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午夜的巷子黑洞般望不到头,潮湿粘连着墙壁上的苔藓,浑浊的空气中漂浮着几只溺死的飞蛾,它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奔赴向那一点点的星火:
      那是一根烟,叼在不知明人的嘴上,一点一点的缩短,却又被缓缓夹下一头撞在他身后倚靠的墙上。
      巷子里唯一的星火熄灭了,却在不远处闪烁起了几道白刃的寒光。
      寒光逐渐逼近,脚步声也越来越响,他左右扭了扭因靠的太久僵硬了的颈椎,却不曾向逼近的几个人看上一眼。
      “关宏宇,老大让我问候一下你。”
      嗓音很沙哑,像是故意压低了,与不透光的夜相得益彰。
      “他让我告诉你,是你不义在先,道上有道上的规矩——”
      “废他妈什么话啊,能上就上,不能——就滚。”
      他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的话,终于侧了侧脸,目光从黑暗里射出来,凌冽又果断。

      【长丰支队】
      “小关,今天我得接孩子,替我个夜班呗!”刘长永腆着肚子从办公室挤出来,正要锁门,眼疾嘴快地喊住正要在拐角转弯的年轻探员。
      关宏峰的大脑飞速的运转着,他分明计算好了自己下班和走出的时间与刘长永重叠的可能性,也巧妙地避开了仅有的0.5秒的重叠几率,为此还特意加快了速率减轻了脚步和呼吸的声响,为什么还是装个满怀?
      他在心里责怪了自己的愚笨,又极力搜索着能不替自己队长值班的借口。
      母亲前几日刚刚“身体抱恙”,弟弟惹祸从局子里出来不久,这两个用烂了的借口已经不敢再拿出来放肆,而自己除了母亲和弟弟又没有任何支队外接触的人……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认命般哼了一声:
      “好。”
      “哈哈,小关还是你爽快,我已经好几天没看见桐桐了,那孩子青春期,整天和我拧着作对,没办法……”
      望着刘长永一张一合的嘴,关宏峰扫了他一眼:
      常穿的外套,崭新洁白衬衫的一角;头发明显比上午高了半截,定是抹了发胶;今天周五,全市高中没有晚自习,半小时之前已经放学了;隐隐约约有廉价的松香味,笨拙却没能如愿以偿地掩盖身上黄鹤楼的呛味;额头细汗,眼睛放光,面色红润,呼吸急促——关宏峰准确地下了判断:
      这是约会而绝不可能是亲子活动!
      他不仅压榨他的下班时间,还欺骗自己。
      “好,好,不用送小关,再见,再见……”
      关宏峰原地皱眉并没有动一步,望着刘长永墩墩儿离去的背影,他看了看表,决定还是先回家一趟,吃完饭再来。
      今天是腊八,天气湿冷,关宏峰裹紧了褪色的旧大衣尽力遮住双颊,他本来有一条灰色围巾,可是在前天早上套在了他那不成器的弟弟的脖子上了。
      天气越来越冷,弟弟每天穿着那流里流气的单薄夹克四处乱窜,母亲多次劝他也无用。
      当然他的“兄弟温情”也算是贿赂,一句:“宏宇,天冷了,别冻着。”没准能换来他腊八回家吃饭的心软,关宏峰实在是看不得母亲吃饭时总望着一副空碗筷发愣,饭吃不了几口,一直闪烁着泪光喃喃自语:“我怎么对得起你们的父亲呦。”
      这个25岁却身体单薄的年轻人越想越冷,不禁打了几个寒颤,可是刺骨的风毫不留情地从他的衣领钻进骨子里,他像是被风咬了几口又痛又痒,而对方像是下 定决心要将他啃食个干净。
      风刺得他睁不开眼睛,迎面晃来一个人,心想着一定是酒鬼,他不自觉地向边上躲了躲。
      擦肩而过时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并没有因为寒冷而退怯了浓烈,刺得他将头往衣领里埋了埋,这一举动引起了女人的注意。
      女人转头用迷晃的双眼暼了他一眼,随即瞪大了眼睛,张开红唇,伸出了手。
      关宏峰只觉得一股力气将他牵制住抛了出去,他向来单薄又冻得麻木,下一秒已经被甩在了墙上,他惊愕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张浓妆艳抹的脸:
      一双眼睛红得像要爆裂般死死盯着自己,一只手还按着他左侧的墙壁断了他的前路。他不禁又把头向衣领里缩了缩。
      “说——说话呀!怎么被我——抓了现行——成,成哑巴了?你——你不是挺能侃的吗?”
