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日账》南北结风

4、第 4 章

　　这天周末唐宜来到了田钲公寓，还没开门就听到了里面的打闹声。
　　“张大哥，你能小点声吗？”，唐宜在门口处换鞋：“我刚出电梯就听到你的......我天，这是咋了？”
　　房间里一股子酒味，唐宜走过来拎起只剩小半瓶儿的白酒晃了晃，抬眼去看田钲。
　　田钲两手一摊，下巴往张靳霖处点了下：“都他喝的。”
　　唐宜眼瞪得滴溜圆：“这么猛......”。
　　“过来坐”张靳霖眯瞪着眼拉了下唐宜的袖子，唐宜被他扯得一歪差点磕到茶几上。
　　田钲用手扶了下，唐宜看了眼田钲坐到他那边。
　　张靳霖并不介意缓缓开口：“我走过许多酒......”
　　看来已经迷糊了，动名词搭配混乱，不知所云。
　　田钲站起来要把张靳霖拖去卧室。
　　“需要我帮忙吗？”唐宜问。
　　“不用”，田钲一把抓过张靳霖的胳膊放在自己肩上。
　　“我走过......桥，看过云”张靳霖嘴里还在嘟囔着，断断续续，但唐宜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高一的时候，人到中年的语文老师饱含深情地念出沈从文的这句话时，底下一片混乱，有人吹哨有人鼓掌，有人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一处，有人四目相对，有人只是望向背影...
　　田钲一会儿就从卧室里出来了。
　　“他怎么了？”唐宜这样问道，心里却有几分清楚，八成是为情所困。
　　“发神经”田钲头向后倚在沙发背上，看着天花板叹息：“被人甩了”。
　　果然不出所料。
　　“他不是身经百战了吗？怎么还这么脆弱？”唐宜不解。
　　“借机撒疯吧，刚喝醉了和我说，他上周被体育老师叫去谈话，说体育成绩不太行，他的专业文化课也不算差，高三还有一年，应该是劝他别走这条道了。”田钲看向窗外。
　　唐宜有些忧心：“没事吧？”
　　“没事，他只是有压力了，不算坏事。”田钲歪头看向唐宜，窗外的夕阳透过玻璃将余晖打在了他脸上。
　　唐宜心漏了一拍，“嗯”。
　　“嗯...门口那双蓝色运动鞋是你的吗？挺好看的呀。”唐宜找话。
　　“还行吧”，田钲的嘴角有藏不住的笑意。
　　唐宜没细想，转头又问：“最近学习怎么样？还没问你上次月考考的如何呢。”
　　“还成”
　　“我这儿有套英语试卷题目难度我觉得挺适合你，你做做？”
　　“好”
　　“昨天上课老师说......”
　　“好了好了，姐姐，你改名吧”田钲笑着打断。
　　“嗯？”唐宜没反应过来。
　　“别叫唐宜，叫唐僧得了。”
　　“别叫我姐姐，我比你大吗？嗯？”唐宜抓着重点。
　　田钲伸手比了个耶。
　　“什么意思？”唐宜不解。
　　“大俩月”田钲淡淡道。
　　沉默，沉默。
　　“我学习去了，再见。”唐宜起身。
　　“别介啊，我不一直把你当妹妹吗？”田钲巴结道：“哎，唐妹妹。”
　　天完全黑下去后张靳霖才醒来，唐宜端了杯水去卧室。
　　“这么喜欢跑步啊？”，唐宜低声问道。
　　张靳霖看着她都知道了，也没遮掩：“其实也没多大执着，就是一下子放弃它吧，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唐宜岔开话题，玩笑道：“怎么情场也摔了个大马趴？”
　　张靳霖瞬间一副头疼的样子：“这哪儿是谈恋爱呀，我这是找了个姑奶奶伺候！”
　　“谁还不是个小公主了是吧？”唐宜在旁边附和。
　　“嗯！”嗯了一声后张靳霖才反应过来，自己先没忍住笑了起来。
　　高三开学两个月后学校恩赐了一节体育课，可能是因为最近感冒的太多。
　　下课铃声响起，班里的氛围有些浮躁，英语老师布置完作业也没拖堂。
　　在储物室尘封已久的篮球、足球、羽毛球都被一些男生翻了出来，拉帮结伙地往楼下走。
　　唐宜在下楼梯，胳膊忽然被人挽住，回头看是刘然。
　　她俩倒是很有缘分，同选了文科离开六班后又分到了一个班。
　　刘然看到了唐宜手里拿的单词书问：“期中考试英语是安排在周二还是周三？”
　　“周三”，唐宜答道。
　　“哦，那还好”，刘然舒了一口气，从校服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着的数学试卷：“我先把数学搞定。”
　　学校是真想让这群孩子休息放松去锻炼一下身体，体育课不允许待在教室里，值班老师会来回巡查。
　　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放眼望去，去上体育课的人基本上没有空着手的。
　　唐宜经过羽毛球场的时候看见了在打球的田钲，他们班上节课应该也是上体育了，打球到下课还没回去。
　　田钲笑着看向这边，唐宜刚想打招呼却发现他看的好像不是自己......
