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醉花颜（重生）》幽幽筠

3、第三章 颜府

　　风轻轻刮过窗纱，颜泠向里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细细梳理着颜府的脉络。

　　父亲颜博乃苏州知府，一共一妻两妾。正妻江氏育有一女一子，长女颜泠，年十六，幼子颜旻，十岁；二房姨娘苏氏，有庶长子颜晟，年十六，次女颜洇，年十四；三房姨娘风氏，则生了一个女儿，唤做颜涟，今年十二岁。

　　阖家上下，算得上是人丁兴旺。然而这其乐融融的颜府下，暗潮涌动。颜博的母亲颜老夫人本来是想给儿子娶娘家的侄女苏氏，奈何颜博看上了出身书香门第的江氏，僵持之下，母子两各退一步，娶江氏为妻，苏氏为妾。

　　苏氏比江氏后进门，却与江氏同年怀孕，两人一前一后生下颜泠和颜晟。颜老夫人因着苏氏一举得男，更加偏爱，对江氏多有苛刻。江氏原本生颜泠的时候难产伤了身子，又因为婆母冷眼，郁郁寡欢了一阵子，直到生下嫡子颜旻，才慢慢振作起来。

　　可是，这珍贵的嫡子颜旻，其实是个女儿身。

　　颜泠闭了闭目，她理解江氏的苦楚，也佩服江氏的勇气。现在颜旻还小，一团孩气，没人怀疑，可是等到长大。女孩儿家的特征就明显了，要如何隐瞒？再说，颜旻难道要一直伪装，永远不嫁人？

　　颜旻的身份，就是悬在江氏与颜泠头上的一把冰刃，一旦拆穿，颜老夫人必会不依不饶，上报宗族长老，休掉江氏，扶苏氏做正妻。

　　外面的丫头听到一点动静，低声问道：“姑娘？”颜泠想得入神，没有理会。只听另一个道：“姑娘只是在睡梦中翻了个身，不要扰她。”

　　两人似乎坐远了一些，声音轻了。

　　“折兰，这次实在是凶险，我回想起来，还是后怕。那夜我摸姑娘的手，已经冰凉了。”

　　折兰道：“谁说不是呢，小丫头们都偷偷哭呢，大夫直摇头。没想到半夜里又活了过来。”

　　簪梅笑道：“我总觉得姑娘经过了这次，就过了一道坎儿，以后就会渐渐好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折兰似乎是笑了笑，两人没有再说话。

　　颜泠心里暗叹，你们的姑娘已经去了，我会替你们的姑娘，好好过下去。思及此处，颜泠也有些苦恼，这小姑娘身子实在是太弱了，什么都做不了。

　　她上一世过的是鲜衣怒马的肆意生活，虽然婚后三年的沉静生活磨掉了当初那娇蛮的性子，不再一味地任性妄为，能看得下书，做得了针线，弹得出琴。但让她一直病怏怏地躺在床上，拘在屋子里，她受不了。

　　可这小姑娘的病症并不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五岁之前很是健□□病后江氏请来的都是名医，怎么总也治不好呢。

　　这其中，会不会－－

　　颜泠又翻了个身，应该不会呀，江氏防着这个，颜泠的药是专门有人试过的，况且丫头簪梅，略通药理。

　　“姑娘，姑娘，该喝药了。”

　　帐中轻轻应了一声，折兰掀起帐子勾好了，扶颜泠起来。颜泠看了一眼簪梅手中的药碗，道：“还烫着么？”

　　簪梅道：“是温的。”

　　颜泠道：“我今儿唇舌有些发苦，先放着罢，一会儿我自己喝。”

　　簪梅道：“八宝阁上有糖渍梅子，桂花糖，姑娘要吃么？”

　　颜泠摇摇头，道：“扶我去坐坐罢，成日躺着，骨头都软了。”

　　折兰与簪梅应了，一人去拿家常的衣裳，一人去铺锦榻。颜泠目光微闪，将药倒进了兰花盆里。

　　折兰拿了两套襦裙过来，转眼看到药碗空了，一愣：“姑娘不是说唇舌发苦么，怎么一下子就喝完了？”

　　颜泠道：“无论苦不苦，反正都是要喝。”

　　折兰也不多问，举了举手中的衣裳：“姑娘想穿哪一套衣裳？”

　　颜泠看了一眼：“就那套霜色襦裙罢。”

　　“依奴婢看，姑娘该穿鲜艳一些的颜色，这样显得喜气一些，没准病就好了。”

　　“若是一套衣裙就能治好我的病，那这么多年的药就白喝了。”颜泠笑道：“我又不出门，素净一些就好。”

　　换了衣裳，颜泠歪在锦榻上，随意翻着书，没看一会儿，便觉得乏得不行，身子一阵一阵地发虚，她不得已放下书：“折兰，簪梅，扶我回床上罢。”

　　折兰和簪梅扶了颜泠到床上躺着，颜泠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沉，不多久就睡了过去。

　　外面小丫头道：“二姑娘安好，三姑娘安好。”

　　折兰放好了帐子，出去迎接：“二姑娘，三姑娘安好。”

　　二姑娘颜洇往屋里一瞥，看到了低垂的帐子：“姐姐又睡了？”

　　折兰回答：“大姑娘今天坐起来了一会儿，又乏了，刚刚躺下。”

　　三姑娘颜涟虽然形容尚稚，举止却沉稳，闻言道：“既然大姐姐睡下了，我们就回去了。我与二姐也是担心大姐姐，过来问候罢了。”

　　折兰笑道：“对不住两位姑娘，等大姑娘醒了，奴婢会和大姑娘禀告，说两位姑娘来过。”

