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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恩三娘 ...

  •   太阳像充满了气的红气球,从水底一跃而出,似乎还漏了气,就像拔了气门芯的轮胎,嗤嗤直响,冒着白气。

      关家寨又迎来了毫无新意的一天。

      “每次照镜子,我都很佩服镜子里的人,帅气,却又那么低调!”

      关新一边穿衣服,一边臭美地抹了抹自己的头发。

      没听到回应,关新回身一看,妙彤正对着镜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苹果,汁水四溅,嘴里还不停念叨着,“苹果真好吃!”

      看着她的样子,关新好奇地问道:“你干嘛非要对着镜子吃?”

      “这样不是能吃两只苹果么?”妙彤理所应当地回答道。

      关新撇撇嘴,无语地走出了房间,看到母亲正在院子里跟两个妇女聊天,身前放着一筐黄豆,三人正在将筐里的坏豆子拣出来。

      看见关新出来,肖曼叫住他,一脸严肃地盯着他:“我刚才看见小彤拿了个最小的苹果,你是按我说的告诉她,让她自己先选吗?”

      关新点点头:“是啊,我告诉她,要么拿最小的,要么别拿,结果她拿了最小的。”

      肖曼对儿子的秉性再了解不过,一拍筐子,生气地说:“你忘了我给你讲过的孔融让梨的故事吗?”

      关新急忙回答:“知道啊,孔融拿最小的,吃的快,还能再吃第二个,多好!”

      肖曼气的脸色通红,正要站起来揍关新一顿,却被身边的两个妇女拉住,“小新说的没错啊,拿小的吃的快,也不亏啊。”

      “狗屁!”肖曼大声说,“一共就两个!”

      关新看见老妈要发飙,急忙说,“我那个还没吃,给小彤吃吧。”

      肖曼这才收住气,重新坐了下来,威胁关新道:“再敢耍小聪明,打断你的腿!”

      身边两个妇女劝解道:“哎呀,跟小孩子置什么气啊。”

      平复了心情,三人继续刚才的话题,今天的新闻是“恩三娘疯魔记”

      恩三娘是村子里有名的悍妇,长的人高马大,虎背熊腰,据说年轻时能扳倒一头牛。

      当初她儿媳妇刚进恩家门,就被恩三娘用顶针掐得浑身青紫,按恩三娘的话解释,儿媳妇与婆婆的关系,就像两只大公鸡,注定要斗一辈子,所以第一次交战特别重要了,头一回斗败了,往后再斗,气势上就弱了。

      儿媳家人来闹,被她一个人打得落荒而逃,要不是儿媳肚子里已经有了恩家的种,生米煮成了熟饭,恐怕这门亲事当时就黄了。

      关于恩三娘的新闻几乎源源不断,今天跟某某打了一家,打掉了对方一颗牙,明天折了某家的树苗当柴烧,后天与某某对骂,舌战群妇,完胜而归……

      总之,恩三娘在关家寨就是惹不起的无敌存在,横行霸道。

      据说恩三娘的丈夫恩老三,年轻时也是个雄壮的汉子,身长八尺,力能扛鼎,二人新婚之夜,恩三娘翻箱倒柜发现了恩家祖传的玉佩,于是打算卖了换钱,恩老三死活不同意,恩三娘恼了,一巴掌抡过去,怒目圆睁,她丈夫当场就怂了。

      那年粮食欠收,年关的时候,恩老三正背着粮食给父母送去,被三娘发现,大喝一声:“老三,你给我站住!”恩老三不解,三娘说:“不给两个老东西粮食,又能咋滴?他们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吗?饿不死的。”

      恩老三非要给父母送粮食,于是两人厮打起来,恩三娘砂钵大的拳头砸丈夫脸上,丈夫火气也上来了,将背上的粮食举起来,舞得虎虎生风,一下下砸在三娘身上,恩三娘大叫一声,张口咬下丈夫一块皮肉……

      最后的结果是,恩老三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起不来。

      从此,三娘家就没再赡养过恩家二老,半文钱、一粒米、一两面都未出过。

      大清亡后,恩老三跟着泥瓦班在烟城盖议会大楼,由于某议员疯狂克扣材料费,导致楼房倒塌,砸死了八名工匠,恩老三也被木料砸中头部,但没有当初死亡,回家一个月后,脑袋越来越疼,吃了许多中药无济于事,最后只好请了个洋大夫诊治,洋大夫诊断为脑部淤血,且越积越多,压迫神经,若不即时开颅手术,恐怕命不久矣。

      洋大夫不但诊费高昂,手术费更是天文数字,恩三娘拿不出这份钱,只能眼睁睁看着丈夫活活疼死。

      据说恩老三死前一个月,其状惨不忍睹,每日疼得在地上打滚,脑袋往地上撞,头破血流,惨呼声响彻全寨,日夜不息。

      恩老三不停地哀求妻子杀了自己,恩三娘不忍心,为了防止丈夫自杀,还将丈夫捆绑在床上。

      于是床上到处都是血迹斑斑,床单被褥被撕扯成碎片,咚咚的撞击声不绝于耳,恩三娘要固定住丈夫的脑袋,被洋大夫制止了,“让他撞吧,撞击的时候,淤血晃动,可以稍微加速血液流动,缓解一点疼痛感。”

