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初歇》幼方

5、005

　　门外响起汽车鸣笛声，是芥江在催他。唐明闪身避过对方的一记出刀，虽然那“刀”已经被他削去了全部刀刃，右手翻覆手掌，刀刃迅速改变方向，只一瞬便能割裂对方的血肉之躯，出于对“修复”能力的担忧，唐明在击倒对方后将那人钉在地上，握紧刀柄，刀刃不再随着握力增减而收回，向下刺去，直至刀刃全部没入它的身体。
　　离开时他发射了信号枪，火红光束表示此地已经沦陷，空中盘旋的战机在接到信号五分钟后就会将此地夷为平地。
　　远处的天空泛起微光，破晓到来，人类命运却踏入未知的黑夜。
　　借着一丝天光，唐明得以隔着很远就望见流冰支着脸，看向他时还有小小的得意，望见宋青元眼底的如释重负，以及欣喜万分向他招手的宋母。
　　但也正是借着这一丝天光，他注意到一只不知何时隐匿于车底的丧尸，“危险！”钻出头来一口咬住宋母热切挥舞的手臂。
　　尽管流冰在瞬间就打穿了那东西的头，散发恶臭的脑浆都喷溅到车里，但这依旧无济于事，感染就在瞬间。
　　宋青元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危险总是会在误以为安全时出现。他妈妈不住地吐出那种他只在丧尸身上见过的液体，浑身抽搐，眼白翻出，怎么办？
　　其余三人都在看着他，等着他做决定，这已经是最大的默哀与尊敬。
　　血管膨胀，脂肪流逝，肌肉裸/露，变异正在发生，不能再等，流冰举枪对准了后座上危险的变异体，宋青元见了自然是压下她的枪口，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自私，唯一的选择，如果还有选择。
　　宋青元推开车门，搀扶着他那感染发作中的母亲，“谢谢你们，我不走了。”他不能连累别人，他想要在这个城市里找个地方住下，并不介意他的母亲永远这样“活”下去。
　　“你的选择极不理智，”唐明拦下他的脚步，且不说他有没有能力在丧尸口中活下来，但就他这行进速度，五分钟内都走不出轰炸区，“如果你下不了手，我替你来。”
　　抛下她都不可能，怎么忍心向她开枪呢，宋青元绝望至极悲伤至极，眼前的几个人难道不懂什么叫骨肉情深，做得出这种不亚于易子而食的事？
　　“你走开。”他拖拽着那个快要变成丧尸的母亲，脚步坚定地向城市里走去。
　　流冰与芥江无甚反应，倒是平时一句话绝不说二遍的唐明对着宋青元的背影依旧坚持，“你应该再认真考虑一下。”
　　宋青元眼前一阵模糊，即使在误以为边境沦陷的时刻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即使那个时候，他也仍然坚信着终有一天，国家会带领着他们开始新的生活，让一切回到正轨。但是此刻，属于他的小家没了，所有的设想，都成了永远无法挽救的过去，“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快走吧，不用管我。”
　　“你要对你的行为负责，你的选择非常不明智。”
　　“我知道，”这群人怎么，不该废话的时候话那么多，“求你们了，赶紧走吧。”怀里的母亲依旧抽搐颤抖着，指甲已经变成乌黑的颜色，甚至大有要攻击他的架势，所以他话说到后来，几乎要哽咽。
　　“对不起了。”
　　宋青元想说不用对不起，但还未开口，便眼前一黑，被人打晕过去。

　　唐明在芥江之后回到基地，首先被叫至指挥部，不长不短，开了三十分钟的会，出了会议室的门，他才有机会去程先生的实验室里待一会。见没有别人，他直接脱下上衣，露出背上一道狰狞的伤口，程汤像是见惯了一般，做起医生的活，干脆利落地在皮肉间穿针引线，手法熟练，不减当年，“不高兴了。”
　　唐明点头，似要开口，又不说了。刚才开会的时候也是正襟危坐，鲜血淌了一背，浸湿一截裤腰。
　　程汤注意到唐明放在桌上的手在微微颤抖，大发慈悲地又给他补了一针，绕到他面前，等药效上来，“因为什么不高兴？”
　　“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能，有点不适应。”
　　“我会觉得你是在炫耀，”程汤笑道，“我小时候对着墙伸手，却没有蛛丝出现，那时我就意识到自己不是无所不能了。”
　　“你当时接受了这个事实吗？”
　　“不，”程汤笑意更深，皱纹愈发明显，“我相信奇迹会在绝境中出现，于是从三楼一跃而下，后果是在床上躺了俩月，是人都有犯错的时候。”
　　程汤顾着聊天没仔细数，大概缝了几十针，“看样子，你可以好好休息一阵了。”

