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观测记录》要吃柠檬吗

18、绣球

　　自天地开辟，四极崩裂，九州飘荡，天不覆地，地不载生，水无归离，重浊凝西北之幽潭，污潦尘埃不可归焉，乃生邪祟，阴阳不调，民不聊生。祇灵不忍，化十三精怪。鸟语者，通江河之槽；舞干者，开巉岩之路；拂青者，化桑田之沃。更有策局者曰神目，是为祇嗣，举星尘为盘，驱苍生为棋，断秽源之木，舀清以蔽之，故□□息，狡虫灭，天地归一而颛民生也。

　　——马家庄传统神话，见于《黄北经·澎州篇》

　　……

　　张佳佳是跟着男友一起来马家庄旅游的。

　　此时正是采桑节的假期，难得从忙碌的工作中解脱出来的张佳佳第一时间便和男友规划好了旅行地点。

　　他们准备来马家庄这座拥有几千年悠久历史的古老城市进行赏风。毕竟，作为一名资深的灵异神秘爱好者，张佳佳可是很早很早之前就在网上听说过马家庄的大名。那个时候她才刚刚升入初中，拥有了自己的第一部智能手机。

　　作为一个初中人，她选择的第一个社交app便是千度贴吧。在千度贴吧上，她结交了一些志同道合但现在已经多年未联络的好友，同时还渐渐发现了自己的兴趣爱好。

　　那就是，看恐怖片，听恐怖故事。

　　那段时间，每天晚上张佳佳都会在千度贴吧上淘上一两个鬼故事，津津有味地读完后才缩回被窝美滋滋地睡觉。

　　也因此，马家庄，这个在互联网上流传甚广，被大家称为“鬼神之城”的地方在张佳佳心智都没成熟时就提前一步出现在了张佳佳的视野中，并成为了她心中永远的白月光。

　　最初知道这个地方还是因为她关注的一位昵称叫小龙爱探险的探灵up主，那位up主秉持着又菜又爱玩的态度，在通灵招魂探秘鬼屋之类乱七八糟不敬鬼神的道路上勇往直前，直播热度是一把拉开其他up一大截子距离，可谓是走在作死的最前沿。甚至很多本来并不知名的闹鬼地点都因他的视频而在网上意外走红。

　　因此，马家庄这座有着几千年文化底蕴的“鬼神之城”自然也逃不开出现在《小龙爱探险》系列节目里的命运。

　　张佳佳还记得当年up主小龙哥是住在净水桃源国际大酒店里的，这家酒店在互联网上风评不错，据说服务态度顶呱呱棒，环境设施也是干净整洁如新，但是有关这家酒店的负面消息也不少，不过都是集中于灵异和邢事方面的。

　　据说，在刚进入千禧年的5月4日，这家酒店第12层客房里的住户不约而同地在午夜凌晨集体服毒自杀，待第二天酒店清洁人员推开他们的房门时，发现的只有一具又一具面色发黑，毫无生气的尸体。

　　网上有匿名人士称——那些尸体刚被发现的时候，眼睛都还没闭上，全都死死盯着天花板看。而在每一间房间的天花板上都用红色的蜡笔歪七扭八而又统一整齐地写着几个字——为了大人。

　　张佳佳中学时还特意去查过这个事情，然后发现确有其事。警方甚至都早在十几年前便公布了调查结果。

　　据说那夜集体自杀的住客们都是一个邪恶教派的成员。他们与马家庄本地的人一样，都信奉着那神话传说中无所不能的神眼大人。但相比其他那些安分守己，默默遵循传统习俗的市民，他们要激进得多。

　　在进入新时代后，马家庄的传统习俗或多或少也在除四旧里或消失或改革了，比如那毫无人性的“开眼福”。

　　开眼福，并没有它名字那般美好。所谓“开眼”是真真实实的开眼。每年3月15日，马家庄所有年满12岁的男孩都要去用古法特制的铜银小刀切割下眼角的泪阜，但因为缺乏适当且完善的医学理论，这种盲目的“手术”只会造就一批又一批因此而失明的可怜人儿。

　　而这些可怜人儿的归处……

　　这就不得不提到马家庄另一个十分不人性化的传统了。驱蛧，蛧在马家庄传统文化里被看作是那些反抗神眼大人旨意的异端，是为不干不净的污邪之物，需要关入金银炼成的铁笼之中，浸入马家庄内最大的那片湖泊——柳湖，让湖中的圣水清理掉他们身上的邪祟，再以烈火焚烧他们的躯体，直至水火相融尸体发出焦烟为止。