　　田钲从对面女孩手里接过羽毛球拍放进包里，女孩跑到旁边的双杠拿起被扔在哪儿的校服外套。
　　只穿了件长t恤不冷么，唐宜心里想着。
　　田钲笑着接过女孩手里的外套，顺手把羽毛球拍递给她，去穿校服。
　　唐宜定眼看了看，转头问刘然：“那个穿蓝色运动鞋，扎高马尾的女孩是谁？”
　　“啊？”刘然没反应过来。
　　“感觉有些眼生”唐宜别了下被风吹到耳旁的碎发。
　　“学理......哦，被分到了原来我们班。”刘然有些近视，眯着眼看了半晌说“我上次回班里玩时见过她，好像叫赵境境。”
　　眨眼间春节到了，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春节只放了五天假。
　　大年三十那天唐宜妈妈做了些炸货让唐宜给田叔叔家送去。
　　开门的是田钲妈妈，唐宜喜庆地道了句新年好，田钲妈妈乐呵呵地把她拉了进来。
　　“宣宣，吃点东西”田钲妈妈抱了一堆零食过来。
　　“阿姨，我刚吃饱”唐宜笑着拒绝。
　　“那你喝杯果汁，田钲在卧室学习呢，你去找他玩吧”，田钲妈妈递了杯果汁过来。
　　唐宜伸手接着，“好的，阿姨”。
　　田钲卧室门关着，唐宜轻轻转动把手推门进去，这么勤奋还在学习啊......
　　“阿姨，我回去了”唐宜站在厨房门口说道。
　　“怎么不多玩会儿，等我一下”田钲妈妈将煲的汤舀了一大碗递给唐宜，“多吃点，我看你最近都瘦了。”
　　“嗯，我一定把这些都喝掉，谢谢阿姨。”
　　“真是个乖孩子”田钲妈妈笑着给她开了门，“慢点”。
　　“好”唐宜应了声。
　　唐宜回到家时，手被碗底烫红了。她将手放到嘴边吹了吹，却把眼泪吹出来了，一滴泪落在了手上，两滴三滴...
　　“妈，田阿姨给了碗汤，我放在桌子上了，我去学习了”唐宜清了清有些紧的嗓子，边说边快步走向卧室。
　　唐宜在书桌前坐下，低头看书。
　　三省的最高长官都是宰相，相权一分为三，三省相互控制和监督.....
　　眼前模模糊糊，唐宜用两个手腕摁住了眼睛。
　　......
