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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出京 ...

  •   管鸿疏高中状元,又破格点了工部侍郎,此人间之两大喜事,加之又得了陛下下嫁最尊贵的长女玉昌公主,喜中更添大喜。二人成婚其中热闹繁琐,轰动一时,自不必在话下,只说这管驸马虽大公主落户青留巷,白日车马喧闹还不够,竟将帖子递到了对门。
      论礼,自然没有嫡长公主屈尊拜访二公主的事,论情,沈蕴纤和沈瑗也远好不到这个份上。然而管侍郎笑盈盈亲自而来,只说拜访平国侯。
      玉昌公主府小巧精致,荷塘初夏的风穿堂而过,吹起廊中帘幕,摇晃着帘幕四角的铃铛清脆细碎的声响。
      管鸿疏一身朝服未换,威仪中却仍是如云如玉的雅致。
      喝了两盏茶,管鸿疏问:“殿下不在府中吗?”
      卫忠按照沈蕴纤要求的敷衍他:“殿下一早进宫请安有些累,现在歇下了。”
      管鸿疏略作沉吟,便从袖中抽出一方匣子递给卫忠,诚恳道:“陛下命我赴汴州治水,待殿下生辰就不在京中了。原想能亲手将这生辰贺礼交给殿下,那就拜托侯爷代为转交吧。”
      卫忠想,这真是那个能考中状元的管鸿疏吗?他是不是从小到大没挨过打。
      管鸿疏却目光清澈地将他望着:“早在侯爷还在幽州的时候,在下就素闻小卫将军贤名,昆仑隘、碣石役两战出兵甚奇,以少胜多,甚有卫老将军遗风。其实以在下看来,当时以少胜多,实乃冒险之举,将军能如此做,非常人所能及。只是可惜如今……”
      管鸿疏蓦然收住话头,卫忠电光火石之间却知道,他已经点明了许多事。
      自从幽州进京以来,卫忠常常觉得自己听不懂京中的人在说什么,如果此刻他听懂了最聪明的人说的话,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对方想让他听懂。
      卫忠接过匣子,颔首道:“承蒙驸马爷信任,本侯一定转达。”
      管鸿疏起身行礼告辞。
      沈蕴纤果然从屏风后转出来,卫忠将匣子递给她,她打开,小心取出一枚上好的白玉雕成的玉蝉。沈蕴纤身子轻轻一颤,却泪眼朦胧扯出一个笑来。
      卫忠愈发不是滋味,转身要走,迎面碰上云素枢过来给沈蕴纤请平安脉。云太医往卫忠面色上一瞟,淡道:“上火了?”
      管驸马同这位大自己几岁的妹婿很谈得来,有空总要来府上坐坐。幸好京中下了几场暴雨,总算将卫忠的“上火之症”浇得灭了一些。因连降暴雨的缘故,管鸿疏提前便去了汴州。
      卫忠在家里踟蹰了数日,忽然上了道折子,也要出京。汴州、叙州所离不远,倘若汴州百姓逃往叙州,又遇到山贼作乱,恐生变故,因此求带两千禁军到灾区辅助维护治安。皇帝正为暴雨头疼,一并准了。
      卫忠出发前又是一个十五夜,沈蕴纤在床上滚来滚去不安宁,最终期期艾艾道:“倘若他遇到困难,能不能拜托侯爷照看些?”卫忠闷闷应了,翻身过去,一夜无话。
      卫忠离京,每三日都传信回来,叙些日常见闻、行事方略,沈蕴纤也提笔回上一二,中间买过一次药材给他们送去。芙楹打趣说,她同侯爷倒似一对旧友。
      一日,沈蕴纤正跟雪念学绣花,许久不见的陶姑娘却上门了。
      陶忆心是原卫老将军手下副将的女儿,自幼在幽州长大,上次见她的时候,还是一个柳眉倒竖的侠女,打抱不平似的要沈蕴纤好好对待卫忠。此时却柔弱愁绪满怀,双目含泪道:“若非万不得已,臣女实在无颜再扰殿下。可臣女日后便要嫁人了,能否请殿下托信给小将军,就说小将军此前所言,忆心做到了,忆心没有食言。小将军他会明白的。”
      陶忆心不肯多说,沈蕴纤只得应下,当她面写信寄了出去。心中却纳罕,既已嫁人,又该如何践诺呢?沈蕴纤不禁惋惜道:“真的要嫁吗,能不能再等等他?”
      陶忆心有些受伤地望着她:“等与不等,有区别吗?”