      恩老三临死前,一边狠狠地用头撞击床角,一边声泪俱下:“爹,娘,儿子不孝,不孝啊!”整整叫了一天一夜。

      恩三娘看他样子可怜,也忍不住落泪,跑到恩家二老面前跪下,恳求他们能去见儿子最后一面。

      二老心软,同意了。恩老爷子坐在儿子床前,颤抖着用枯瘦的手抓起毛巾,一遍遍地擦拭着儿子额头的汗水和血渍,看着儿子干裂的嘴唇一张一翕,似乎要说话,却因为长时间嚎叫而嘶哑,发不出声音,老爷子肝肠寸断。

      “三娃子,别说了,你想说啥爹心里知道。你的为人爹也清楚,不怨你。你大哥从小体弱多病,你二哥个子小,只有你最像我,从小身高体壮,所以我让你干许多重活,干的最多最累,吃的最少最差,粮食不够吃,为了让你两个哥哥活命,家里的粮食都给他们俩吃了,只能给你吃点糠麸、野菜、秸秆窝头,你年龄小,却最懂事,从不抱怨,可爹心里都记着呢。原本我以为你婆娘身强体壮,力大无穷,又能吃苦,跟你很般配,日子一定过的红火,可没想到,反而……”

      恩老爷子走后,恩三娘看着丈夫苦苦哀求的神色,点了点头,从厨房拎出一把尖刀,一刀捅进丈夫胸口,恩老三嘴角抽了抽,露出感激和解脱的神色。

      抱起丈夫,放进早已准备好的棺材里,恩三娘亲手钉上棺盖,那一下下敲击钉子的声音,如同一声声炸雷,响在心头。

      恩老三死后,恩三娘独自抚养儿女,并且给儿子娶了媳妇,日子倒也勉强过的下去。

      直到有一天,恩三娘带着小孙女在田地干活,待收工时,却找不到孙女,于是四处寻找,最后在田埂的井里找到了孙女,早就淹死了。

      儿媳抱着女儿的尸体哭的死去活来,当场就哭着跑回娘家了。

      儿子受不了妻离子散的打击,当晚跑到田埂地头,女儿落水的那口井边,投井而死。

      从此,恩三娘身边只剩下一个女儿,母女相依为命。

      前几天,她女儿从烟城纺纱厂回来,带回来一个男人,说是自己找的对象,恩三娘一打听,这人是南方来的,一个听都没听过的,叫“香江岛”的地方,远在天边。

      恩三娘当然不愿意,她如今身边只剩这么一个亲人,如果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几乎一辈子见不着面,那怎么成?

      可是女儿却对那个男人死心塌地,一心要嫁给他,谁都劝不住,还拿起剪刀抵住脖子,威胁说,“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今生非他不嫁,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一死了之。”

      恩三娘假装答应,趁女儿不备,打下剪刀,将女儿反锁在房间里,用木板钉死门窗,只留一个送饭的小孔。

      然后,招呼村民把那个男人痛打一顿,赶出寨子。

      谁料想,前天夜里,恩小妹竟然逃走了,她硬生生用牙齿手指把那个洞口扩大,钻了出去,然后趁着夜色,逃出了寨子。

      恩三娘带领村民找了一夜,也没找到女儿,昨天去烟城找了一整天,也没找到人,最后在省城火车站打听到一点消息,那个港岛男人带着她女儿坐火车跑了。

      回来后,恩三娘就疯了,整个人痴痴傻傻的,见人就问,我丈夫去哪儿了?我孙女去哪儿了?我儿子去哪儿了?我女儿去哪儿了?

      “疯了也不亏,还有脸问?一家人被她祸祸完了。”一个妇女评价道。

      中午,肖曼正在做饭,妙彤从院子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枚袁大头,一脸兴奋对肖曼说:“这是我在外面路边捡的。”

      肖曼接过大洋看了看,确实是枚真币,有点不敢置信,毕竟,在农村捡到钱的几率太低了,谁不是把钱看得紧紧的,“真是捡来的吗?”

      妙彤见母亲不相信,急了,“是真的,我还看见有人在找呢。”

      肖曼一愣,“那你怎么不把钱还给他?”

      妙彤一脸不情愿,“上次他儿子骂我,他还在旁边笑呢”

      肖曼点点头,“那你等他走了再还。”

      “走了还怎么还?”

      “所以呢?”肖曼把钱放在妙彤手里,“现在就还!”

      妙彤刚走,关新又跑了过来,抬着手,神气地让肖曼看他手背上蠕动的毛毛虫,肖曼一看毛虫就全身一颤,随口说,“快把它弄外面去,它妈妈一定在找它呢”

      关新转身出去了,没过一会儿,他又进来了,手上爬着两条毛虫,“我把虫妈妈接来了。”

      对儿子的调皮捣蛋,肖曼措手不及,想了下,突然高兴地说,“那太好了,中午饭有着落了,你想吃哪一条?”

      做好了饭,肖曼却四处寻不到丈夫,问关新有没有看见父亲,关新说,父亲又被他那个同窗杜鹤轩拉走了。

      肖曼看着饭桌主位上空荡荡的,心里莫名惆怅,淡淡的说道:“吃饭吧,不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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