　　“这么快就做出来了？不错啊。”
　　“嗯，你最厉害，赵学霸”
　　“哈哈，那我叫你什么”
　　“好好好，等会我去找你放烟花”
　　果然没再学习，田钲背对着她坐在桌子前低着头，面前有厚厚一摞书，耳朵里塞着耳机，在打电话。
　　唐宜仓惶出来，还不忘轻轻关上门。
　　过完年开学后，唐宜明显状态不对，刘然都感觉出来了。
　　“我没事，就是这段时间没休息好。”唐宜看着有些担心她的刘然说。
　　“没事就好，一定得注意身体，可就这几个月了，加油哈！”刘然拍了拍她的肩膀。
　　唐宜笑着回应“嗯，你快去学习吧。”
　　刘然点点头走开了。
　　墙上的高考倒计时在一天一天减少，没必要去浪费别人时间。
　　班主任终于在唐宜又一次的跑神后，把她叫了出来。
　　“哎...”班主任紧锁眉头，“你...最近生活上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唐宜低头看着脚尖。
　　“你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和我说，无论是生活上的还是学习上的。”
　　班主任是个年近四十的地理老师，言辞有些恳切。
　　“嗯，我...就是有点压力”唐宜低声说。
　　班主任像是松了口气：“别有压力，你这成绩一直很稳，自己稳定住心态一定能行的，还有几天就是誓师大会了，剩下的时间也不是很长了，坚持一下。”
　　唐宜点点头。
　　压力，焦躁，不安，难受，这些情绪混杂在一起将唐宜团团包住筑起了一层层迷障，找不到出口与方向。
　　唐宜想暴躁地冲破这一切，凭什么？为什么？心里有头恶魔在叫嚣。
　　要关不住它了。
　　终于在一天早上，唐宜栽倒在了床上。
　　唐宜母亲早晨出门时发现唐宜的鞋子还在门口，以为她睡过了头，去房间叫她，不料一摸热得像个火炉一样。吓得赶紧打电话叫回刚到单位的唐宜父亲，两人立马将她送到了医院。
　　唐宜做了一场梦，像是一场没了声音的影片，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更加明显突出，深刻在她醒来后的脑海中，那种难堪与难受，激起一阵一阵的冷汗。
　　唐宜母亲看着倚在病床上发呆的唐宜有些担心。
　　“宣宣，是不是最近压力有些大呀？”
　　“啊？”唐宜被打断思考，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没事...没事妈，我睡了多久了？”
　　唐宜母亲看了看表：“十点多了。”
　　“我怎么感觉睡了好久呢？”唐宜伸头看向手机上的时间。
　　唐宜母亲叹了口气将手机放到她面前：“今天已经周二了，你睡了一天多了。”
　　唐宜有些吃惊：“我感觉没什么大问题，也睡够了，妈咱回家吧，我下午去学校。”
　　唐宜母亲坚决不同意，唐宜劝说了好久才各退一步，现在回家，明天再去上学。
　　回到家唐宜鞋都没换直接跑向衣柜，扒拉了半天，“妈，我有一条蓝色连衣裙吗？”
　　“你哪儿来的裙子，从小学以后你就没穿过”，唐宜母亲在外面应道。
　　唐宜打开手机微信，输入搜索...赵...
　　未找到该联系人。
　　书包，书包在哪儿？
　　唐宜看向桌上的书包，拉开夹层拿出钥匙链，仔细数了数，没少...一个都没少。
　　唐宜一头扎向床上，身上的冷汗逐渐褪去，一颗心落回原位，还好，还好......
　　田钲和张靳霖下午放学后来看她时，她还躺在床上。
　　“睡了一天一夜？！”张靳霖在唐宜闺房里一脸夸张表情地说，“我这辈子还没一觉睡这么久过呢！”
　　“说的和我睡过一样”，唐宜停了两秒钟“这不刚体验了一次。”
　　田钲和张靳霖愣了两秒笑起来，唐宜不自觉也跟着笑了。
　　唐宜看时间不早了让他们回去，张靳霖说要留下来再陪会唐宜，让田钲先回去。
　　田钲啧了一声：“这显得我多没良心啊。”
　　“你良心大大滴，快走吧”张靳霖将他推出门去。
　　张靳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半晌没说话。
　　唐宜拿起枕头垫在身后倚着，也没说话。
　　两人觉得现在这个场景有点眼熟，上次张靳霖喝醉时也这样。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一通。
　　“你知道吗？”张靳霖思衬了一会说道。
　　“嗯？”
　　“就是...田钲这小子早恋了。”张靳霖装着漫不经心道。
　　“你分手都进行完了，还不让人家早恋啊？”唐宜笑着拿过旁边的水杯。
　　张靳霖继续说：“其实也不算早恋，还没开始，这小子还挺有数。”