　　芥江见唐明回来，推了下眼镜，面色略有些凝重地问道：“他们怎么说？”
　　“算是同意了，流冰呢？”
　　“吃饱就睡去了。”
　　芥江觉得问题没有这么简单，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多久？”
　　“两个星期。”
　　“这，”芥江有瞬间的难以置信，但很配合地没有接着这个话题，“你告诉宋青元了吗？”
　　“先别告诉他。”

　　宋青元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基地安排的宿舍里，当他确认发生过的一切不是一场梦时，能做的也只有大哭一场。
　　趴在宿舍的床上，他第一次觉得世界竟然如此安静，安静到只剩下他自己。
　　后来连着下了两个星期的雨，唐明也消失了两个星期，期间宋青元一直想找他聊聊，从一开始的愤怒，到后来冷静下来的迷茫失落，再到现在的心无波澜，他想他们无论如何是要见一面的。

　　这一面，一直推迟到宋青元来到基地后的第三个星期。基地武装部召开会议，针对收复城市失地与建设第二道封锁线收集意见，与会者大多来自军方，少部分是基地收留的各路研究人员，宋青元也在列。
　　三个星期前，那场凌晨伊始，打到黎明的战争，没有失败，也没有成功。
　　当军队发现隧道入口，并追上了行进中的盾构机时，意外地发现这些机器只是按照既定程序行进罢了。关于盾构机的来源还在进一步调查中，不过据了解，这家公司短期内并没有接到过数量如此众多的订单，来源一时成谜。
　　目光转向现在，由政府统一安排的封锁线有三层，一层在边境，第二层后撤三十公里，第三层作为底线，后撤五十公里。
　　眼下，还有几千万的丧尸在一二层封锁线间游荡，指挥部决定要逐步收回沦陷区的城市。
　　“我们所要了解的是，”正在发言的是武装部副部长，约莫五十几岁，军人出身让他得以在这个年纪仍能拥有十分挺拔的身姿，“关于被困在其中的群众，救援行动时刻不停，正是因为数十万同胞的存在，我们不能采取常规的打击方式，所以向大家广泛征集意见，也算是你们来到基地三个星期科研成果的阶段性汇报，大家畅所欲言，集思广益。”
　　芥江首先按下桌上的绿灯，轻轻拍了拍面前的话筒，“关于第二道封锁线，我有一个提议，大面积铺设碳纳米线，无色透明，锋利坚韧。前期的测试显示，这些纳米线可以十分流畅地切开坦克装甲。在丧尸行进过程中，他们会在毫无阻力的情况下被分割成段。”
　　有人按下绿灯提出质疑，“怎么保证不会有人被误伤呢？”
　　“公开铺设过纳米线的位置。”
　　“那么在战争结束后这座城市还能安全地住进去吗？岂不像定时炸弹一样？”
　　芥江低头一笑，“不然怎么叫碳纳米线呢，只需要一根火柴，就能烧掉整张网络。”
　　“值得考虑。”
　　会上来自各个领域的研究者众多，提出了各种各样的意见。
　　有从生物学角度提出声波控制，引导丧尸行为的，
　　“还不如次声波攻击来的干脆利落，声波引导？我只在驱赶蝗虫的方案里见过。”有位来自军方的将领不无调侃地道。
　　有从病毒学角度，提出研制细胞溶解病毒广泛喷洒的，
　　“无差别攻击？就算夺回领土，也没法住人了。”
　　“你知道病毒寄生有特异性吗？你知道它寿命有多短，生存条件多么苛刻吗？”提出这一观点的病毒学家是个暴脾气，看人不爽就直接怼回去。
　　有人从社会学角度分析，倡导无为而治，认为空城六个月，等能量耗散丧尸自然死亡。
　　“能量来源是太阳，你怎么知道丧尸不吃草呢？”
　　周围的人们议论纷纷，宋青元记得自己的发言顺序，没有参与其中，他的眼神穿过大半个圆形会场，落在唐明身上，对方在漫不经心地玩笔。
　　比起初见，他竟然瘦了不少，线条愈加凌冽，脸色是异于常人的苍白，在一众军人之中格外显眼。或许是放下来的刘海让那双眼睛稍稍收敛掩饰了刺人的傲慢，或许是长久以来对他单方面的怨怼让自己心生愧疚，宋青元竟觉得对方有些单薄的脆弱。见了鬼了，自己怎么会觉得这种人脆弱，无欲则刚，一个毫无感情可言的人最坚强。
　　猝不及防，对方仿佛意识到自己的目光，抬起眼，目光在空中相撞，宋青元先转移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