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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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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骡车穿过村口的牌坊,算是正式的入了村子。
青子村村如其名,是个幽青幽青的小地方,东北两面环山,南临小栈河一条,西面一望无垠的田埂,看得出是生产队颇有成效的劳作结果。
“大兄弟,俺再带你到处转转,俺们村子小,一会会就跑完了。”
骡蹄子一刻不停哒哒作响,带着我将整个青子村慢慢采撷。
“这条河叫桥不过,呵呵,大兄弟你看,这河上是没桥的,你知道为啥不?”
“为啥?”
“因为这河浅嘛,小娃娃只要超过了这里。”他比了比自己的胸口,“到这里就可以淌过去。嘿嘿。”
我点点头。“东面那山叫什么?”
“那山,那山叫金银山,大兄弟俺和你说,这山你别随便上去,特别是山顶,这山邪着呢?”
“为什么?”
“也不晓得为啥,反正俺娘和俺说的,这山快到顶上的地方还有个老大的沼泽,咱们村的好多畜生都给埋进去过,邪着呢。”
“好,那北边的这座呢?”
“这座山叫老头山,没啥名堂,就是冬天的时候松果特别多,到时候俺带你去采,埋柴火堆里烤出来,可香嘞。”
“这挺好。”我笑着答应他,却舍不下心来回头看了一眼金银山。很宁静很寂寞的山林,风过无声,飞鸟无踪,淡薄的雾气沉在林子里,与周围炎炎的景物显得格格不入。邪?山又有什么可邪的,最邪的不该是人吗?我摇摇头,自嘴角弯起一丝苦笑。
“大兄弟,俺看你脸色不对,别是中暑了吧。”
烈日当头,晒的人有些燥暑的晕眩,汗水早已湿透了薄衫,我喘了一口粗气,转过头去:“没有,我挺----”
一片黑雾。
“来----”冰凉的触觉袭上额头,恍恍惚惚的,刺的人脊背发凉。
谁的声音?
“来-----”
“谁?”我用力地掐住自己的大腿,一阵激痛传来,带走了额上的冰凉,也带回了天顶上亮晃晃的日光。
“大兄弟,你在和俺说话不?”
“刚才是你在喊我?”
“俺没。”
“幻听?”我挠挠头,刚才的一激灵倒是把浑身的暑热给散的一干二净,”活见鬼了。”
“大兄弟你别吓我,这大白天的,哪来的鬼啊。”
“我随便说说。”
骡车又转了一个弯,前方终于现出了一排青砖瓦的农舍来,屋顶黝黑,墙体黄褐,黑的是村里难得可见的毛坯瓦件,黄的是村里到处可见的烂泥黄土,褐的是-----
“明天兄弟,这房子怎么黄黄褐褐的?”
“那是牛粪,你别看他不好闻,可保暖嘞,咱村里牛少,没几家能用上牛粪糊墙的。”
“哎~~~~”
“俺娘说了城里人爱干净,都住不惯俺们这的屋子,俺说才不呢,啥屋子保暖就成,大兄弟你说,中不?”
“中!呵呵呵”我哈哈一笑,惹的明天也呵呵的亮出了一排有些微黄的牙来。
正笑着,最首间的屋子里突然蹦出个带着解放帽的老头来,一开口便冲着明天一顿臭骂:“郝明天,今天非把你的出勤给扣了,像什么样子,你看看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你说,你干嘛去了。”
“俺带俺大兄弟----”明天越说越小声,慢慢的将脑袋缩成了肩膀一样的高度。
“这位就是生产队的的赵队长吧,”我笑呵呵的递出手去,把明天拦在了后头,“我常听组织上提起您呢。”
“你是-----?”
