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录》甪飞

1、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素日辉煌的皇宫大殿里此刻一片死寂。
　　周围入目皆是喜庆的红色：红布下挂着红幔，红幔下众人穿着红衣，红衣女旁衬着鎏金红缨，红缨下是铁甲银盔，而银盔下，是一张栉风沐雨的边疆战争中磨砺出的狠厉面皮。
　　目光锐利，薄唇剑眉，满身煞气，叶寒烟这战神_的名头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可此时的叶寒烟眼好似置身于一团挥不开的迷雾中，什么都看的模糊，什么都听的朦胧。座无虚席的大殿之中好像只剩下自己滚烫的心脏在跳动，可血液却冷的好像要结出冰碴，扎的人浑身生疼。
　　木然地从齐玉手中接过檀香木盒，里面黄锦拥簇着一粒萃着寒光的药丸。
　　叶寒烟默立良久，才缓缓的抬起头。
　　“啊，是了，”他想，“这是陛下刚赏我的长生丹。”
　　死寂。
　　从叶寒烟接过盒子的一瞬间，大殿里的空气好像被一下子全部抽走，所有人缄默不语，人人自危。
　　一个黑影从宴席中起身，走到叶寒烟身后跪倒，叶寒烟眯着眼睛，看清了来人。
　　是王莽，自己的妹夫。
　　王莽跪在了地上，一言不发，却将腰板挺得溜直。
　　叶寒烟觉得自己好像糊涂了，又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王莽这是干什么？为什么要跪下？
　　“陛下。您切莫要让三军将士们寒了心。”王莽语气不善。
　　龙椅之上一道目光讥诮，“王小将军这话何意？难道这不是朕赐给叶帅的长生丹？叶帅北定匈奴，骁勇善战，百姓敬为战神，朝野之上莫不称赞，难道不该赏？”
　　“请陛下三思。”王莽瞥了一眼一旁垂手的方士，“长生丹素来由金汞炼成，稍有不慎便剧毒无比，再者，如若真能长生不老，这些个狗屁方士又为何还在这朝堂之上趋炎附势，妖言惑主。”
　　“王小将军怎的如此口吐狂言，毁我祖师，简直是殿前失仪，真是岂有此理！”那方士瞥了一眼龙椅上面色不虞的廖秋，惯会看脸色的呵斥出声。
　　“陛下莫要让三军将士寒心，边疆刚平……”
　　“王莽！”叶寒烟缓过神来，连忙喝止，“休得胡言。”
　　“王小将军这话好没意思，”廖秋拈片甘桃细细咀着，“叶帅还没说什么，你到巴巴说了这些许，委实是忠心护主。”
　　这话最后四个字廖秋咬的极重，听到这话，一群正要出来劝谏的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果然伴君如伴虎，叶家世代戍守边疆百年，战功无数，最后只因功高盖主，没能逃过该有的命运。
　　所有在场的人此刻都清楚的知道，叶寒烟怕是不能见到明日的朝阳了。
　　叶寒烟将目光挪向廖秋，微不可查的轻叹了一声。
　　端的是生了份好容颜，让人百看都不厌，可惜生在了帝王家，倒显得冷了些，也无情了些。
　　叶寒烟移开目光，俯身跪拜。
　　“陛下所赐，臣皆，甘之若饴。”
　　廖秋目光颤了颤，眼底泛起回忆。叶寒烟捏起药丸放在口中，拿起侧旁酒杯一饮而尽。
　　“你……”，廖秋张口欲喊，嘴却几度开合后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王莽在一旁阻拦不及，看着叶寒烟豪迈的用袖子抹嘴，急的目眦欲裂，青筋暴突。
　　叶寒烟不以为然，慢慢踱回了自己的座位，举止言谈一如既往。
　　宴席毕，众人互相恭维后鱼贯而出。
　　王莽默不作声跟在叶寒烟身后，亦步亦趋。

　　…………

　　“叶帅慢些走，老奴赶不上了。”
　　突兀的声音在身后狭窄的宫墙间响起，叶寒烟回头望向来人。
　　“叶帅留步，”齐玉匆匆赶上，“借一步说话。”

　　听雨亭

　　王莽被支走去了宫门口等他，临走时还不忘恶狠狠的瞪了齐玉一眼。
　　“齐公公有话请讲。”叶寒烟看着西北方压过来的乌云，并不想在宫里耽搁时间。
　　“叶帅，圣上有句话让老奴带到。”
　　“公公请讲。”
　　“叶帅此一去，叶家便安心交由陛下，陛下让老奴来问叶帅可有所交代。”
　　叶寒烟摸了摸齐公公拂尘上的裂痕，勾起了一道笑容：“叶家二公子，小公子皆才疏学浅，实在不适合入朝为官，又恐其日后在京中见及家兄旧物引起悲思，愿举家迁居江南，永不入京，请陛下成全。”
　　亭中风铃摆动，叮当作响，与记忆中那人笑声重叠。
　　叶寒烟抬头看向正殿，喃喃道：“齐公公，我赌输了。”
　　“叶帅……”
　　“把这个替我还给陛下，”叶寒烟摘下自己的簪带，“这是挂帅那夜陛下送我的，替我还他吧。”
　　齐玉看了那簪带良久，终于长叹一声，“叶帅情深，老奴慨叹，可这真情自古便是不能留与帝王家的，叶帅实在是真心错付。这簪带老奴会替叶帅归还陛下，叶帅安心。”
　　叶寒烟颔首：“齐公公不必再唤我叶帅，簪带卸下，我便是一届草民，从此与这皇室再无瓜葛。”
　　说罢，叶寒烟撩开衣摆，朝东南方跪拜。雷声响起，一场暴雨将至。

　　…………

　　“公公，刚才雷声中，叶帅说了什么？”小太监跟在齐玉后面，小心翼翼的问道。
　　齐玉瞥了一眼小太监，“你今后不必跟着我了。”
　　小太监错愕立在暴雨中，为自己的一语之失不知所措。

　　齐玉行至皇帝寝宫门前，一声惊雷响起，叶寒烟的脸再次浮现眼前。

　　“草民叶寒烟，叩别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