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一棵树，把所有短篇挂在枝头。》宫野志保

13、出生与预言

　　她是魔

　　她好像习惯了一个人的孤单，常常独自坐在花园里，看月明，看落日，看古堡中最高的天神雕像——在这个邪魔横行的古堡中，他周围的空气永远最清新，让人的心情都跟着平静下来，可以放心地沉睡，在梦中微笑。

　　有四位宫女负责照顾她的日常生活，但她们是哑巴，看人的目光冰冷麻木，像木偶一样，没有思想，行动全靠古堡公主的支配——事实上古堡公主也从不下什么命令，因此四个宫女于她，与古堡内其他自由行走的幽灵没什么区别。

　　她喜欢呆在天神身边，虽然他也不会说话，更不会照顾她，但就这样一座石头雕成的神像给她平和安心的感觉。

　　光明与黑暗对决，谁也无法取代谁，只能一同守在这座古堡中。天神镇压着邪魔不能出来祸害，邪魔也牵制着天神无法自由行走——没有什么可以无牵无挂地存在于世间，得到幸福，必将失去点什么来平衡。如古堡公主。

　　古堡公主得到了生命，却失去了自由；她得到了世人的瞩目，却又失去了最寻常的亲情。她每日孤寂地坐在天神巨大的掌心上，从上往下俯视庸庸碌碌的人群，偶尔也会猜测他们的想法。

　　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们反省过去的对与错嘛？他们老了会后悔选择错了人生吗？他们相信轮回转身天理报应吗？

　　她没有名字，因为她一出生就被送入这座古堡中。人们称她为古堡公主，很尊敬的称呼，却不包含一丝尊敬。

　　她是魔。

　　出生时，那个德高望重须发皆白的巫师给了她这样一个身份。妖魔转生，只这一句话就断送了她做平凡人的希望。古堡公主不知道仅有一面之缘的巫师为什么这样为她的人生下定论，她只知道巫师在国内是受所有人尊敬的大人物，他的话如天神旨意般不可忤逆。

　　古堡公主，这个柔弱的小女婴，就这样把自己的人生献给了古堡。常年的与世隔绝她不会说话，但她有比正常人更加丰富敏锐的内心世界——许是上天赐予的才能，她能很容易就辨认出墙上鬼画符的图形和文字，她能在寂静的夜晚倾听出那若有若无的天籁之音，她还知道很多已过去的，很久很久以前发生的传说——包括自己的故事。

　　她知道自己一出生就害死了母亲，她知道连她自己也差点命丧黄泉——那些人，这个国家的臣民把刚出生的小公主放进木盆，让她在汛期的激流中毁灭；她还知道自己差点成为狼的养女——有一棵树被洪水连根拔倒，拦住了前进的木盆，恰巧有一匹刚刚生产完的母狼来此饮水，将木盆拖上了岸——将人类的孩子交予狼抚养是一种奇耻大辱，尤其这孩子还是一国的公主，她重新被人带回来。他们给了她最好的归宿，她成了古堡的主人。

　　上天看起来很残忍，剥夺了一个女孩应该拥有的一切，亲情、友情、爱情，还有很多人世间说不清楚的快乐和忧愁。但在一个权利是天的世界，他的做法真的残忍吗？

　　上苍好像很仁慈，女孩什么都不需要做，上天便把这赤裸裸的真相摆在她面前，让这个红尘中的局外人看清世间繁华荣辱，少了些波折，更早超脱。但对于一个独立存在的灵魂，天神的做法真的算仁慈吗？

　　我们总是埋怨上天出那么多难题让我们困扰，其实上天很公平，等到我们没有问题值得怀疑时，世界就真的走到了尽头。

　　人们每年都要举行盛大的祭祀活动，在古堡前。这里有天神的雕像，他们相信代表光明的天神会赐予他们福泽——他们虔诚地祈祷，向天神报告一年做过的好事，天神会根据他们做成的好事的多少、大小来决定是否完成他们的心愿。

　　当然，这只是他们一厢情愿的说法。

　　古堡公主见过她的亲人，王，王后，还有大她两岁的姐姐。前王后难产而死，刚生下来的公主又因为是恶魔被囚禁终生。当时的王妃顺理成章登上王后宝座，大公主也成为王位唯一的继承人。

　　如今他们跪在神像前，眉头紧锁，似乎有什么解不开的难题困扰。古堡公主静静地俯视着他们，心里什么也没想。

　　古堡公主三岁，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却已经看到了因她带来的灾难——一场瘟疫悄悄降临，将醉生梦死的人们惊醒。黑色的影子掠过整片天空，到处都可以听到嚎啕声。巫师来到古堡前，黑色的眸子闪着看穿一切的光——