      沈蕴纤没听懂,只好铺开了信纸。她提笔的时候,却不知道该如何下笔,好像一开口,从前那种温和从容的聊天氛围就被破坏了。最后只好干巴巴地把整件事描写了一遍。
      给陶忆心看时,陶忆心却十分动容:“殿下宽厚,小女终身铭记。”
      沈蕴纤抓心挠肝地想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半夜在床上翻来滚去,殴打自己的枕头。
      过几日卫忠回信,亦有一言捎给陶忆心:“忠必践言。”沈蕴纤按卫忠所提,准备了一份贺喜厚礼,并添了一匹马、一只上好的马鞍,同这封信一同送往了陶府。
      未几,芙楹打探回来了,远远就道:“打听清楚了,殿下可以放心了!”
      原来,幽州人不知从何处沿袭下来的风俗,女孩儿出嫁当由兄长送嫁,兄长亦需要将所骑的马连带马鞍一起留在妹妹的新家里,自己另行回去。寓意着若女儿受了委屈,便可以随时追上兄长回到自己家里。
      沈蕴纤横她一眼:“放什么心。”随即又迫不及待地拆卫忠送来的新信。
      果然如卫忠所料的是,叙州虽也暴雨,没有水患,许多汴州人纷纷逃往叙州。而超出卫忠所料的是,山贼异常安份,往往拦路要了东西就走,遇到真一无所有的,该放人也放了。自卫忠入叙州十余天来,没有发生任何一起山贼伤人事件。
      两千禁军要吃要喝,留在叙州无甚用武之地,正当此时,管鸿疏寄信前来,暗中托付卫忠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卫忠看完信后,当即下令,出发汴州,而这两千禁军一入汴州境内,就如同蒸发了似的,再不见人影。
      长话短说,朝廷发往汴州,年年都有五十万两筑堤银子,可汴州的水患年年都止不住。今夏以来,发往汴州又陆续有二十万两国库里到处摸一遍才摸出来的赈灾银子,就算直接扔进汴水也该有个响动,可是照样没有声响。管鸿疏分身乏术,只好赌一把卫忠肯帮他。
      沈蕴纤已经一个月都没收到卫忠的信,遣人去打探也未果。于是百无聊赖之中,她闯下一件大祸。
      某日,她入宫向父皇与皇后请安,果然又受了皇后一肚子气,正闷闷往御花园散心,看见个小猫似的男孩由奶妈带着,在角落里晒太阳。一问,果然是那个先天孱弱的五皇子,竟也已经七八岁了。
      回府后沈蕴纤把这事和云素枢说了,两人一合计,便决心治好那孩子。春华宫里还有两个从前沈蕴纤用惯了的人手,她便借此和五皇子的奶妈传了信。五皇子是个极其乖觉的孩子,到了下次沈蕴纤进宫请安的日子,他竟不知如何避过众人耳目,成功溜入了春华宫,果然恰巧碰见小憩的玉昌公主和她身边伺候的云公子。
      一来二去,事就成了。尽管沈蕴纤嘱咐五皇子仍然要装病,切不可见人,可七八岁孩子,病好了便藏不住。他本是记在皇后名下的,每过旬日得向皇后请安。皇后见他面色大改,便遣人暗查,一查就明白了。
      皇后查此事的消息,春华宫及时报给了沈蕴纤。沈蕴纤便当机立断,进宫向父皇禀告。皇帝望着自己生机勃勃的女儿,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但他还是招来五皇子,请太医过来诊脉。五皇子恢复如初,可御书房内人人都不敢大声呼吸。
      皇帝在书房内咳嗽了很久,才下了一道诏书,称五皇子受祖宗庇佑,已经恢复的健康,特封为恭王,领微州,不日便赴封地。
      翌日徐缙下朝归来,发了前所未有的大火。他冷着脸进了沈蕴纤的屋子重重地关上门,问她:“你有病?”
      沈蕴纤拍桌子道:“你给本公主好好说话!”
      徐缙面若冰霜:“你觉得自己很伟大是不是,你救了个孩子,这么多年太医院救不了的人,你和小云一个月就救了?沈蕴纤,你什么时候能用一用脑子。但凡当年管鸿疏给你讲资治通鉴的时候,你多少真听几句,也不会干出这种白白送命的事情。”
      沈蕴纤低头不说话。
      徐缙诚恳道:“五皇子活不了的,我送你一个建议,你赶紧跑吧。”
      于是,玉昌公主因偶遇五皇子,自己感了“微恙”,到不能起身见人的地步,只得隔着帘幕向皇宫的方向遥遥谢恩。
      而乖巧年幼的五皇子尚未挨到册封恭王那天,就旧疾复发突然去了。生他的宫人一生谨小慎微,闻知此事却忽然疾呼不止,痛咒皇后,被人捂嘴乱棍打死,扔出了宫。
      而沈蕴纤接到此信的时候,正坐在疾驰往叙州去的马车里,忍受着她此生没有经历过的颠簸。
      汴州衙役内,初露的阳光照着地上的大片积水,管鸿疏和众位面色不虞的汴州官员从容辞别。卫忠带着一千九百多名禁军,肃穆地等在衙门门口。此间风云际遇,又可与谁说?
