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夕花朝》沉楦

33、有人在等我

　　“哥！哥，你醒醒，你快醒醒！哥......”
　　沈瑜的头很疼，就像是里面的骨头被震成齑粉重新粘贴起来的一样！
　　有人再摇晃着自己。
　　别摇了，再摇就散架了！
　　沈瑜终于忍不住，猛的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的强光刺的他又条件反射的闭上了眼睛，突然脑子嗡的一响，他又猛然睁开了眼睛。目光所及之处是那个记忆了熟悉的水晶吊灯，之前还嫌弃太奢华和父亲说要换掉的。
　　“哥！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又晕过去了？”
　　沈瑜不敢置信的慢慢转动自己的头，好像只是转头这个动作，就用了他全部的力气。
　　终于看到那张记忆深处的脸了，有多少年了？啊，快十二年了吧？小珏怎么感觉没什么变化？沈瑜感觉眼前的人突然又模糊了。
　　沈珏的声音这次带了更多的是惊讶：“哥，哥，你别吓我呀，你哭什么？”
　　沈瑜伸出一只手搭在眼睛上，刚开始只是无声的落泪。最后竟忍不住的开口哽咽起来。
　　沈珏从来没见过自家大哥哭过，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素来在各大宴会，场合中镇定自若的小沈总，此刻却因为自家大哥的异样急红了双眼。
　　三日后。
　　沈瑜躺在床上，暗自消化这几天的事情。手上下意识的摩挲着那条黑色的手链。
　　他在东庆生活了十二年。
　　而现代只过了六年。
　　按照沈珏的说法，他所乘坐的飞机出事之后，沈家出了救援队，找了好几天，但是因为坠毁的地方地势复杂，等搜救的人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由于脱水，撞击等原因机体休克。在医院躺了三年之后才慢慢清醒。刚醒来的沈瑜有一些行为很奇怪，但是毕竟人能醒来已经极其不容易了。大家也就慢慢一点点接受了。三天之前本来大家在吃晚饭，沈瑜突然一头倒在了餐桌上。心脏再次停止了跳动。
　　先不说其他，沈瑜明明记得当时飞机出事的时候，E根本就没有把他推出来。沈家又怎么会找到他的身体并带回来？唯一的解释就是当时自己的身体莫名出现在了飞机以外的地方。从飞机撞击时消失，然后转移到了安全地方？说起来很玄，但是有了东庆那真实的十几年生活经验，他相信没有什么不可能了。
　　其次存在的问题就是，三年前他醒来了，如正常人一样生活了三年，那时候自己在东庆，那这具身体是由谁支配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沈瑜拔掉手上的吊瓶，然后下床走到房中的大立镜旁，镜子中的人除了比之前稍微白了一点以外，基本没有什么变化。沈瑜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脸，沉默了一会，然后张嘴说到：“沈瑜？你能听到吗？”
　　要是有人进来，估计会以为沈瑜脑子出问题了。自己对着镜子的自己说话。
　　“我知道你应该还在？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沈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半晌，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捏了捏拳，然后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回床，只站了这一会，他就已经一身汗了。