      他大体知道怎么回事了,又被认成了登徒子,不顾让人窒息的香水味,他冒险张了口:“我不认识你,我是关——”
      “关宏宇!我他妈还不知道你是谁了?少跟我在这儿装瞎,怎么着?提了裤子就想跑啊?你他妈当是逛窑子啊!”
      女人发狂了,一张艳丽的脸扭曲起来,她像是极力压制着,难以控制地肩膀耸动着,脸色变了绿,身体也向他不断倾着。
      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女人埋下头狂吐起来,不偏不倚洋洋洒洒在了关宏峰的大衣上,酒、发酵的食物、香水味混杂在一起,关宏峰闭眼仰起头,只觉得像是人间炼狱。
      强压抑住胸口的呕感,他尽力挣脱开压在身上的神智不清的女子,留她倚靠在墙上,自己快步走开,尽量不看又抖了抖这一身的杂碎。
      终于到了楼下,破旧的四层老宅像是在风中摇晃,他的双眼模糊了,努力寻找着自己家的一间:
      窗户上结满了霜气,隐约透出母亲忙碌的身影,他长舒一口气,将大衣脱下来,把脏了的一面小心裹在里面卷好,努力挤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冻得哆哆嗦嗦地向楼上走去。
      “妈!”
      打开门,看见地上并没有宏宇的鞋,他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我回来了。”他重新经营起笑脸,挖空了心思找借口,向厨房走去。
      腊八粥的味道越来越浓郁,他看见母亲呆呆地站在灶台前望着一片水雾遮挡着的窗外,他的心猛地抽紧了,不说话也不敢上前。
      还是老人家转过身来,渴望地望着他:“峰儿啊,你不是说宇儿今天回来的吗?怎么还不见人呢?今天过节,我特意在粥里给他加了百合,他从小就爱吃……”
      “妈,要到年关了生意忙,宏宇那儿抽不开身。”他善于识破罪犯的谎言,自己也练就了本领,谎话说起来已经脸不红心不跳了。
      “哦,真是的,也不知道他成天在忙些什么,唉,只要不是在外面瞎混就好……”
      吃饭时,两个人只管低头喝自己面前的粥,一句话都没有说。
      关宏峰没有尝出这粥的味道来,只是完成任务般的让碗见了底,然后找出唯一一件还算像样的外套,边套边说:“妈,今天我值夜班,得走了。”
      “好,注意安全。”老太太无精打采头也不抬,关宏峰讪讪地把窗户关好,出了门。
      夜已经深了,万家灯火,温情从每个结满水雾的窗子中渗透出来,他不敢直视,却始终袒露在别人家的灯火之下,仿佛受着酷刑般煎熬。
      脑海里浮现出父亲还在时一家人清贫却不乏温馨的景象,却又狠狠地甩了甩头,将那一切与身体剥离,他不敢回忆,怕加剧此刻的寒冷。
      到了支队门口,有几个同事还没有走,望着他窃窃私语,他向来不善于主动打招呼,只是低了头,想快步混过去免得一阵寒暄,一双手从后面拍了过来:是法医助理高亚楠。
      她和关宏峰差不多同时刚来支队,都是年轻任人知唤的处境,但这丫头却比他性子强硬了许多,情商也高些,有时还不时帮衬他免受更多的“欺负”。
      此刻,她面目凝重,小心暼了一眼那几个仍旧盯着他们的同事,凑近关宏峰低声说道:“宏宇在里面,挂彩了。”
      关宏峰脑袋嗡了一下,眼前高亚楠的脸也模糊起来,他感觉到血液逐渐从身体各个部位汇集到脑子,涨得他疼痛又想要咆哮。
      他转过头,快步向支队里走去。高亚楠见他这样也不放心,又怕那些嘴贱的戳他痛处,忙跟了上去。
      “说!为什么伤人?”