　　这个风俗在整个秦那国迈入新时期时，遭到了好几次整治，但都没有根除。它就像是打不死的小强般，今日你看这满目风光里没有它的踪迹，改日再来一瞧，它就不知道从哪个黑黢黢的阴沟里钻出来了。

　　离现在最近的一次“驱蛧”是在5年前。当时这事闹得挺大，全国上下不少媒体都争先恐后地报道过。那是在马家庄附近的另一个县城里发生的事情，据说当当地的人们把那些可怜的小男孩往水里浸时，他们的父母就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不仅没有阻止众人这残害自己骨肉的行为，甚至还在巫师的呢喃声中，虔诚无比地向着那泥土塑成的神眼大人的雕像跪拜磕头，以奢求神眼大人的原谅。

　　这事被报道后，在互联网上毫无疑问是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们在痛骂着这些落后的封建迷信荼毒无辜的民众的同时，也在不自觉地扩大着这项习俗的知名度，并进一步巩固马家庄在互联网上的“鬼神之城”的地位。

　　值得一提的是，马家庄并不单单只是指马家庄这一座城市，它包含着以马家庄文化为中心的各个县城，这个圈子被称为马家庄文化圈，又叫神眼文化圈。

　　而“驱蛧”这种不人道的变态习俗也并非是隔三差五就会出现在这片被神眼大人所“庇护”的土地上，并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的。实际上，在秦那共和国破四旧后那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发生一次驱蛧。驱蛧再次出现在马家庄人们的眼中，是在千禧年前后。

　　不过最初的那几次都是小打小闹，顶多上上地方新闻。闹得最大的还是五年前那次“驱蛧”，毕竟那次“驱蛧”仅仅是受害人数就高达24人，几乎可以说是在它之前的千禧年后所有“驱蛧”的受害者数量的总和，甚至还要更多一些。不然也不会惊动国家上面的官员们。

　　当然，这些过往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与现在的张佳佳那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现在只需要好好挥霍她这美好的假期，与男友快快乐乐地享受旅程就好了。

　　他们住的就是净水桃源国际大酒店，12-8的房号。这家酒店还是在张佳佳的强烈要求下才订了房间的，最开始的时候，她的男朋友说什么都不肯订购这家酒店的房子，即使网上说它环境多么多么怡人美好，价格多么多么实惠公道……张佳佳都在男友面前磨破了嘴皮子，才好不容易让男友松了口。

　　张佳佳的男友倒也并非是纯心和她作对，也不是看这家酒店不顺眼。单纯只是因为他对生生死死这方面比较敏感，对于出过刑事案件的地方更是避之不及。虽然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坚定的无神主义者，但在这些神神鬼鬼的方面，他却比一些相信的人更加敬畏。

　　自打多年前在酒店12层发生了那集体自杀的恶劣事件后，出于避讳，酒店把整个12层的房间都翻了新。一走出电梯门，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圆睁的怒目塑像。这是完全仿照着马家庄口口相传的神眼大人的模样所雕刻的，在其四周还树立着自虚空中伸展而出的四条腿臂，一瓶静立于清澈水瀑之中的拂柳，一只红着眼的七色羽毛的鸟儿。每一个物什，都是古老神话里的一个标志。

　　在神眼像的左右两侧，还立着两个泥人塑像，每个泥人塑像手中都握着一把长枪。

　　就这阵仗，仅仅是才出电梯，就把张佳佳二人吓了一跳。但被惊吓过后，张佳佳很快就收获了更多的兴奋和激动，喜悦之情那是难以言表。

　　毕竟……她可是一个资深的灵异爱好者。

　　“杜衡元，来帮我拍张照片!”

　　张佳佳指挥道。

　　杜衡元便是她的男朋友，一个只比她大了3岁的小白领，在公司里算是她的上司。

　　在看见神眼的塑像时，杜衡元那脆弱的心脏果然还是难免膈应了一下。此时被张佳佳要求着还要给神眼像拍照，他更是觉得心里憋屈。但没办法，谁让张佳佳是他女朋友呢。他还能怎么办？宠着呗。

　　所以在一番思想斗争后，他还是接过了张佳佳递来的手机，调整好姿势和角度，将摄像头对准了正在忙活着摆pose的张佳佳。

　　“怎么样，这个镜头下的我美不美？你看我是这个姿势好看呢，还是这个姿势呢？”

　　“美美美，你不管做什么动作都好看。”杜衡元敷衍道，他拿稳手机，“宝贝不要动了，要拍了……”

