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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庄周梦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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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辰时。用过早饭。
凤九生被侍儿重新带入会客厅。一个自称白尧字临风的男人出现在主位上,揖道:“我代族长长安君感谢各位百忙之中前来参加我堂弟的葬礼。入土仪式三天后举行,我已经为各位安排好住处,大家随意便可。只是近日来恶妖横行,为防止意外发生,这三天大家不要外出为好。”
凤九生面上同众人一道还礼称是,心里却道:他们这是变相在软禁我们,看来是准备一一排查了。不知用什么法子。好在只软禁三天,时间来得及,不然我只有硬闯了。
□□位于梁州郊外,无山峦叠嶂,无参天巨木,土地平旷,屋舍俨然,坐北朝南,楼高路阔,甚少走廊亭台,绿植以灌木为主,建筑风格极其粗旷豪迈。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极其森严。
即便是客,亦不可随意走动。
此时近黄昏,夕阳西下,金光漫洒,将半边天都染成一片橙黄。百无聊赖之下,凤九生跃上房顶,赏夕阳。
“你在房顶上不冷吗?”一个稚嫩的男童声传来。
低头一看,两个身着孝服的小豆丁,齐齐仰首望着他,一个满是好奇和不解,一个宛若看智障,是那两个在灵堂前烧纸的男孩。凤九生与他们对望不说话,蓦的,嘴角一弯,计上心来。他起身跃下,一手揪着一个衣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上房顶,“冷不冷,你们自己体会不就知道了。”
两个小孩大惊,下意识地牵住对方的手挤作一团。站在房顶上腿有些瑟瑟,半晌后,适应了些,双双挨着坐下,倒没人吵着下去。
“冷的。”
“白痴!”
不消说,凤九生便知这冷面小孩在说谁白痴。他也毫不客气敲了下小孩的头,毫无以大欺小的负罪感,“小小年纪装什么大人,一点都不可爱,你是哥哥不是爹爹。”
另一个小孩不乐意了,他皱着一张小脸,高高举起一只手,强调道:“我才是哥哥,阿仲是弟弟。”
“好的,我知道了,你是哥哥,他是弟弟。”凤九生从善如流。
哥哥白伯满意了,弟弟白仲这才纡尊降贵的理他,“可爱这种东西,有些人注定了无权拥有,我是,我爹是,我小叔叔也是。”
凤九生看了白仲一眼,他的神色平淡,眼眸深沉,不见一丝八九岁小儿该有的天真活泼。凤九生想到白虎族“夭儿世家”的名头,也就是说,他们其中一个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可他们分明面色红润,身体健康,毫无夭折迹象。他们会打破白虎族的魔咒吗?就像他打破了朱雀族“女儿国”的称号一般。
“你是我小叔叔的新娘吗?”哥哥趴在弟弟怀里,歪着头问凤九生。
“嗯?”凤九生愕然道:“何故有此一问?”
白仲道:“你穿嫁衣。”
凤九生哭笑不得,朱雀族的族服颜色朱红,宽衣广袖确实与嫁衣有几分相像。他有心逗弄,面露悲郁之色道:“对呀,只是可惜了,我还没嫁过来,就成了鳏夫。”
白仲抓住他话里的错处,纠正道:“错,是寡妇。”
凤九生道:“瞎说,女的才叫寡妇,男的就叫鳏夫。这都不知道,上课的时候打瞌睡了吧!”
白仲小脸板的很严肃,道:“《孟子》曰: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你即便不是寡妇也是寡夫,反正不是鳏夫。”言罢,他瞥了凤九生一眼,意思很明显,没常识的人是谁,上课打瞌睡的人是谁,显而易见,好意思说旁人?!
凤九生:“……”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
“阿仲上课从不打瞌睡的,他的课业成绩是最好的,夫子最喜欢他了。”哥哥替阿仲鸣不平,接着,他道:“啊,我想到了,你嫁给我们小叔叔,那你岂不是我们的小婶婶了!婶婶好!”