　　刚一转身，迈出去一步，他听见了一个声音，自己用了十几年的那个声音，自背后的镜子里响起。
　　“你知道我在？”
　　沈瑜一怔楞，快速回身看过去，镜子里的沈瑜一身黑色衣袍，容颜秀丽，面容白皙，面无表情，微蹙着双眉。
　　沈瑜有一瞬间的惊愕，随即快速恢复过来，他转过身走回去，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笑了笑说：“还真没想到，有朝一日咱们竟然会这样见面，很高兴认识你，沈瑜。”
　　镜中的沈瑜没有说话，只是蹙眉点了点头。
　　“这几年，是你看顾着沈家吧？我非常感谢你。”沈瑜真诚的说到。
　　“不，是我受到了照顾，沈珏对我很好，爸爸......啊，你父亲对我也很好，虽然只有三年，但是我在这里过得很开心。我继承了你的记忆，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但是想必我应该要把身体还给你了。”镜中的沈瑜低声说道。
　　沈瑜知道他们之前的记忆是有传承的，但是后面这几年的记忆却像是断了片，他不知道这里六年间的事，想必他也不会知道那边十二年间的事了。
　　“你...你不问问你的爹娘吗？还有妹妹？”沈瑜开口说到。
　　“嗯，不问了。”
　　沈瑜了然，他当时出事的时候才五岁，一个五岁的孩子突然失去了最亲的人，爹爹也顾不得他，整日买醉，王府的人对他虎视眈眈，下药毒害无所不用其极，他许是真的不愿再回忆吧。
　　沈瑜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对面又说话了，“其实，我很幸运我能来到这个世界，刚有意识的时候，我还睁不开眼睛，大脑里有了很多不属于我的记忆。我觉得好神奇，这里的很多东西和我所知道的都有很大不同，还好，我昏迷着，不然真的可能会无法适应。我很抱歉，占用了你的身体六年，还得到了你家人的关怀，他们真的很好，好到我以为.....啊，不说这么多了，其实那天我突然脱离身体之后，我就知道你回来了，我也该回去我的世界了，但是不是我不愿意走，我现在好像还在这里，我走不了，我好像没有办法回去。”
　　沈瑜顿了顿，摸了一下手上的手链，然后抬头对着镜子说：“事情有点突然，我需要一点时间，你...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什么？”
　　“没什么，我需要几天时间，几天就好......”
　　沈瑜没再说什么，他实在是站不住了，走回床上，躺下拉好被子，他想，给我几天时间，就几天。
　　第二天一早，沈珏就进来了，他感觉哥哥回来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现在的哥哥和六年前出任务签的哥哥是一样的，但是和这三年又不同。但是他还是很开心，因为只要哥哥好，怎样他都接受。
　　“小珏，不好意思，最后还是没有给你过上20岁生日。”
　　“哥，你都说了无数次了，没事啊，马上就该过二十七岁生日了，到时候你给我再好好庆祝啊。”晃了晃手上戴的白色手链，沈珏笑着说：“虽然被骗了，但是这根手链我可是好好戴着呢。你的那根说来也怪，之前救你回来的时候明明没见你带，怎么突然就又出来了，问你你也不说。切，怎么，还骗你弟弟啊，好玩吗？”
　　沈瑜闻言摩挲着手链，然后粲然一笑：“死小子，就这么和你哥说话，没大没小，我看这几年小沈总白当了。”
　　“唉，我说哥，你这晕一次，倒是说话狂妄了很多嘛，之前你不是说什么君子处事，断不可妄言，不可辱没他人等等，我还以为你变性子了，现在看看，还那样。”
　　“行，那你说说，我这几年还说什么了？”
　　“你自己说什么自己不记得，我怎么记得？”
　　“别贫，说说呗，让我听听。”
　　“行，你爱听，我就再说说，你说啊，什么君子雅芳.....”
