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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故人逢 ...


  •   纪砚率先恢复了镇定神色,继续悠然自得地摇扇子,缓缓道:“我只管将他从魔界带回去,至于死了还是活着,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给二十六家一个交代。”
      他姗姗来迟,本就只准备迎回江月白的尸体。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沧澜门摇摇欲坠,竟需用掌门北辰仙君的性命来换一时安宁。
      纪砚要走一趟凶险魔窟、揭穿沧澜门的狼狈、解救出那个曾经根本不需要解救的人。
      最好是一个死人。
      他要做一个肃清反正的仙门新秀英豪。
      万事俱备,他只差这样一个身份。

      无数墨点自天外降落,触及地面时,墨烟化作一排排玄书阁修士。
      “布阵!”纪砚手中折扇猛然一合,笑容消失不见。

      数百道墨色的灵浪腾空飞出,如有一支无形之笔以天幕为卷轴肆意挥毫。
      交错的书文笔锋缠绕汇聚,巨大的阵法围着星邪殿拔地而起,阵光浮动中尽是旋转的诗句咒语,比乌云更厚重、比寒风更压抑。

      在场的魔修见此阵势,也纷纷祭出各自法器,列阵穆离渊身后。
      汹涌魔气瞬间弥漫殿前,黑红的魔息源源不断被吸入本就杀气狰狞的九霄魂断。

      一场恶战蓄势待发。

      秦嫣熄灭了掌中隐遁术的灵光,改用苏漾给的灵力摩擦捆绑二人的赤羽魔鞭。
      苏漾扭头吼道:“开隐遁术走啊!傻子!纪砚不是来帮我们的!”
      秦嫣没有走:“我知道。”
      苏漾气急:“你知道什么知道?走!听不懂吗......”

      秦嫣没有理会苏漾的话,继续磨捆在他身上的魔鞭。
      她早就猜到纪砚会来魔界。
      比起调虎离山去进攻沧澜门,江月白明显对他更有吸引力。
      北辰仙君既然身困魔界如此之久,定是身受重伤无力反抗,或是早就被魔族折磨至死。
      穆离渊大仇已报,想必也不会对一具尸体太过执着。更何况苏漾会来,云桦说不定也会来,这些人都站在魔族对立面,可以为玄书阁所用,却抢不走人多势众的玄书阁的功劳。

      纪砚怎会错过如此良机?
      此时他救到了江月白,不论生死,都能挟持整个仙门。
      不用再费一兵一卒。

      远处两方剑拔弩张,纪砚没有先出手:“师弟,你的仇报了,留着尸身无用,何不成人之美。我们各退一步,如何?”
      穆离渊冷笑了下:“师兄高看我了,我不喜欢成人之美,我只喜欢强人所难。”
      纪砚也笑起来:“我们恨的都是一个人,何必这般针锋相投?他死了,也解了我的恨。此刻我将他尸身带回仙门,是安葬、也是羞辱。魔尊其实很乐意看到这样,对吗。”

      “说得对。但,来都来了。”穆离渊深眸里闪过遮挡不住的杀气,“九霄魂断不见血,岂不是对不起师兄的苦心。”
      话音未落,九霄魂断撼天震地的剑气已经迎面袭来,将风都斩裂出巨口。
      纪砚的无声笔从阵法符文中脱出形状,浓墨散成遮天蔽日的乌云压顶,重重扑下,拦住了凶悍的剑气。

      十多年来,这对互相憎恶的师兄弟,还未真正交手分出高低胜负过。
      赤红的魔焰焚天烧地,浓重的墨符如天降疾雨。
      两大从未交战过的神兵,即将在下一刻碰撞——

      孰胜孰负,或是两败俱伤。
      没人猜得到。

      墨云翻滚剑光寒,纪砚与穆离渊的目光于杀气之间交错。
      剑锋和符文穿破皮肉,鲜红弥漫开,淹没了视线。

      太熟悉了。

      熟悉的眼神。
      熟悉的无声笔。

      穆离渊的记忆在这一刻穿过漫长时光洪流,回到昔年的沧澜山——

      那时候,师兄纪砚喜欢在千百人围观的校场上风光无限。
      而他只喜欢一个人在夜晚的春寒峰独自练剑。

      后山有很多练剑用的人形木偶,它们被灌入灵力,遇到攻击会张牙舞爪地举着木剑还击。
      师尊不让他碰这些,他便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来试。
      可人形木偶的剑太快,他只能一退再退,手中的剑颤抖得厉害。