　　颜涟想了想，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香囊，上头正面绣了一只卷毛白猫，背面绣了一树桃花：“我无事，做了一个给大姐姐玩，劳烦折兰姐姐交给大姐姐。”

　　颜洇也道：“暖香，把补品端上来。”

　　折兰一一收下：“二位姑娘有心了。”

　　颜洇与颜涟点点头，转身离去。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临到颜洇住的揽云院，颜洇忽然说：“看那香囊很是精致，双面绣呢，妹妹做了很久罢。”

　　颜涟笑了笑：“只不过是花些功夫罢了，不值什么。”

　　颜洇道：“妹妹花了功夫，可有些人不一定领情呢，送进去了，就不知搁在哪个角落埋尘了。”

　　颜涟面色一红：“二姐姐，你说这话做什么，妹妹的心意到了就行，用不用是大姐姐的事情。”

　　颜洇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只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大姐姐是嫡女，总归和我们不一样。你想要亲近，也得人家愿意呀。我的院子到了，就不送妹妹了。方才的话，妹妹细细想去。”

　　颜涟看着颜洇进去，胸中一阵起伏，又站了一会儿，才缓缓走回掬月楼。

　　揽云院中，苏姨娘正在做针线，看到颜洇回来得很快，也不惊讶，低头继续飞针走线：“大姑娘还是老样子？”

　　“可不是么？”颜洇喝了一口茶：“听折兰说，今儿才看了一会儿书就撑不住，又躺下了。”

　　苏姨娘叹了口气：“大姑娘也是可怜，五岁往上，就没有一年舒坦过。”

　　颜洇翻了个白眼：“全府的人都在宠着护着，有什么可怜。娘，你在做什么？”

　　苏姨娘道：“晟儿有件袍子刮破了，我给他补一补。”

　　颜洇撇撇嘴：“哥哥一大早就去归元寺里给大姐姐求平安符去了，他虽然是娘辛辛苦苦生出来的，却从小在那边养着，一门心思往那边靠，哪里正眼看过我们母女。一提到他我就生气，娘还给他补衣裳做什么？”

　　苏姨娘笑了笑：“毕竟夫人亲自教养过，与夫人大姑娘和小少爷亲近一些是应该的。”

　　“娘，你总是这样，”颜洇站起来：“不说了，一提起哥哥我就生气，天还早，我去花园里散散心。”

　　苏姨娘道：“就快用晚膳了，你别去太久，若是迟了，老爷夫人会说你没规矩。”

　　“晓得了，娘，你都说了多少遍了。若是祖母在，才不管我呢，娘，祖母什么时候回来？”

　　“老夫人去临安探望姑奶奶和刚出生的小公子，哪里那么快回来？”

　　“祖母不在，都没人给我撑腰。”颜洇嘟囔着，人已经到了门外。

　　苏姨娘无奈地笑了笑，低下头继续补袍子。她这女儿虽然脾气有些急，目光有些浅，但却是心里向着她的，是这个府里面唯一一个向着她的。所以，对于女儿的未来，她要好好筹谋。

　　颜博从府衙回来，先去了丰茂堂，江氏上前迎接：“老爷。”

　　颜博嗯了一声，往上首一坐：“上茶。”

　　江氏看颜博似有思虑，亲自捧了茶上前：“老爷，可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了？”

　　颜博饮了一口茶：“听说朝廷要派官员巡视各州，考察当地政绩。眼看就要入夏了，堤坝还没有加固。”

　　江氏道：“官员巡视，由北往南，到苏州也需一定时日。老爷莫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颜博又喝了一口茶，抬眸看到江氏的笑容，心中微触。他一心仕途，原本对女色上不大在意。但自从惊鸿一瞥看到江氏，就动了心，就算忤逆母亲也要求娶。

　　十多年来，江氏将颜府打理得井井有条，对母亲纳妾的提议也孝顺遵从。无论从哪方面说，他这个妻子，都无可挑剔。

　　他拍了拍妻子的手，问：“泠儿怎么样了？”

　　提到大女儿，江氏的话就多起来：“好些了，但还是疲乏，才坐起来看一会儿书，就精神不济，又躺回去了。”

　　颜博道：“泠儿已经及笄，总要调养好身子才行。要不要再换个大夫？”

　　江氏道：“苏州有名气的大夫，都被我们请遍了，药方大同小异，泠儿只是不见好。”

　　颜博道：“等官员巡视这事儿一过，我就着人去京中寻访名医。”

　　正说着，落月打了帘子进来：“老爷，夫人，晚膳都上齐了。”

　　两人并肩去了前厅，两房妾室带着女儿都到齐了，站着等颜博和江氏。苏姨娘和风姨娘挽了衣袖，捧水盆给两人净手。颜博入座，其余人才陆续坐下来。

　　颜博看了看周围，问：“晟儿和旻儿呢？”

　　江氏道：“晟儿带着旻儿去归元寺给泠儿求平安福了，按理要在寺中抄写一日的经文，晚上才能回来。”

　　颜博点头道：“难为他有心，让厨房给他们两兄弟备下宵夜。”

　　江氏道：“已经吩咐下去了。”

　　颜家小女儿颜涟夹了一个珍珠丸子，奉给颜博，颜博笑着称赞了一句，让江氏在下个月乔老夫人过寿的时候，把颜涟也带上。

　　风姨娘闻言，朝颜博看了一眼，又垂下眼睛。颜洇看在眼里，不屑一顾。这风姨娘出身低微，原是个戏伶，父亲一次赴宴之时醉酒，错把她认成江氏才有了一夜之欢。她进了府那么多年，父亲过去的日子屈指可数。她本人更小心翼翼，存在感极低。

　　一顿饭，颜府众人吃得各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