      “伤什么人啊警察叔叔,我也挂彩了好嘛?我们就兄弟小打小闹,大过节的何必麻烦你们?您就把我放了吧,我哥和我妈还等着我回家过节呢!”
      “小打小闹?那哥几个可都在医院躺着呢!”
      门被推开了,几个同事同时看向进来的关宏峰和紧跟着的高亚楠。
      这丫头向这几个叉着腰做蛮横状得同事瞪了瞪眼,他们立刻意会忙说有事向外走,经过关宏峰时却都看笑话般不忘斜他一眼。
      关宏峰看着盘腿坐在地上,一只手被铐在暖气管子上的关宏宇,顿时感觉血液又往眼睛里涌了涌。却也注意到了他身上凝结的血迹,好长的一道,从肩旁斜下至前胸,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也斑斑驳驳,青中混杂着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血迹,看得自己的脸也不由得抽痛起来。
      关宏宇看见他,顿时收了戏谑的笑,低下了头。
      关宏峰强压住怒火,再不想多看他一眼。
      他对他只有失望,无尽的失望!
      “那几个人怎么样?”他看向高亚楠。
      “放心,都活着。”
      “口供呢?”
      “有一个醒了,咬定是宏宇先动的手。但刀上也有他们的指纹,我想,应该没有问题。”
      “到时候别犯混,咬死他们先动的手,你属于正当防卫。”
      他并不看着关宏宇讲话,怕自己控制不住,也是因为心痛。
      “我不用你管!好懒我自己担着!”
      他只感觉到到太阳穴像被锤子砸了般抽痛着,呼吸也越来越不属于自己,那股火像是要从他的喉咙里冒出来,顶着他的喉结不断抽动,不用看他也能想到关宏宇此刻高昂着头那挑衅又欠揍的样子,只恨那是一张和自己一样的脸!
      他竭力挤出几个不至于颤抖的字来
      “我不想和你废话,听懂我说过的话。“
      “嘿,那真是对不住了,你知道我打小儿没多少文化,听不懂!”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过去的,怎么扬起了手,又怎样打了下去,等到回过神来只有垂下的手隐隐作痛,弟弟已经身子偏向一侧,头结结实实地砸在暖气突起的棱角上。
      “你凭什么打我!”
      他立刻弹了起来,奈何暖气太低,手铐上的反作用力将他又拉回地面。
      他随即赌气般的将脖子上缠绕的带有血迹的围巾胡乱扯下往哥哥身上一摔,红着眼睛喘着粗气,脖子上的青筋随着身体不住地颤动,血也同时从额角新添的伤口处不止地流下来,顺着他的面颊滴在裤子上。
      望着那新添的一道血痕,关宏峰强忍着颤抖说不出话,高亚楠抢先一步,拉住他的手臂:
      “有用吗?浑身的伤,你还嫌不够?跟我去法医室拿药箱。”
      说罢便拉着他往外走,关宏峰也任由她拖拽,像是已经丧失了反应能力。
      “宏宇的脾气你第一天知道?你就是欺负他戴着手铐,不然你敢打他?”
      关宏峰呆呆坐在法医室里,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不至于太失态:
      “他打伤了人,你还向着他说话?”