　　这一天，兄弟二人聊了整整一天，沈珏把这几年的点点滴滴都说了一遍，沈瑜也认认真真的听着，嘴角一直挂着笑容。
　　直到最后，沈珏看着沈瑜闭上眼，已然是睡了过去，便轻手轻脚的掖了掖被角，然后走了出去。
　　门轻轻关上，沈瑜睁开了眼睛。
　　他下床走到立镜旁，镜中沈瑜好像是知道他要找他一般，慢慢的显出了身形，不过这次只有小腿以上是古装沈瑜的样子，小腿一下是穿着睡衣，拖鞋的沈瑜的样子。
　　“看样子，我在慢慢消失，也好，这样你应该就能摆脱这些。”镜中的沈瑜淡淡的笑了一下，眉眼弯弯，沈瑜才发现他的这张脸确实生的极美。
　　“害怕消失吗？哪怕有可能回不了东庆？就此消失？”
　　镜中沈瑜垂眸想了想，然后抬眸看向沈瑜，笑着说：“会怕，但是也不怕，我本身就是将死之人，多余享受了这几年，已经很知足了，说起怕，可能更多的是贪婪吧。无论是回去还是就此消失，也没有什么后悔。”
　　很真诚的小子啊。
　　沈瑜笑着看着镜子里的少年。
　　“其实，我见到你的妹妹了，她很好。说他们很想你。也许，当年的离开并不是他们本意，而且你的母亲给你留下了很多东西，还有一群人，他们现在都是很好，很棒的人。”沈瑜看着他轻声说道。
　　“嗯，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母亲对我的爱，但是比起这些，我需要的可能并不是其他任何东西，我需要的是父母，亲人，其实你说的那些我甚至都不知道，想必当时若是没有你，我早已经成了一具枯骨，留再多怕是也没什么用。无论是哪个世界还是这个世界，其实他们想的念的应该都是你吧，即使我回去了，我也不是你了。所以我现下觉得就这样消失就好。我没法面对那些你经营的朋友，我怕伤害他们，更怕自己让他们失望。”
　　沈瑜闻言喉头一震，他竟然想了这么多。说起来，他虽然有了自己之前的那些记忆，但是本身他只是个五岁的孩子，他得用多少心理承受力才能承受着这些颠覆他认知的东西，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慢慢习惯，成长。就在刚顺心的时候，又发现自己回来了。他现在还能笑着说话，他就已经非常强大了。
　　“不说这些了，不早了，我去休息了。”沈瑜摩挲了一下手链，假装没有看到镜中沈瑜眼底的一点晶莹，转身上床，闭上了眼睛。
　　新的一天到来，沈瑜迎来了从国外赶回来的家人们，他陪着他们钓鱼，野炊，爬山，下棋，总之，每一个人他都兼顾了。就这样白天陪着他们，晚上和镜子里的沈瑜聊聊天，他现在已经只能显现出腰部以上的形态了。
　　清醒的第七天。
　　沈瑜和自己的父亲坐在花园里，鼻尖是青草的芳香。
　　“爸，这些年辛苦你了。”他妈妈定居国外，早年还有一点联系，慢慢的就淡了，有了自己的生活，他和沈珏基本上算是爸爸一手带大的。
　　“臭小子，这几天怎么回事，无事献殷勤，把家里的那些人都哄了一圈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嘴这么甜了？”沈父嘴边叼着烟，他在家里没什么派头，看起来更像一个平和的老头子。只是两鬓的白发稍微比前些年多了些。但总体看着还是很健壮。
　　“没有，就是想说一句。不管以后儿子在哪，爸，我都会念您，想您的。”
　　“嘿，我怎么觉得你小子不对劲，你上哪去，说的像是要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似的。咋的，你老子我百年之后，给我收尸的活你准备交给谁啊？白养这么大了，白眼狼啊你。”沈父笑着指着沈瑜打趣道。
　　“老爸，对不起。”沈瑜定定的看着自家老爷子。掩掉了眼中的情绪。
　　“你呀！”沈老爷子一把揽住自己这个大儿子的肩膀，沈家的担子压了他太久了，都是自己这个当爹的错啊......