白仲也道:“婶婶好!”婶婶二字咬的尤其重。
凤九生:“……我不是,你们莫要瞎叫。”
“是你自己说的要嫁给我小叔叔的,小叔叔的夫人就是我们小婶婶。”
可能觉得叫了“婶婶”,凤九生就是自己人了,白伯热情邀请道:“婶婶,我带你去小叔叔的寝房看看。”
“……好。”大丈夫能屈能伸。
回到地面,白伯迈着小短腿,跑在前面。有他们带路,无论是巡逻还是岗哨,均未阻拦。白卧云寝房的格局与客房别无二致,一张床,一张案桌,一架书架,书架满满当当摆满了书。凤九生大致浏览了下,包括兵书,地理志,历史,人文,修炼典籍,诗集等等,包罗万象,种类繁多。
凤九生在角落里随手拿出一本《九州轶史》翻了两下,一封信封掉落下来。他捡起,信封上写着“哥哥亲启”。字迹稍显稚嫩,时间久远,与他在半日闲山庄看到的阿予写给九生的信的字迹一模一样,想必这封信是阿予写给白卧云的绝笔信。未得应允,他不曾看过写给同字九生的信,这封信他亦秉持同一理念。
不待凤九生夹好放回去,信冷不防被人抽走了。
“这是什么?信啊,阿仲,这是你写给我的吗?”白伯兴高采烈的拆开来看,还一字一字念出来,“哥哥,我走了,无需为我难过,守护哥哥是我的信仰,为哥哥死,我无悔无怨,唯愿哥哥安好一世。来世,我们再做兄弟,到那时,换哥哥来守护我吧。”
未及念完,他哇的一声哭出来,紧紧抱着白仲,“阿仲,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白仲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什么时候说我要死了,你看清楚,落款是谁再哭。”
闻言,白伯的哭声戛然而止,他看了眼信中落款“弟予绝笔”,眼中泪珠未落尽,人却高兴的手舞足蹈起来,“原来不是阿仲你写给我的信啊,吓死我了。”
“小婶婶,你怎么了?”
被人牵住手摇晃,凤九生这才从思绪中拉回来。
白仲接过信继续读:“我唯一的遗憾便是无法履行与九生明年春天共赏梨花之约了,他见不到我定会很失望吧,我们可是彼此唯一的朋友呢。
哥哥,我的朋友就是你的朋友,对不对?你替我去赴约,倘若他仍是不高兴,一定要我兑现诺言,那你便替我学几声狗叫吧,一想到这个画面就觉得好有意思,好想笑。
我在半日闲别庄留了一幅画,你帮我把它送给九生,这是我送给他的生辰贺礼,也是最后一份礼物。至于送给你的最后的礼物,你定要收好,那可是我精挑细选搭上了自己才选好的,它就在这封信中,我相信与我心有灵犀的哥哥你定会明白我的用意。弟予绝笔。”
凤九生把信叠好放回信封,夹回书里,放回原处。俯身与两个孩子平视,严肃道:“这封信是旁人写给你们小叔叔的,我们不应该偷看。所以就当作是我们三个人的秘密,不要说出去,知道吗?不然你们小叔叔会难过的。”
两个小孩对视一眼,俱同样严肃的点头。
“乖。”
“可是,我很好奇。”白伯举起手,“小叔叔的弟弟送给小叔叔的礼物到底是何物?他说‘它就在这封信中’,可信中分明没有写明啊,小叔叔怎么能知道他送的是什么。小婶婶,你知道他送的是什么吗?”
凤九生摇头,他也好奇。
“阿仲呢?”
白仲摇头。
白伯撇撇嘴,“小叔叔好可怜,旁人送他礼物,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换做是我,我定要急死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的。”
“你们在干什么?”一个严厉的声音传来,三人齐齐吓了一跳。
来人是白临风。
“爹。”两个孩子低着头,一副做错事被大人抓住的委靡。
“凤公子,犬子顽劣,不懂规矩,乱闯长辈卧室。凤公子见笑了。”
凤九生心道:他这是在指桑骂槐,说我不懂规矩,乱闯白卧云的寝房呢。算了,我有错在先,不跟他一般见识。面上却笑道:“白公子谦虚,令郎小小年纪智慧超群,前途不可限量,无需过于苛责。”
白临风沉着面色,不赞同道:“凤公子此言差矣,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规矩需从小抓起,怎可忽视。”
凤九生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道:“白公子所言极是。”
“凤公子,此时是晚膳时间,请移步宴客厅。”
“白公子,请。”
进了宴客厅,凤九生长吁一口气。他实在不喜欢与人虚与委蛇。尤其白临风这种拿腔拿调,含沙射影之人。
此后,凤九生再未见过那两个小孩,估摸着是被罚了。
三天后,白虎族与朱雀族的交界处。
今天是白卧云死后第七天,正好是他还魂之日。凤九生在山林中找到一间无人的茅草房,像是猎户的临时住处。他把白卧云的尸体放在地上像个登徒子一般扒光他的衣服,一件不留。将大荒抛出在两人身外设好结界,防止野兽闯进来,也防止火烧山林,他道:“白卧云啊白卧云,你祈祷我这身血够用吧,不然咱俩只能一起曝尸荒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