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姻缘》灰人牙膏

11、护心丹

　　日头莽莽的出来，大公鸡攒足了劲开始了新的一天最后一次啼鸣，不知道哪里的公鸡抢了先，你一声，它一声，此起彼伏。

　　几只小雀扑棱棱从大榆树上斜刺而起，飞向初升的朝阳，整个关家寨渐渐热闹起来。

　　各家的炊烟袅袅升起，在上空聚拢之后，又渐渐消散。

　　不多时，汉子媳妇们端着搪瓷海碗走出家门，在早晨温暖的阳光下蹲聚成一片。每个饭点都是这里，雷打不动。

　　第一个话题不知道是谁提的，但现在发言的是四伯家的关四娘，只见她挑了一筷子红薯面条，估计是昨夜的剩饭，都罄成了一坨，让人看了就没食欲，她却吃的津津有味，吸溜得滋滋响，接着上一人的话头，一脸鄙视的神情，边吃边说：“听说来旺家三闺女在城里勾搭了几个汉子……”

　　正说着，听见有人在不远处叫骂，便停住话题，对端着碗走过来的三婶问道：“谁在那儿骂街？”

　　三婶咬了一口杂粮馒头，口中吱吱唔唔地说道，“听着像是村口王婆子的声音，好像是丢了鸡子。自家的鸡不看好，老是往别人家里跑，上次偷吃我家的谷糠，还沾沾自喜，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丢了活该！”

　　狠狠地骂了一句，把嘴里的馍咽下去，在人群中找个空地蹲下。

　　骂声渐近，这下众人都听清楚了，“谁家的王八羔子，偷老娘的鸡，自个捣去吧，吃了生疮犯瘟，不得好死啊！哪个兔崽子狗娘养的的贱种偷了老娘的鸡啊，该下地狱啊……”

　　王婆子故意在人多骂了一阵，没见有人应声，感觉无趣，慢慢的远去了，声音渐不及闻。

　　关四娘接着前面的话题继续说：“还有来旺家的二闺女，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整天穿得花枝招展的，见到男人就抛媚眼，贱得流水，跟八辈子没见过男人一样。”

　　回家又盛了一碗饭刚过来的香瓜嫂打断了关四娘的话，因为关四娘说的这些“新闻”都是老生常谈了，就像嚼了又嚼的甘蔗，早就没有任何的甜味。

　　大家对关四娘喜欢嚼剩饭的习惯没有半点好感，对她津津乐道的话题也不感兴趣了，所以听得有点心不在焉。

　　香瓜嫂故意轻声说道：“刚才回碗的时候，我看见关二爷家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至于为什么要轻声说，就是为了显得神秘，让人有种“此事不宜外传”的感觉，越是小声大家越听得仔细，似乎有一种听到就是赚到的愉悦感。

　　果然，这个最新独家消息一下子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纷纷打听，“还是城里董家药铺的车子吗？”

　　香瓜嫂点点头，“自从关二爷生病，董家已经两个月没来了，看来关二爷的护心丹确实抢手。”说完，一脸的嫉妒和无奈。

　　成福家的也是满脸的不甘：“眼气别人顶屁用，如今银子在手天下我有，谁有钱谁硬气，有力气的出工，有脸蛋的卖身，有学问的讲书，各有捞钱的门路，只剩下咱们没一点能耐的滤下了。要不是关二爷会炼丹能捞钱，就他那三脚踹不出个屁的性格，凭啥当寨主？”

　　“也不知道那丹药到底有啥神的，竟然让董家这样的豪门大户隔三差五跑过来催？”

　　“只知道是从猪肠子里熬出来的，到底咋熬的谁也不知道。”

　　“听说关二爷打算把这门炼丹术传给他儿子关望，可是关望却不想学，关二爷的病就是被这事气出来的。”

　　“唉，要是我家有这么好的赚钱门路，我家那小子要是不学，我非得把他吊梁上抽他三天三夜。”