　　清醒的第八天。
　　沈瑜去了沈家的暗部，见了自己之前的队友。
　　第九天，他给很久没有打过电话的母亲打了一通电话，最后挂断的时候红了眼睛，约好今年过圣诞节的时候去U国看她。
　　第十天，沈瑜带着沈琛去了游乐场，去了酒吧，最后来到了一座教堂，小时候，他们说不管什么时候结婚，都要在这个教堂办，教堂不大，但是环境非常好。兄弟两坐在教堂里跟着众人一起祷告，然后静静的谁也没有说话，最后在夜幕来临前回了家。
　　第十一天，沈瑜走了很多地方，买了很多礼物，一件一件包好，然后带回沈家。
　　第十二天，沈瑜又是自己一个人出了门，他信步走在自己曾经走过的地方，一步一步，走的很认真，然后最终他来到了那个玉器行，六年过去了，玉器行依然像是六年前见到的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沈瑜推门进去，还是那个老板，他坐在大厅，桌面上放了两杯茶，好像知道自己要来一样。沈瑜一进门，老板就看了过来，笑的高深莫测。“小老板，我的这链子你用的怎么样？可还好？”
　　沈瑜看着老板，也没说什么，只是走到茶杯前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然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开口说到：“挺好，救了我一命，我才有命来见你。”
　　“那即是如此，小老板这次过来所为何事啊？”老板靠在沙发上，看着沈瑜说到。
　　“我想问，我还能回去吗？”
　　“回去？回哪去？”
　　“自是我来的地方。”
　　“小老板说笑了，你现在在的就是你来的地方啊。”
　　“我想回到需要我的地方。”
　　“小老板，每个人在世间或者，都会被需要，你现在在这里，你身边的人也需要你啊。”
　　“好了，不用说那些高深莫测的话了，我知道你明白我说的是哪里，我要回去。”
　　“可是你不是一直都想回来吗？现在回来了，又何必要回去？”
　　“是啊，我在那边找了十几年回来的路，没想到却在找到了之后又想回去，人还真的是贪婪啊。这些天我一直再想，我到底要怎么样选择？说实话，我很纠结。但是没有人能帮我选择。”
　　“确实没有人能代替你选择。可是，这里你不用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可是回到了那里，你面临的就是生死难题，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而且，再想回来也断无可能了。怎么样，选择只有一次，你怎么选？”
　　要怎么选？
　　沈瑜不知道自己怎么出来的，他沿着马路走着，看着周围车水马龙，灯红酒绿，他有一种犹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沈瑜坐在客厅，他从自己房间里拿出来六个礼盒，有大有小，堆在桌子上，上面写着年龄，从二十一岁到二十六岁的礼物，是他落下的。
　　“这是什么啊，哥？”沈珏看着一桌子礼物不解的问道。
　　“你打开看看。”沈瑜挑了挑眉，笑着说。
　　沈珏便一件一件打开，包装精美的礼盒下，有他喜欢的钢笔，手表，胸针，皮鞋，皮带，衬衣。每一件都能看出是认真挑选的。
　　“时间比较紧，定做不了，我就只能给你挑现成的，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是喜欢，但是为什么突然送我礼物？”
　　“嗯，就我之前落下的生日礼物，补给你喽。”
　　“哈哈，我的好大哥，我都多大了，还整这些来哄我。再说了，你又忘了，你只昏迷了三年，剩下的三年你可是有按时给我礼物的，不过话说，这手表，这衬衣还有那个胸针都是你送过的啊，虽然有一点点不一样，但你这也太不走心了吧？”
　　“哦，我也送给你这些过？”
　　“是啊，是啊，你看，我今天戴的这块不就是你今年生日才送的，你忘了？”沈珏把手腕凑过来，皓白的手腕上除了一串白色的手链以外就是一块黑金色的表，看起来和他买的却是很相似。
　　“哈哈，忘了，记性不好，见谅见谅。”
　　“你小子就说喜欢不？”
　　“喜欢，大哥你送的小弟我都非常非常喜欢，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对了，你把那个白色手链给我，我给你换一个。”
