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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冬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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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阴气盛极,阳气始生。
凛冬降临的第一个黑夜,暴虐的雪花又漫天呼啸起来。放眼整个安京城,大街小巷都被白皑皑的雪地照亮。街上几无行人,天地间一片苍茫。
偌大的护国大将军府也在这雪夜里沉寂,除了一角偏僻的小院落,仍旧灯火通明。院里十二近侍分列两队,持着刀和火把肃然而立,除了呼啸的风声,再无其他声音。
狭小的室内从未如此明亮,晅国的护国大将军白攘俯身仔细观察着那把匕首,这是一把十分普通的匕首,把手被卸掉了,只剩下细长的匕身,上面锈迹斑斑,看来应该是数寸的短匕。他伸手想把它拔出来,一时竟没拔得动,
他心下一惊,转头看了一眼白授渔,然后不动声色地使了几分力,看着匕身一分分往外抽出,他心里也越来越惊讶。那匕首细细长长,足有一尺多长,竟半数没入墙里,几乎要穿透墙壁。莫说这匕首不够坚硬,就算是最坚硬的兵器,成年人用尽气力也不可能扎得这么深。
他蹲在白授渔面前,抬起他跪伏在地上的头,狠戾的双眸狼一样盯着他,仿佛只用眼神就能把他刺穿。他的声音却很平静,丝毫不带任何情绪,他缓缓问道:“渔儿,你是怎么做到的?不要撒谎,老实告诉我。”
白授渔在他手里抖得像风中的残叶,他对于自己的父亲只有陌生和畏惧之心,此时更是不敢撒谎:“父亲,不是我做的,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白攘甩开他的下巴,坐到房间里唯一一把红木椅子上,问道:“可有何人看清楚,匕首是从哪里飞来的?”
大夫人在他面前一贯是贤良温顺的模样,方才半天没敢插嘴,此时才回道:“老爷,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大家都没看太清楚,隐约是从四公子左手边,林小姨娘的床头那个方向飞出的。”
白攘闻言打量她说的方向。整间屋子除了寥寥几张家具,几乎没有别的摆设。林小姨娘的尸身还躺在床上,大夫人派人去请将军的时候,已提早命人将一切收拾得齐齐整整,撤了草席,给她换上了一身华贵的丝绸寿衣,画上精致的妆容并以白绸覆面。只是她大概没有想到,这具冰冷的躯体越是装扮得华美,就越是突兀,越发与这陈陋的房间格格不入。
林小姨娘的床头只有一口箱子,与各家常见的用来装衣物的红木箱子大体一致,只是上面以藏青色漆面打底,画满了精致的博古花纹,箱子中间有一团浮雕的牡丹花簇,下面两条带有叶子的枝干向上捧着花团。这些浮雕大概是黄铜所制,年代久远,已生出不少铜绿。
白攘又接着打量其它地方,果然发现在别的器具上面,也零星地画着祥云、花瓶、鸟雀等图案,无不显示出主人的雅致和趣味,只可惜红颜薄命、痴心错付。
白攘戎马半生,整颗心都扑在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之上,从不过问家宅之事。他知道自己终究会辜负身边的女子,但那不是他在乎的,男儿理当志在四方。不过饶是他如此铁石心肠,乍看到此情此景,也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林沫儿跪在一边,听到这声叹息,终于忍不住扑到林小姨娘床头痛哭起来,冷不丁吓到了一屋子的人。她一边哭一边喊:“可怜的小姨娘啊,你的命好苦啊……”
大夫人气得连忙喝止她,叫人把她拉开狠狠地掌了几个巴掌。大夫人骂道:“你个下贱胚子,又不是你亲娘死了,在这儿号什么丧呢?”
林沫儿捂着红肿的脸,哀切地说:“奴婢想着小姨娘成日里期盼着能被将军多看一眼,如今虽然人已不在,但能得将军一丝怜惜,九泉之下应该可以瞑目了。奴婢感念小姨娘素日的恩德,想着告诉她一声,省得她尚有挂念,迟迟徘徊不去。”
大夫人打了个冷颤,心下恨不得立马把她乱棍打死,但是碍于将军在场,不好擅作主张,只能巴巴地等着将军处置。
白攘却对这个小插曲置若罔闻。他打开箱子,默然看了良久,才冷冷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人满头雾水,急忙上前去看,也是吓了一跳,顿时嚷嚷了起来:“好大胆的贱妇,居然在床头私藏暗器,这是要谋害将军吗?”