　　几个媳妇心里越想越气，碗里的饭也不香了，吃的味同嚼蜡。

　　有人回去的路上忍不住转到关二爷家附近，往关二爷家勾望。

　　但关二爷家可是高墙头深宅院，光台阶就两尺高，门口栓着两只毛发乌黑的大狼狗，谁也不敢靠近。

　　关家大堂，关二爷坐在太师椅上，身后关望和肖曼像是两大护法一样站着，下方坐着一位身穿长袍的中年人。

　　关二爷身材佝偻，脸色苍白，眼窝深陷，眼看着就是病入膏肓的模样，刚才就说了一会儿话就有点气喘，咳嗽个不停。

　　“不是我老韩不讲人情，而是董老爷确实着急，病人也催得紧，没了您的护心丹，这个月药铺已经被闹过几次了。”

　　堂屋下首坐着的中年男子恳切地说道。

　　关二爷长叹一声，“唉，我这身子确实没法再炼丹了，本想把这门技术传给犬子，可是我这孽子却死活不肯学，还说这炼丹术是糟粕，护心丹是糊弄人的假药，韩掌柜您给评评理，这要是假药能卖这么火？”

　　韩掌柜脸色一肃，对关望说道：“贤侄，我可是不得不替你老父亲说一句了，这护心丹非但不是假药，反而是真正能救人一命的灵丹妙药，我们董家可是中医世家，董老爷对护心丹那是赞不绝口，他可是亲口评价护心丹能够护心通脉，用西医的说法就是可以治疗心肌梗死、静脉血栓、脑梗、肺栓塞等病症。”

　　关望也不甘示弱，“我承认护心丹救活过人，可是也吃死过人，现在中医都开始被文化界批判，更何况炼丹术。现在西风渐盛，凡事讲道理，人家西医可是把人剖开让你看到每个脏器，中医呢，还是把脉阴阳五行那一套，看不见摸不着，根本没办法让人信服，更别说什么玄之又玄的炼丹术，一点基础理论都没有，就算救活了几个人，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罢了。”

　　“你，你这个孽子！”关老爷子指着关望，苍白的脸上气得通红，浑身哆嗦。

　　“此言差矣！”韩掌柜摇摇头，“中医传承几千年，经久不衰，自有独到之处，怎可人云亦云，仅仅因为洋人的几句话就一杆子打死。说到底，不论中医还是炼丹术，都是经验之学，经过实践检验的，靠的是实实在在的治病救人，而不是嘴上厉害。”

　　转头又对关二爷道：“老爷子，不管你打算把炼丹术传给谁，关家和我董家药铺可是签有协议的，有您签字画押的凭证，若是下个月还没法供货，可别怪我董家药铺翻脸无情。”

　　说完，韩掌柜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关老爷子看着儿子儿媳，叹了口气，“当年中原大旱，父亲带着我和你四个叔伯兄弟逃荒到关家寨，路上行至一处破庙，全家人饥肠辘辘，只有几块红薯充饥。那晚我看见有个老头病倒在庙里，看他可怜，便分他半块红薯。他见我心善，便私下里传授我一门炼丹术，其实也只是半张纸而已，上面记着炼制护心丹的配方和窍门。后来我就是靠着卖护心丹养活了咱们一大家子。”

　　“老夫我没什么学问，连字都认不全，不懂什么西医中医，就会炼这一种丹药，不管是养活你们母子，还是当上族长寨主，全靠着护心丹，没有它就没有咱们一家人。”

　　“你要是不学，以后怎么养家？世上也再没有这个丹药，靠它救命的人也没了指望。”

　　老爷子一番苦口婆心，也没能让关望回心转意，“你这护心丹来源不详，道理不清，也说不出它为啥能治病，这种东西连中医的针灸都不如，针灸还有一套经脉理论，不管对不对，好歹人家能说出个子丑寅卯，你这能不能治病全靠运气，这不是救人，这是害人！”

　　“难道护心丹救活的那些人都是假的？”

　　“那你怎么不说吃你这丹药吃死的人呢？”

　　“哪能全治好，能救活一部分人就是造化，就算洋医生也只能救一小部分，这事怎可强求？”

　　“人家能不能救活自有一番道理，你这就是碰运气，治好了是你丹药的功劳，治不好是他倒霉，这算哪门子救人，你这炼丹术连巫婆神汉都不如。”

　　“你这不孝子！”

　　父子俩吵作一团，肖曼在一旁苦劝，好歹没把老爷子气死。

　　关望不愿意学炼丹这门手艺，除了护心丹的治病效果存疑，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好歹是个文人，炼丹这种事，实在是太不符合他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