　　“这个？这不是你给我的吗？我都戴了这么些年了，你要回去干嘛？”
　　“听话，手链呢你给我，我给你换一个好的。”
　　“算了吧，我觉得挺好的啊.....”沈珏一脸莫名，但是看着沈瑜已经伸出了手，真的是觉得自家大哥自大那天突然晕倒就不太正常。
　　“给给给给，真的是，哪有送人的东西还要回去的，真绝了。”嘴上吐槽着，手上也没停，伸手取下了手链。递给沈瑜，沈瑜接过手链。又从兜里掏出来一个细细的银环，递给沈珏。
　　“这个给你，别丢了，你老哥我给你求来的！”
　　“全世界仅此一条？”沈珏拿起来戴上，银镯细细的，倒也不显女气，上面有细密的花纹，看起来的确不错。
　　说罢，兄弟二人像是想起了什么，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说了一阵，沈瑜回了房，他站在镜子前，镜中的沈瑜慢慢显身，此时他只有头和脖颈还显露着，其余皆已看不见。
　　“我有话对你说。”沈瑜搬了凳子坐着，手上将自己手上的手链解下来，然后把两个手链黑一颗白一颗交缠起来，一边做一边开口接着说：“你上次说，不论这里还是那里都有人等我，这话许是没错，但是他们何尝等的不是你，我那些年在王府，没少受王妃谋害，倒是沈玥一直帮着我，你没忘吧，就是你的那个大哥，他本性不坏，只是从某些方面来说我没法喜欢他。但是也没多憎恶就是了。不过，他为什么帮我呢？许是因为那冬日的一个拥抱吧，但那是你的拥抱，不是我的。只是他把后来的感情都给了我罢了。还有你的妹妹，你的母亲，你的父亲他们眼里心里的都是你，本来的你。你当时只有五岁，所见所闻自是没有我一个活了二十多岁的人多，但是你也是有很多人等待的。包括你在这个时代清醒的短短三年，我的家人朋友都喜欢上了你，我这些天和他们聊天，喝酒，我很清楚的知道，他们喜欢这三年的我。所以，沈瑜，我现在想请求你，作为二十一世纪的沈瑜活下来，代替我照顾我的家人，照顾我的朋友。我想回去，那里有人还在等着我，我已经耽误的时间很长了，那个小子看着坚强，其实一哭就收不住，我不想让他哭了。你能...你能答应我吗？”
　　镜中的沈瑜一脸错愕，他眼圈泛红：“我....我不知道，我不敢想，原来，原来我也有人疼爱是吗？”
　　“是，你也有人疼爱，也有人一直再找你，那你现在知道了，还愿意和我交换吗？同样，我也会好好对待那边的家人，爱护他们。”
　　“可是，可是你真的不后悔吗？”说话间，镜中沈瑜的脖颈也慢慢消失。
　　“不，我不后悔，我能做的都做了，所有的事不能两全，我也犹豫过很久，不管是这边还是那边，都有我珍重，爱惜的人，但是想比下来，这边还有你，我很放心。但是那边，除了亲人和友人，还有我想珍之重之的爱人。他现在很危险，我不能不管。”
　　“可是，我怕我做不好。”镜中的沈瑜还在犹豫。
　　“不！你不是要成为我，你就是你，你不需要成为任何人。明白吗？”
　　“......”
　　“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我要怎么做？我快消失了......”
　　“你想象着伸出你的手，抓住这个手链，用心想。”
　　沈瑜不知何时已经将两串手链串在了一起。他手掌向上托着手链，站起身，闭上了双眼。向镜子里伸出了手。镜中的沈瑜已经连下巴都看不见了，他深深的看了一眼沈瑜，缓缓闭上了双眼，镜中好像真的伸出了一只手，两支手在镜子的交界处相握，散发出了幽蓝的光晕。
　　沈瑜感觉自己耳边一会是自己卧室樱花香氛的甜蜜气味，一会又有一种浓烈的血腥味传来。一会感觉自己身处卧室浑身温暖，一会儿又感觉自己浑身冰冷，周身黏腻。不同的感觉快速交替着，就在冷意席卷自身的时候，他睁开了双眼，他看见“自己”站在镜子前面，双眼已满是泪水，手上举着的珠串正一个一个碎裂开来，然后他看见卧室的门打开，沈珏和沈父冲了进来，然后看着镜中的自己微笑着招手，眼里全是泪花，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跌落。他感觉自己笑了笑，然后拼尽全力喊道：“大家照顾好自己，记得圣诞节去看看妈妈，我答应她要带礼物去的。还有，我会很幸福，你们也要幸福！再见，我亲爱的家人们。”他招了招手，然后世界一片漆黑。他想，圆满了。再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沈瑜，你快...醒醒，我们就要出去了，你...你醒过来，我...我快坚持不住了，沈瑜...我想你了..咳咳...你起来和我说说话...好不好...。”恢复意识的一瞬间，先是浑身的酸软猛然袭击了大脑，让沈瑜身体控制不住的痉挛了一下，然后他隐约感觉到有人背着自己一步一步的走着，虚弱的声音一字不漏的传进了耳朵。