      不过偶在驿站歇脚的时候,管鸿疏看卫忠难得提笔作什么长篇大论的东西,便随口问了一句。卫忠认真答道:“许久没有给殿下寄家书,她要急了。”
      管鸿疏回过神来,不免怔立良久,方面色如常。
      卫忠走到京城门下,才得知沈蕴纤暗自到叙州的事。可回京复命在即,连管鸿疏也劝他不如当下先派几个人到叙州去找,等明日早朝后就立刻出京。
      卫忠将自己的东西一并交给了管鸿疏,只道“有劳大人”,便拨转马头只身疾驰返回。管鸿疏哭笑不得心想,你让我怎么跟皇上说啊。
      叙州境内不是很太平,这是人人皆知的。
      但沈蕴纤没想到的是,尽管他们处处小心,走的也是平整官道,就在离叙州府城十五里的地方,一伙人光明正大、甚至有些满不在乎地劫了他们。
      几个随从还了手,他们便是卫忠从前暗地请来的江湖人,虽撂倒多名山贼,但架不住对方人手众多,手里还都拿着明晃晃的兵器。
      山贼毫不留情地杀死了这三个人,带血长刀拨开马车的帘子,为首凶恶的山贼却呆了一呆,他此生还没有见过这样美貌高贵的女子,柔弱堪怜,只不过茫然而惊恐地看了他一眼,他就不自然地收了刀。
      几乎所有老道的山贼都会得出判断,这样的女人,绑了就能赚笔大的。
      山贼们很客气地将她请上山,很客气地给她纸笔,让她写信给家里拿钱。沈蕴纤很听话地写了,告诉他们自己家在京城里,此来叙州探访一门穷亲戚,但她京中的家很有钱,姓卫,住在青留巷。
      山贼半信半疑,此去京城来回要个把月,他们还是派了两个脚力好的毛头小子上路了。信一发出,剩下的只有等待,为了拿钱顺利,山贼们商定,将她交给做饭的王大娘看管,在收到钱之前谁也不许动她。
      沈蕴纤想,如果府中足够聪明,就应当暗自带人过来,把这山贼窝端了。可惜现下府中只有鸿公子堪用,也不知道他靠不靠得住。
      哪里却想到,刚住到第八日,就听到山寨外面隐约有轰隆隆的声音,有人喊道:“官府来人了,官府来人了!”
      一排人质被抓到山寨墙头,被刀指着,山贼恶狠狠地呲牙:“都退下,不然把这些人都宰了!”
      沈蕴纤艰难的抬起头,晴朗的风吹起她的发丝,她分明看见卫忠冷笑了一声,张弓搭箭,一箭射穿了那叫嚣山贼的喉咙。又数箭连发,竟将墙头上的山贼清理了个干净。
      山贼哗然,倾门而出,与官兵正面厮杀,可远出他们所料的是,一向点到为止的官兵竟然有如此之众,还个个都兴奋异常似的。官兵很快就捉住了大部分山贼,逃掉的寥寥无几。
      卫忠亲自领人进山寨搜查,路过沈蕴纤的时候,轻轻向她摇了摇头。
      这次剿匪是叙州前所未有的成功,知府大为光彩,热情招待卫忠,准备留他多住些时日。他却不过点了些作战英勇的小伙子带进京里,以备充入禁军,就返回了。
      沈蕴纤靠在卫忠为她准备的马车里睡觉,连日来的夜不能寐和担惊受怕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精神。等睡足了,发现马车停靠在树下,一众人都在生火做饭歇息。
      卫忠独自在林边站着,心有所感似的回了头,冲她微微一笑。玉昌公主此刻应当在京中养病,她此刻不过是能随众人进京的被解救的人质。可每逢入夜,卫忠总会悄悄地递东西到马车里,往往是一张简单的字条包着沿途买到的食物,偶尔有一只青草编的蜻蜓,供她路上解闷。
      京外并非世外桃源,就算再要跑,也合该谋定后动。
      等回了京里,管鸿疏遣人暗中传信来,说暂且相安但万望小心。沈蕴纤明白,这一场惊涛骇浪,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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