      高亚楠向医药箱里放了新的碘酒,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他和关宏宇有过交集,但也仅仅是在支队里,但他给她的感觉,不像是单纯的流氓地痞:
      “他虽然爱胡闹,可是你也知道主要是为了阿姨的医药费,况且你也不问清楚情况就凶他,他当然不服气。”
      关宏峰向来是不受劝的,他相信自己的直觉,也坚信着只要是打伤了人就有罪过,他只觉得头痛,便对高亚楠说:
      “顺便帮我劝劝他,我和他多讲不了话。”
      高亚楠看他重新面无表情起来,猜不透也不想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自己说的话,便拿起医药箱开门走了。
      进门前,她看见他掀起衬衣,擦着脸上的血迹,露出了腹部隐约坚实的肌肉,她瞬间躲闪了目光,理了理头发,故意把门推得吱嘎作响,好让他惊觉。
      抬头时,他已经放下了衣服,脸让他擦得像偷吃了鱼腥的花猫,他故意偏过头不看自己,仿佛还在为了刚才的一巴掌而羞愧。
      她暗觉好笑,蹲下身来打开医药箱,沾了碘酒,触上了他的脸。
      他吃痛地缩了一下,皱了皱眉,又迅速不留痕迹地收了表情,还是倔强地歪着头不看她一眼。
      面孔在擦拭中逐渐清晰起来,虽然每天看见关宏峰,但是他的疏冷使她从未仔细看过他的脸,只有个模糊的轮廓。
      而眼前的面孔放大得如此清晰,她假装不经意却不禁多看了几眼:
      眼睛很清澈,微微下垂的眼角夹杂着叛逆又可怜之状;单薄红润的嘴唇紧抿着,置气中流露出可爱的稚气;脸颊的弧线很流畅,还没有褪去那丝丝少年之感,鼻子却高耸在五官正中,使整张脸英挺起来,增了几分不羁之气;
      黑色的耳钉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一直晃着高亚楠的眼睛,她眨眼躲闪了一下,在睁开时却直对上了他的那双眼睛:像是在清泉中燃了一把火的双眸。
      高亚楠不禁停了手里的动作,想着说些什么,化解此刻的局促:
      “你哥说得对,照他告诉你的去做,你不会吃亏。”她故意冷淡了语气,手里换了一块新的棉花忙个不停。
      “法医姐姐。”他这句喊得她心漏了一拍,他也故意停顿,似笑非笑地歪头望着她深埋下的脸。
      “告诉我哥,我的事儿别掺和了,关多久我都认了。”
      “你哥未必这样想。”
      他刚刚离开的目光又聚了上来,温柔地盯着她看,嘴角还挂着那抹戏谑的笑。
      大学刚毕业的高亚楠没什么男女经验,“他可能喜欢我吧?”这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但又被她瞬间熄灭。
      怎么可能,他们不是一类人,自己充其量只是被“撩”了。
      想到985高材生的自己被这个小混混迷惑了,又暗自气恼自己没有出息,不自觉地加重了酒精棉按在他伤口上的力道。
      “啊!姐姐,疼…”
      他哼了几声,撒娇般仰起脸躲远了一些,垂下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打架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会疼?”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好像真成了姐姐,或是长辈之类。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她为他处理好脸上的伤口,低头看了看他身上的刀伤,自己医药箱里的那些物件处理不好。
      他可能真的痛到了,冷天里额角却有一层细汗。
      “身上的伤得去医院,可能需要缝针,我去叫你哥。”
      “别——”他看着她,那张戏谑的脸竟出现了为难的神色。
      他抿了抿嘴,还是说出口了:
      “我哥才工作不久,我就净给他惹乱子,他情商不高可能你也知道。”他笑了笑,继续说下去:
      “他处理不好人际关系的,不能因为我,让别人抓了把柄,他理应避避嫌。”
      高亚楠简直不相信这是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他说的很缓慢也很沉稳,眼睛始终诚恳地看着自己。
      她立刻意识到,他有两副面孔,表面和他哥哥截然相反,可是暗处的那个他,又好像出奇的理智。
      “哎,对了——”
      他用唯一空出的左手别扭地掏了掏两个上衣口袋,扯到了伤口痛的直咧嘴,终于抓出了两个皱皱巴巴压瘪了的的盒子,往高亚楠面前一推:
      “这是我妈的药,让他明早下班带回去,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耽误不起。”
      她看着地上还带着血迹的药盒,认清了是那种治疗心脏病昂贵的进口药,看着眼前狼狈地瘫在地上的关宏宇:
      脸色发白,身体在空旷的夹克中微微发抖,嘴角却一直不忘那抹笑意。
      她心里发酸,拿起药没有再说什么。临走前拾起了地上的那条围巾,在自己身上抖了抖,仔细、严密地替他围在脖子上,就转身离开了。

      【除夕早上】
      关宏宇拿着交还给自己的东西,从拘留所的大门出来踏进了风雪里。
      寒风立刻刺破他的衣服,直戳他的五脏六腑,他缩紧了身子望了望飘雪阴暗的天。
      低头时,掠见了拐角处的身影,心里一暖:
      打伞的身子在风雪里伫立着,手里分明拿着一件棉衣。
      他笑了,雪像是精灵在他的脸颊上舞蹈。
      他知道,他可以回家了:
      有灯火、有亲人、有暖意……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