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之义》小圃

8、鸿门宴2

　　“江总，对于‘不挑食’这个词的含义，可能，我们的理解……不尽相同。”欣宇斟酌着用词。
　　江舒文点点头，把菜单递给她。这次，她乖乖接过来。
　　“就说嘛，我们都认识二十多年了，还用得着‘客气’？”他略带嘲讽地说。
　　显然，这个“客气”是指她今天的客套疏离。

　　呵呵，认识二十多年？
　　算上今天晚上，见你才只四次，欣宇心想。
　　嘴上当然也要回怼过去，“江总您放心，我一定不‘客气’，毕竟买单的可是新鲜出炉的财富榜上最年轻的千亿富豪。”
　　这个“不客气”是说接下来的点菜，什么不贵不点什么。
　　中国的语言文字多奇妙啊！

　　“哦，你也看了那个‘杀猪榜’？”他呡了一口茶说。
　　他管“富豪榜”叫“杀猪榜”？
　　欣宇看着他那张剑眉星眸漂亮脸蛋，想象着耳朵变大再变大，鼻子塌下去鼻孔朝天露出来，嘴巴嘟起来再长一点，变成猪头模样。当然，就算是猪，他也是眉清目秀的猪。
　　欣宇想到这里，觉得莫名好笑，忙低头看菜单，遮掩住脸上的笑意。
　　“点了六个菜。”欣宇说，“按我这种普通百姓的标准来说，两个人点六个菜有点奢侈，但考虑到江总您可是富可敌国的大人物，所以我想还是宁滥毋缺吧。”
　　“你别把我说得跟个挥霍无度的败家子似的，”江舒文嘟起嘴，“其实我平时很节俭的，喝酸奶都要把瓶盖舔干净的。”
　　对面坐着的这个高冷总裁，衣领熨烫得挺立没一点褶皱，腕上戴着的手表欣宇虽认不出什么牌子，但一望便知是极贵极贵的，这样的人物，伸长舌头舔几块钱一杯的酸奶瓶盖，那画面太美让人不敢想象。欣宇实在撑不住，嘴角弯起，笑了。

　　男女吵架，只要一方有本事把另一方逗笑，一切争执就算揭过不提了。欣宇这一笑么，原先计划好的客气疏离方针就彻底破功了，不管心里还是面上，再也无法对他竖起一道冰障。
　　欣宇觉得自己好像《天龙八部》里的虚竹小和尚，明明打定主意一心向佛，却偏偏着了别人的道，破了戒。
　　不过，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住。她本性是一个乐天达观的人，心想，反正今日之后不会再相见，如今对面何必搞那么僵，还不如像昨晚上一样说些拍马屁的话哄哄他，大家说说笑笑开开心心，筵席过后一拍两散，从此萧郎是路人。
　　心里这么想，人就放松下来了。
　　江舒文注意到她不再像刚进门那会一样坐姿笔直、人绷得紧紧的，她的肩膀开始微微塌了。

　　菜陆续上来了。
　　欣宇没有点酒，甚至都没有征询一下主人的意见，就自作主张了。酒能误事，必须把一切可能的祸端给提前掐灭，她是这么想的。
　　主人举起茶杯，“以茶代酒，敬我人生中第一位朋友。”
　　客人也同样举杯，“敬华夏大地上最年轻的千亿富豪。”其实她想调侃一下说“敬身家千亿的猪”，但终究没好意思。
　　两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一声轻轻的“嗡”。

　　“不年轻了。”他说，“丁磊在我这个年纪就已经是全国首富了。”
　　啊？曾经有人比他还风光？不过，“论颜值你肯定甩他十八条长安街。”欣宇说。

　　江舒文嘴角牵动，低了头，然后又抬眼看她，“虽然明知道是拍马屁的话，但马还是很高兴。”
　　“是江总您的优点特别多，我就随口称赞一下而已。”欣宇说。拍马屁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行为，她为自己辩解。
　　心里却想，我和你虽然有点小时候的情分，但你是大老总，我是小透明，哪能平等起来，为了气氛活跃一点，我自然要察言观色，适当拍拍马屁。

　　“好像每次见到你，你都把我哄得很开心。”
　　欣宇想想倒的确如此。小时候第一次见，拿了糖给他吃，哄他说“糖很甜的，是妈妈的味道”，他吃了果然就不再哭了。昨天晚上嘛，拍马屁的话说了一大筐，他听了好像也很高兴。
　　“我就当江总你在夸我情商高。”欣宇并不谦虚地说。

　　“今天我上热搜了。看到了吧？”
　　欣宇想到网上的大字标题“江舒文自爆家丑”，轻轻点了点头。
　　“怎么不哄哄我？”他说。心里存了恶作剧的念头，你不是很会说好听话吗，人家家人不和，看你还能夸出什么花来。
　　“我很羡慕你。”
　　这话完全出乎江舒文的意料，还以为她会说“你是个耿直boy”“你有一说一真性情”之类，或者干脆转移话题避而不谈。