　　“我这老司机什么看不出来？发现苗头后我就对他严刑逼供，他不打自招，承认了。”张靳霖笑了两声，看向唐宜。
　　唐宜手里拿着水杯，一直在淡淡听着。
　　“他说等高考完再说，现在谈这事儿耽误学习，他自己倒是没什么问题，就害怕耽误赵...”张靳霖顿了顿“赵境境，就是他准女朋友。”
　　唐宜将空杯子递给张靳霖。
　　张靳霖接过来，拿起旁边水壶倒满水递给她，自己也倒了一杯。
　　张靳霖喝了口水组织了下语言“我和他从光着屁股就认识，和你认识时不过也就才穿上裤子没几年。”
　　唐宜笑了，张靳霖也跟着笑了“我和你说，我和你之间的感情不比和他的浅。”
　　“你太听话了，宣宣”张靳霖认真道。
　　唐宜鼻子一酸，她好久没从他俩嘴里听到这个称呼了，那种小时候亲昵的感觉猛地又回来了。
　　“做什么事儿都会为别人考虑，坚强、勇敢、懂事、聪明”张靳霖说“你都听腻了吧？”
　　张靳霖没等她回应继续说“就是不够坦诚，自己什么都憋着。”
　　“哎，你是不是网上说的那种，每天脑子里的戏加起来能拍三十集电视剧的人”，张靳霖往前探了探头，一脸好奇。
　　唐宜被他逗笑“那倒不至于。”
　　“不至于？我从好几周前就开始注意你了，唐同志”，张靳霖说：“走路上和看不见人一样，我好几次和你远远地打招呼你都不搭理我，别人看我手舞足蹈地比划像看神经病一样。”
　　唐宜忍住不笑，“哈，不好意思。”
　　“别看我学习不如你俩好，但我聪明着呢，成绩不是检验智商的唯一标准。”张靳霖一本正经地说，“情商也特高。”
　　“我信”唐宜说。
　　“听我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懂？”张靳霖自说自话。
　　唐宜配合着点点头“懂”。
　　“好的，那张老师课堂开课了，唐同学认真听讲。”
　　“你话真多”唐宜假装嫌弃。
　　“啧，又不收你钱。”，张靳霖将杯子里的水喝光缓缓开口。
　　“感情这事儿呢，它很多时候是不遵循先来后到这一规律的，就像食堂排队打饭一样，你排的是土豆丝儿的队就不可能吃到红烧肉。”张靳霖缓缓开口“所以有时候并不是有人插队，而是你从一开始就没在那条队里。”
　　“你可真残酷”唐宜无奈地说。
　　张靳霖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懂，可我害怕你需要的时间太长，而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谢谢”唐宜诚恳地说。
　　“他...知道吗？”唐宜轻声问，声音有些紧。
　　张靳霖摇了摇头“应该是不知道，你这么能藏，你当谁的心思都细腻如我啊？”
　　唐宜笑着点了点头“那别让他知道了？”
　　“懂”张靳霖也笑着点了点头。
　　之后的三个月里唐宜全身心投入到了学习之中，很多年以后唐宜回忆起这仨月时都觉得昏天黑地。
　　七月底唐宜收到了C大的录取通知书。
　　“不是啊？你不是和我说你要考南大的吗？”田钲坐在露天烧烤广场的马扎上问道。
　　唐宜转了下小炉子上的烤翅眼皮都没抬一下，去揭张靳霖的伤疤，“张大哥还说他要考首都体育大学呢。”
　　“哎哎哎，我只是换了个理想去上师范，祖国的花骨朵需要我这样的园丁。”张靳霖颇为正经地说道。
　　“那以后你的花骨朵们真的可以说我的英语/语文/数学”，田钲看了一眼张靳霖“是我体育老师教的了，哈哈哈......”
　　张靳霖腾地站起来勒着田钲的脖子狠狠说“先把你弄死，就没人知道了。”
　　田钲被他勒得动弹不得，不得不承认练体育的起码四肢相当发达健壮。
　　唐宜将烤好的鸡翅放到他俩盘子里。
　　“吃完了再打。”
　　张靳霖收手坐了下来嘴里调侃：“哟，小赵也去了南大是吧？”
　　田钲没搭理他。
　　“好像报考的专业也是计算机呢！”
　　田钲喝了口酒，“我怎么发现你最近怎么这么贱贱儿的。”
　　“这是对你脱离群众队伍的不忿！”
　　田钲看向唐宜：“他和你说了？”
　　唐宜嘴里吃着东西含糊地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小子憋不住，改天给你们正式介绍一下。”
　　“好呀”，唐宜笑呵呵地说。
　　张靳霖深深看来她一眼，转过头来又看向田钲，顿了好久。
　　唐宜和田钲都看向他。
　　“舍不得你们”，张靳霖眼圈有些发红。
　　“毕业以后我就回来建设家乡，你们可别跑远了！”
　　“跑不远。”
　　“毕了业立马回来。”
　　唐宜和田钲同时回答，愣了下相视一笑。
　　夕阳西坠，金色的余晖洒在少年脸上。
　　唐宜忽得想起三年前的那个傍晚，庆幸一切未变，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