　　“她将毁灭世界！”指着神像掌中年弱的小女孩，巫师做了生平最后一次预言，在这之后，最受人景仰的巫师也被瘟疫带走了。
　　预言

　　民间流传着一个预言:古堡公主将嫁给统一世界的王。换句话来说就是，得到古堡公主的人将会统一世界。不知道流言从何处起，但一个真实的被称为魔的公主和天神的古堡的确存在，这其中的虚虚实实给了人无限遐想。

　　时值各国战乱不断，这样一个极具诱惑力的预言成为野心家们出兵的最好理由和方向——一场残酷的战争拉开序幕。

　　古堡公主五岁，她所在的国家被攻陷。

　　曾经的贵族沦为奴隶，被皮鞭抽打驱赶着没有了一点人类的尊严；不愿投降的人更是遭到了近乎灭绝的屠杀。惨叫声，求饶声，怒骂声不绝于耳。古堡上空泛着红云，沉沉地似乎要滴血。

　　曾经的王，古堡公主的父亲不知如何逃过侵略者的包围，踉跄地跑到古堡外。他仰头，看天神的雕像。没有敬意，也没有虔诚的祈祷——他们世代信仰天神，没有得到一丝庇护，反而带来如此血腥。

　　“我要毁了你。”他的恨响彻云霄，惊散了看热闹的飞鸟。追兵赶来，无数支箭射向他，血溅在墙上，将一切湮灭——

　　毁灭世界的预言正在应验。

　　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倚在神像旁，静静地看着世界的发展。明天会怎样？她不去想。

　　有这些人的陪伴，古堡公主的生活永远不会缺乏热闹。祭天一次比一次盛大，野兽和奴隶们的鲜血被祭献给神，与神同在的古堡公主像受惊小鹿般逃走了——那样的血腥污浊了空气，她受不了。祭天完毕，所有人都退去。四位宫女提水清洗神像，鲜血并没有沾到天神身上，然而奇怪的是，每一桶洗过的水都如血一样红。

　　古堡公主偶尔会回忆，回忆在她生命里出现的面孔——欣喜、绝望、赞美还有诅咒，每一种情感都很强烈，却没有一种可以改变她的生活。她依旧波澜不惊地朝着出生时巫师替她设计好的轨道前行。

　　古堡公主十三岁，又一个王得到了古堡。他急于巩固自己的地位，不顾可能被诅咒的命运闯了进去。人们满怀期待地等着，可是直到第二天也没有见他出来。古堡公主的倩影在夕阳的余晖中分外妖娆，身边陪伴她的还是只有天神雕像。

　　原本有机会成为世界霸主的王牵无声息的消失了，人们提心吊胆地等待着，直到这个国家再次易主，他也没有出现。

　　古堡公主十四岁，一位国王爱慕上了公主的美貌，他坚信自己是公主最终的归宿，他更坚信他是统一世界的王。他带着这种自信打开了古堡的大门——

　　和之前的勇者一样，他也是一去不复返，连带着二十几个进去寻找的侍卫也一并销声匿迹。

　　诡异的寂静，外面的守候者们望而却步，再没有人敢贸然靠近。每当阴雨天，月光无法洒落大地时，古堡内就会传出怪异的响动，像是灵魂的哀嚎，也像是骨头被啃噬的声音，总之不是人类所能发出的。

　　古堡公主是恶魔的传言再次盛行。

　　古堡，不仅是兵家必争之地，许多名人雅士也慕名前来。古堡的神秘和诡异使得他们乐而忘返，流连于古堡周围探寻这千古谜题。古堡公主当然也在被探寻之列。她出尘的美貌，清澈的眼神，像燃烧的红莲一样夺人心魄的的倩影，这一切的一切无不让她成为一个神话。

　　人们来来去去，将古堡公主的名字和美貌载入史册，让她成为与天神同在的一个传说，可是尽管如此，还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她心里留下痕迹——他们只是古堡公主生命中的过客，这一点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认为自己为她做得够多了。

　　日复一日的生活，古堡公主似乎感到厌倦，她减少了去神像旁静坐的次数，每日游荡于花园内，看着开得异常妖娆的血色玫瑰发呆——四位宫女很少管她，唯独对血玫瑰的看管下了死命令。她们不许她触碰血玫瑰，最多只可以远远观赏。

　　古堡公主并不是个听话的孩子，背着宫女时她常靠得很近观察观察它们。然而尽管美得震颤心灵，她还是不敢触碰它们，尤其是那尖锐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