　　“我也有讨厌的亲戚。我特别讨厌我舅舅舅妈，以前我爸爸生意做得好的时候，他们跟着沾光，后来我爸爸去世了，他们当着我的面冷嘲热讽，面子情都懒得做，可是我还得赔笑讨好。我外婆还在他们手底下讨生活呢，外婆很疼我，我不能不去看外婆。每次去看外婆，都要给他们带礼物，给他们的小孙子包红包，他们连招呼一下吃饭都不肯。我也想和他们翻脸，可是不能。人要有实力，才可以听凭自己的喜好做事，才能不让自己白白受委屈。”
　　她努力用轻松的口吻叙述，可是声音却一度哽咽。江舒文默默帮她把茶碗添满。
　　欣宇继续说道，“以你今时今日的成就和韩家的名望地位，想来有过不少人居中调停的，只是，你不愿意……”

　　江舒文把玩着茶杯，杯子在他手心里转圈，一轮接着一轮。突然他将杯子提起来，送到嘴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人生几多奇遇，接下来，欣宇竟然听到了……鲲鹏CEO亲述父母狗血爱情故事。
　　“我妈妈长得非常漂亮，韩院士，哦，那时候还不是韩院士，只是小韩老师，对她一见钟情，不顾家里人反对，一定要娶她……
　　“后来他们结婚了，但是他也很快后悔了。
　　“他们家兄弟两个，他原本各方面都比他弟弟出色，不过他的弟弟娶了高干家的孩子，一路顺风顺水，亲友甚至是父母对他们两人的态度有了明显差别。
　　“他心理失衡了，经常无缘无故在家里发脾气，我妈妈一再忍让，但最后还是离婚了。妈妈带着我到了南都，远离他们家。”

　　“齐大非偶。”欣宇喃喃地说，为那个美丽的女子感到惋惜。她对江舒文道：“你妈妈若能活得久一些，见到你有如此成就，一定会很开心，足以抚平婚姻失败之痛。”
　　江舒文叹息，“可惜她选错了人，嫁了不该嫁的人，然后一直抑郁寡欢，年纪轻轻就得了绝症。”
　　他想到自己的父亲，不屑地说：“那个人自己没本事为妻小争体面，却怪妻子没有给他助力，算什么男人。”

　　“你妈妈去世后，他也还让你一个人留在南都吗？”欣宇知道他长大成人前一直在南都生活，而他父亲却是在北都的，想他幼年丧母后孤苦无依，不禁为他不平，大人之间无论有多少怨怼，总不能牵连孩子。
　　“我妈死后，他倒是把我接回北都了，不过他再婚了，不方便，就把我放在他父母那……”
　　欣宇怔怔地听着，“不方便”，父亲家对于孩子“不方便”，世上最悲哀的事大概就是至亲至疏。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又回南都了呢？”欣宇很想问一问。她嘴巴张了张，又谨慎地闭上，这种豪门隐私，当事人可以主动说，旁人怎么能直接问呢。
　　他似乎看出了欣宇的心思，倒不回避，他说：“我不是住他父母那里嘛，他弟弟家的孩子也经常去，也是个男孩，只比我小半岁。都说‘三十年前看父敬子，三十年后看子敬父’，我们两人的待遇差别你想象得到的，就连小保姆也会看人眉眼高低，吃煮鸡蛋，煮裂的那个必定给我，好的给他……”
　　欣宇也是没妈的小孩，从小便知道人情冷暖。听了他的话一阵心酸，低头捧了茶杯喝茶，不让自己脸上的悲戚神色露出来。

　　江舒文继续说从前的事：
　　“他活泼开朗，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上，特别喜欢捉弄我，我喜欢什么玩具他必定要找机会弄坏，小孩子的残忍和狡诈有时都突破成人的想象。
　　“我没有了妈妈，他们对我也不亲，家里只有狗和我好。我经常和小狗说话，省下东西给它吃，他就故意欺负那条小狗，惹得小狗抓他，狗抓了人，自然就被弄出去打死了。
　　“我决心替小狗报仇，给他设了个局，装作天天去河边玩。他果然跟来了，被我引到青苔上，滑到了河里。看到他在水里扑腾，我就走开了……”

　　欣宇的眼睛都不由自主睁大了，根本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惊。
　　“我挺辣手的，是不是？”他看着她的神色，不无嘲讽地说。
　　欣宇道：“很多男生都喜欢天真单纯的女生，可是我就从没有见过一个真正的傻白甜，段位很高的绿茶倒是见过好几个。同样，说孩子都是小天使的人，也是不了解孩子，小孩子也会有心计。”
　　“英雄所见略同。”他说。

　　“他，掉进河里，后来怎么样了？”欣宇问。
　　“没有死，他运气好，正好有人路过把他救起来了。”
　　欣宇心道，还好还好，毕竟后果不严重。不过看他的脸色……“这事还有后续？”
　　“他被救上来后，跟人说是我推他的，大家都信了。
　　“我还以为自己的计谋很完美，不动声色引他自己掉进河里，看到有人路过，还立即改变策略装作呼救，我什么破绽都没有留下。
　　“可是，他只哭着说一句，别人就都信他，滑稽吧？”

　　他脸上露出一个笑，似嘲讽，似无奈。
　　“也就是那时，我才真正明白，他平时欺负我，不是他做得隐蔽大人们不知道，只是故意视而不见而已。被宠爱的可以肆意妄为，受冷落的必须忍气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