　　沈瑜知道那是易青岚的声音。
　　他强迫自己睁开双眼，本身很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做起来格外费劲，只是睁眼就冒了一后背的汗。然后浸入眼帘的先是刺目的阳光，然后就是少年瘦小的背脊。他被少年背着，腰上缠着一圈布条将自己固定在少年的身上，而少年满身血污，佝偻着背，双手撑着一根粗木充当拐杖，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少年语气虚弱，但是一直说着话，说到后面，被渐渐激烈的咳嗽声打断，他突然手一松，软倒在了地上，但是怕摔到后面的人，愣是膝盖重重的砸在地上也没有趴到。
　　“青.....青岚....青岚。”沈瑜一开口，嗓子就像是有千万根针扎一样疼，沙哑的不像样子。
　　而地上咳嗽的少年突然愣住了，他呆呆的瞪大了眼睛，嘴巴还维持着刚才咳嗽的样子，过了很久，就在沈瑜怀疑他有没有听见自己叫他的时候，少年头趴在地上，失声哭了出来，他哭的那么难过，好像是丢了最最喜欢的宝贝一样，哭的撕心裂肺。沈瑜使劲抬起胳膊，摸着少年的脸颊，低声哄着：“不哭了，青岚...好青岚，不哭了...乖，我们阿岚最乖，不哭了好不好？”他不怎么会哄人，小时候沈珏也不经常哭，就算哭也没有这样哭过，沈瑜一时又心疼又难过，但是他现在连解开布条束缚的劲都使不出来。只得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哄着：“阿岚，你把布条松开，你让我看看你，行吗？”
　　少年的手僵了僵，然后颤抖着解胸前绕着的布条，结了半天，确是一点也解不开，他全身都在发抖，喉头哽咽着，沈瑜心下焦急，刚才多少恢复了一点玄力，也不管了，伸手拼尽浑身的劲扯断了布条。然后便脱力的从少年的背上掉了下来，少年一惊，连忙转身看过来，沈瑜这才看清了易青岚的现状，他脸颊微微凹陷，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看着异常可怖，满眼的乌青，一看就是多日没有好好休息导致。眼睛红肿，此时还在大颗大颗的留着眼泪。本来艳丽好看的嘴唇全是翘起的干皮，还有很多裂□□错着。下巴上已经冒出了一些青青的胡茬。
　　许是沈瑜的审视太过露骨，易青岚想到自己现在这副样子，慌忙就要转过头去。
　　可是沈瑜比他更快，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慢慢的跪起身凑近易青岚：“我记得，我记得你说，只要我们还活着你就再也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脸被捧着，易青岚不敢挣扎，他怕伤到沈瑜。只得看着沈瑜，他知道他现在看起来并不好看，但是易青岚看到沈瑜，本就再也没法移开双眼。他死死的盯着沈瑜，像是要把沈瑜收进身体里一样。眼睛里一直不停的流着泪，明明他现在很开心，但是眼泪却止不住。丝毫没有停的趋势，好像是每次对着沈瑜，他就是这样，就像是要把自己受的所欲委屈都流出来一样。沈瑜嘴唇颤抖着，红着眼圈，他的小少年本来多么灿烂夺目，这才几天，就给糟蹋成这个样子，他觉得自己浪费了太多时间。心下就像被刀子重重的扎了几下，看着他无声的哭着，沈瑜更不好受，他慢慢探头吻了吻少年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扎的他嘴唇痒痒的，然后是挺翘的鼻头，他感受到了少年的僵硬，但是他控制不住自己亲吻他的想法，他害怕吓到他，鼻尖抵着少年的鼻尖，轻轻蹭了蹭，然后轻声说：“我昏迷的时候听见，有人说了“我爱你”，不知道算不算数？嗯？”
　　易青岚身体抖的更厉害了，茫然的看着沈瑜。
　　沈瑜又亲了亲他的眼睛，不死心的问道：“算不算数？”
　　易青岚伸出手，慢慢的抚上眼前人的脸，好久时候，颤着嘴唇，轻轻回答：“嗯，算数。”
　　然后嘴唇就被堵住了。
　　太阳照在山坡上亲吻的两个身影上，就像给他们度了一层金色的外衣，包裹着二人，极尽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