她说完就要伸手去取那把静静躺着的弓,被白攘一掌拍开。他拿过火把,仔细查看起来。大夫人看到火光下那隐隐的亮线,摸着手背后怕不已。
那把弓被架在空荡荡的箱子中间,位置固定不动。有一条开了槽口的木板横在弦和把手中间,弦中间系了一截线头,另外半截系于箱子后面板的铁钩上。铁钩旁有个可摆动的刀片,刀片一直连到前面板的黄铜枝干上。用手拨动枝干,刀片旋转半圈,同时牡丹花向两边展开,狭长中间一条狭长的缝隙。
这个机关整体并不算复杂,只是利用线把弦拉满固定,再在木槽里贴着弦放置匕首,拨动花团下面的枝干便可启动机关,触发刀片将线剪断,使得拉满的弦松开,牡丹花簇也向两边打开,匕首自花簇间的狭缝里射出。
白攘虽然不喜过问家宅之事,但这种狠毒的手段是万万不能容忍的。他目光扫过白授渔和林沫儿,阴沉沉地问道:“说说吧,这是谁的杰作?”
白攘为人一向杀伐果断,就连对自己的儿子也没有展露过额外的疼惜。林沫儿知道他眼里揉不得沙子,跪在地上练练磕了几个响头,急忙答道:“老爷,都是奴婢的错,机关是奴婢制作的。”
“是你?你为何要做这等害人的暗器?”
“老爷,奴婢知错了,奴婢千错万错,错在没有能力保护小姨娘。当年,小姨娘刚入府的时候,屋子里还没有这么寒酸,器物摆设也还有那么一些。自从她有了身孕,先是屡屡被人将安胎药换成堕胎药,堕胎不成后又半夜里被歹人袭击,差点一尸两命。好不容易产下四公子,小姨娘却瘫痪在床。奴婢白日里要浆洗做饭,照顾四公子,经常留下小姨娘一个人在屋子里。那些胆大包天的下人更是肆无忌惮,白日里当着小姨娘的面也敢进来偷东西。小姨娘人微言轻,且不良于行,如何保护自己?我们也是要被逼得活不下去了,才想用这么个法子来震慑那些恶人。老爷,四公子那时尚在襁褓之中,绝不可能是他做的,一切都是奴婢所为。”
白攘面沉如水,又问道:“你一个小小婢女,怎么会制作机关呢?”
“奴婢家是猎户出身,自小见识过不少父兄捕猎时设的陷阱。”
白攘心中始终还是存疑的,他知道,凭这么个简陋的机关,吓唬吓唬一般人尚可,但有如此大的力量让半个匕首没入墙内,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他又看了看近乎腐朽的门窗,脆弱得仿似不堪一击,心想难道是因为墙壁年久失修所致?
他又问道:“那么,机关是被谁触发的呢?”
林沫儿猛地抬起头来,指着赵管事身后的两人道:“是他们!当时他们两个就站在箱子旁边,不知是谁误触了开关。”
白攘问那二人道:“是你们吗?”
二人急忙上前跪倒,纷纷辩解不是自己。
林沫儿怒斥道:“当时就是你们对小姨娘的尸身不敬,不是你们还有谁?”
白攘又问:“混乱之时你们两个有没有碰到箱子?”
一人犹豫着道:“回将军,小人、小人好像撞到箱子了。可小人不知道箱子里有机关,更不知道怎么触发它啊!”
事已至此,白攘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大夫人憋着一肚子气,恨不得眼里飞出刀子将林沫儿千刀万剐,但却不敢在他面前造次,此事就算不了了之。
白攘命侍卫把暗器箱子搬走,临走前看了一眼林小姨娘尸身所在的方向,吩咐道:“给她找块风水宝地厚葬了吧。”
大夫人见他不是在跟自己说话,而是在吩咐自己的侍卫长容唐,脸上顿时红一阵白一阵,她狠狠地剜了白授渔和林沫儿一眼,领着一群家丁走了。
白授渔猛地扑到林沫儿怀里,两人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无力感。
林沫儿抚摸着他的头,柔声说道:“公子莫怕,都过去了,小姨娘也有了好的归处,不用再留在世间遭受磨难了。以后就让沫儿陪着你、保护你,好不好?你也要快点长大。”
白授渔却没半点轻松,反而眉头紧锁,忧心忡忡道:“沫儿姐姐,你得罪了大夫人,以后可怎么办?她虽然一直想要除掉我和母亲,但是碍于父亲的颜面不敢明着来。可你不一样,你是我们家的下人,她想害你易如反掌,你要怎么办啊?如果没有你,我又要怎么办啊?”
林沫儿何尝不知道这些,但刚刚这种紧急的情况,让她哪里有别的选择?明天如何,也只有明天来临才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