　　“咔嚓”

　　一张相片就在这响声中诞生了。杜衡元先自己仔细地把照片审视了一遍，再确认没有出什么大纰漏后才重新转交给张佳佳。

　　“喏，你可以看看。保证把你拍得威风凛凛，凶神恶煞。”

　　“哈哈哈哈，还是宝贝你最懂我。来鬼神之城，自然是要仿鬼神之皮，做鬼神之事啦。”

　　两人就这样嬉闹打趣着朝着12-8号房间走去。途中，张佳佳眼尖地发现了一台自费式打印机，于是她拦住了杜衡元的去路，笑嘻嘻地把手上拎着的行囊全部交到了杜衡元手中。

　　“你先去咱们的房间啊，我在这里把刚刚的照片打印出来。”

　　“不是吧，这个也要打印吗？”

　　“毕竟是纪念品啊。”

　　杜衡元反驳不过，只好无奈地摇摇头，拎着包裹独自先行离开了。而留在原地的张佳佳自然也没有闲着，她在扫码确认彩印照片后，就待在原地四处打量着酒店内的环境。

　　走廊的墙壁上贴着刻有奇怪纹路的墙纸，乍看起来与秦那国传统的国教里的符文有几分相似，只笔触要更凌乱一些。就在张佳佳仔细观赏时，什么东西从张佳佳身后滚了出来，发出“磅磅”的沉闷的响声，直接把张佳佳注意力拉向了一旁。

　　那是一颗五颜六色的绣球，它从无人的楼梯口调皮地滚落下来，大胆地来到了张佳佳脚边。张佳佳于是俯下身去，将这绣球拿在了手上，对着空荡无人的楼梯口询问：“你的绣球掉了!”

　　无人应答。

　　张佳佳等了一会儿，那抛绣球的人还是没有露面。她觉得对方可能是一个比较腼腆的人，所以她只好又放开嗓子说：“那绣球我就放在这里了，你自己下来拿啊!”

　　说完，她将绣球放在了楼梯口处，重新向着自费打印机走去。此时她想要的照片已经被机器彩印了出来，正安静地搁在机器的吐件口。

　　就在张佳佳把照片取出来时，有什么东西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脚后跟。她回过头去，发现那枚彩色绣球居然又来到了她脚边。

　　这让她不禁觉得好笑。她看着空空如也的走廊，举起绣球对对方大喊：“你的绣球这是要送我吗？”

　　她说着，把绣球朝着走廊对面楼梯口的方向滚了回去。在确认那边总算没有了动静后，她才看向手中的照片。

　　照片中的她站在神眼大人像前笑得灿烂无比。正在她沉迷于欣赏照片时，在她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枚五彩的绣球从右边毫无预兆地滚到了张佳佳眼前，然后它就像是与照片融为了一体般，竟然兀自出现在了照片中，从照片里张佳佳的身后向左侧滚去。张佳佳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赶忙揉了揉眼睛，等她再次看向照片时，绣球已经不见踪影。

　　看来……是虚惊一场……

　　张佳佳松了口气，把照片收了起来。然后她看见了一个赤着脚的小男孩，手里抱着那枚绣球，正死死低着头看着地面，这把她吓了一跳。

　　“姐姐，你能不能帮帮我。”

　　小男孩看起来很是难过地问。

　　张佳佳也缓过了气，她耐心且温柔地半蹲下身，询问道：“怎么了吗，小朋友？你的爸爸妈妈呢？”

　　“我的爸爸妈妈找不到了……”小男孩说着，双脚不自觉地晃动着。

　　“怎么会？你知道你父母的电话吗？”

　　小男孩摇了摇头。

　　“那……”

　　“嘿，佳佳!”

　　突然出现的男声打断了张佳佳的话，她看向来人，捂了捂她的心脏，然后轻轻锤了下来人的胸口。“你吓死我了，杜衡元。话说你怎么突然又出来了？”

　　“哈哈哈，我在房里等你半天不来，我就想来看看你这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啊，我在打印照片后遇到了个小男孩，他找不到爸爸妈妈了。”

　　“小男孩？哪里？”杜衡元闻言皱着眉左瞧瞧右看看，张佳佳还以为这家伙在给自己演戏，于是她埋怨地指了指身边：“就在我旁边啊，你在这装什么呐!演技也太差……”

　　她突然说不出话了。

　　因为她手指指向的地方此时空空如也，就连那绣球都不见了踪影。

　　“诶，人刚刚还在这里的，跑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