“我是今天新来的机床修理的那个小秦啊,”我笑的谄媚,“都怪我,这好端端的路都不认识,硬是拉着这位同志问东问西的,还搭了他的车过来呢。赵队长,您就别怪他了,要怪就怪我,呵呵。”
“唉,你今天初来乍到,怎么能怪你呢。”
“呵呵,组织上都说队长您是个好人,跟您准没错,看样子组织果然是最了解实情的呢。”
“唉唉,怎么这么说呢,算了,郝明天,下次可不许再犯了啊。”
姓赵的老头儿笑眯眯的托着茶杯往屋里走去,进门前不忘朝我招招手,“小秦,来来,你过来,我给你说说工作。”
“好嘞。”我转头朝明天眨眨眼,“我先进去。”
“成。”
乡下的夜晚比之城里的要阴寒许多,我缩着身子躺在石板上,用手指轻轻的划写着石板上的刻痕。
“生于庚寅年八月初四卒于庚戌年七月初八------妻--什么双秀立。”原来这人的妻子名叫双秀,“上好的青石板呢,在这里应该算是个有钱人了吧。”
我有些好奇的翻开草席,点亮了床头的白蜡烛:“咦?悔不当初?”
石料上好的墓碑中央刺楞楞的刻着四个大字----悔不当初。笔画仓促而急躁,看样子并不是事先准备好的碑文。
“是暴毙?”我咬着指甲将草席卷的更低,想将逝者的名字看个清楚。烛光摇摇晃晃,伴着滴滴珠泪滚落,墓碑上浑然光影迷乱,花了人眼:“哎?光板?”
本该刻着死者名讳的地方竟是光滑一片,怎么摸都是平整的石面。
“真是奇了,连名字都没有。庚寅年生的,我出生的这年,还是-----八十年前?”
“是八十年前。”
“啊!”突然而来的低沉嗓音叫我回身一凛,险些将手中的蜡烛丢将过去,定定神,深呼吸着举高蜡烛------怪力乱神,怪力乱神----“师哥?”
立在门口的男子身高不足6尺,长了一个铁锅似的大头,圆眼珠子,宽鼻梁,平板头竖的像麦苗,一双平底鞋穿着仿佛卓别林,可不是我心心念念的大师哥嘛。
“你个小根头,胆子倒不小,大半夜的不睡觉居然在这钻研别人家的墓碑,什么时候来的。”
“下午,组里的人说你采购去了,我这不一直等你回来嘛。”
“所以你就在这研究别人的墓碑。”
“闲着无聊嘛。”
“小根头,”师哥一屁股杵在床沿上,“在乡下咱不能和城里人一样过,这里什么东西能管什么东西不能管你可得分清楚了再决定。”
“怎么说。”
“譬如吧,咱们这里石材少,睡的都是些墓碑,这你知道。我们生产队刚进来的时候,村里的老人家可是极力反对的,说咱破坏了人家的风水,你没看见,咱们挖这几块墓碑的时候那些老人家气的,都快晕过去了。”
“迷信。”
“也不能这么说,这世上的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也有些道理。”
“有些------你啊就是个闷头小子,满肚肠的原则问题。算了,这墓碑都给你读过了,犯忌,今个你和师哥睡,明早我和赵队长商量下给你换块新的。”
我有些着急,连连扒拉师哥的衣角,“别啊,这石板我睡着挺舒服,又大又平整,你给我换了我还不知道去哪找块更好的呢。”
“你这倔鬼,师哥可提醒你了。到时候别出什么事就成。”
“能出什么事啊,”我无奈的摇头,“不就是块石头吗?”
师哥显得愈发无奈,有些疲乏的瞅了我一眼后长叹一声,“师哥总不会骗你。”
“我知道。”
“好了随便你,我走了,明个还得早班,你可想好了啊,别半夜尿裤子了爬我床上来啊。”师哥笑眯眯的打开门,山区特有的冷风丝丝入缝,将白蜡烛摇的有些凄凉,烛光斑驳在师哥的面上,满满的都是说不出形状来的情绪。
师哥动动嘴欲言又止,“早点睡。”
“好。”
房门被轻轻带上,棉布帘子慢悠悠的来回晃荡,渐渐消退了人影的热度。
一切都归附安宁。
熄灭蜡烛,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