实蓝淩早在他知道之前就发现自己怀孕了。
　　蓝淩那日本是想来亲口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的，可到了他书房外却无意间听见他已经找了大夫来商量着不要这个孩子。
　　她虽是心里明白这是他的一片苦心，也知道江安之所以能狠下心来不要孩子全是在为了她往后考虑，但鲛人爱子乃是天性，她哪里会舍不得放弃自己与江安的骨血。
　　在丫鬟把那碗‘安神’的药端来之前，蓝淩其实早已偷偷将大夫开给她的药掉了包。
　　她要留下这个孩子，于是就当着江安的面把那碗假药一饮而尽。
　　因为鲛人怀孕与凡人女子怀孕有所不同，需要两年时间腹中的孩子才会出生，且只在第二年开始慢慢显怀，所以一开始江安并不知道孩子其实还留在蓝淩的腹中。
　　直到后来过了一年他才知道原来孩子还在。
　　那日江安提前回府，他本是想给蓝淩一个惊喜，却意外的在房门外听见了里面有水声。当时他以为是她在里面沐浴，便想着等会儿再进去。
　　可就在他转身离开时，却听见蓝淩在里面说话。
　　江安看了看四周，发现附近除了自己以外并没有其她人在。
　　加上蓝淩又从不让丫鬟服侍她沐浴，江安心中便觉得有些奇怪，好奇她一个人在里面自言自语说些什么。
　　结果令江安万万没想到的是，蓝淩是在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说话。
　　也就是在那一刻，江安才知道原来自己之前做的那些事情其实蓝淩一直都知道，但她却选择装糊涂、瞒着他留下了孩子、甚至还打算过段时间带着孩子消失，偷偷把孩子生下来。
　　江安知道蓝淩这是心意已决，自己也无法再做出任何改变，而且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她都不会放弃腹中的孩子，便只好选择成全。
　　但是江安当时并没有选择进去拆穿她隐瞒自己这件事，只是在晚上二人就寝的时候仍是像往常一样和她谈起了公事，临睡之前告诉她自己下个月会被调离益州去往外地，大概会有两年左右的时间，叫她提前有个心里准备，可能过几天她就得要和自己一起动身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