      月下紫藤如雪,风里忽然有冷冽的清香。
      有人握住了他的右手。
      ——江月白将他圈在怀里,抵着他的后背,不让他再后退。

      白衣的温度清冷,但那个动作像一个拥抱,让他记着许多年。

      穆离渊以为师尊要斥责自己夜闯后山,吓得浑身都在哆嗦。
      “别怕。”江月白握着他的右手重新举剑,挡住了木偶的攻击,轻缓的嗓音落在他耳边,“记住了,出手的剑不能抖。”

      这句话师尊曾经说过很多遍,为了教他如何出剑无悔。
      剑不能抖,手不能抖。
      心也不能。

      否则,不战而败。

      但他如今,已经不惧失败。
      或者说,已经没有人能让他败。
      无声笔与慕归剑在血雨腥风中一起扭曲,鲜血迸溅得到处都是。
      有纪砚的。也有穆离渊自己的。

      悲风四起,天际乌云渐拢,一声沉重的闷雷穿透云层。
      日光彻底隐匿,倾盆大雨骤降。雨中传来凄厉的琵琶声响,嘈嘈切切,如泣如诉,摧人心肝。

      风停雨却落,杀止恨无休!
      琴声在悲怆极点戛然而住,唯余瓢泼雨声。

      众人如梦初醒,有人颤然抬手,却接到了自己的泪。
      也许是雨。

      好一曲天地悲歌。

      苍穹闪雷炸响,方才停滞的音节猛然回现!
      “铮铮——”
      银瓶乍破水浆迸,一道紫色雷电劈落,击中血雾迷蒙的符文结界!
      结界崩碎,散做大雨中的水墨奇景。

      有人回神抬头,霎时呆若木鸡。
      一抹紫色魅影抱琴而来,飘扬的衣带在雷电烈火中如紫云,冷艳红唇在淋漓雨中格外勾魂夺魄。
      越来越多的人发出喃喃惊呼:
      “夜来风雨......晚衣!”
      “晚衣仙子!”

      夜来风雨斩高崖,三声弦响杀百花。
      求仙漫途不得一见的晚衣。
      是梦吧......
      所有人都在想:这一日,是梦吧。

      琴声缭绕,穆离渊好似失去了五感,什么都看不清晰,也听不清晰。
      斩雷琴和无声笔,江月白用元神之力凝结的神武,是这世上仅有的能让他溃败的两样兵器。
      他不是打不过,而是不愿再打。
      三件神兵同根同源,这把慕归剑,不该刺在师尊的心头血上。

      晚衣落在二人之间,将向后跌倒的纪砚揽在怀里,看向对面的穆离渊,眉眼之间全是寒冷疏离。
      穆离渊收回九霄魂断,握剑的指缝向下渗血:“师姐,你怎么来了......”
      晚衣的声音如琴声一般动听,却没有丝毫温度:“我来接师尊。”

      师尊。
      都为了师尊。

      穆离渊在漫天冰雨中微微仰头,无声地笑起来。
      今日群贤毕至堪称名景,他的仙灵宴来了如此多为江月白而来的人,个个师出有名、个个义正言辞!所有人都可以名正言顺地接走江月白,所有人都是仙风道骨的正义人士。
      唯独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好......”污雨顺着湿发滑落,穆离渊收起了笑意,森冷地说,“我把他,还给你们。”

      ......

      穆离渊提着散发杀气的九霄魂断,阴沉着脸色走进星邪殿的密室。
      长靴踏出两排带血的水痕,密室大门被一脚踹开!

      守在门口的魔卫们吓了一跳,立刻颤抖着跪地:“尊、尊上......”
      穆离渊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径直向最漆黑的尽头走。

      密室深处燃着一根白蜡,融化的蜡液一滴滴缓慢落下,给白衣染上花纹般的斑驳。
      江月白闭眼仰靠在椅子里,苍白的皮肤与雪白的衣衫同色,毫无生气。

      穆离渊走近,握住扶手一把转过了椅子!
      让人正对着自己。

      江月白睁开了眼,看着穆离渊充满恨怒的双眸,轻声问:“宴会要开始了么。”

      “对,要开始了。”穆离渊周身杀气未消,语调里尽是凶狠,“人都到齐了,就差佳肴了。”
      江月白没有多问,只道:“留魂丹呢,拿给我吧。”

      “我改主意了。”穆离渊松开了江月白,将他缓缓按回椅子,替他抚平衣衫褶皱,“换种死法,外面的客人想要完整的佳肴。”
      江月白还是很平静:“你想用什么方法。”

      穆离渊倾身,双手撑在椅子两侧扶手,九霄魂断的剑鞘与木头摩擦出响:“小的时候,我总是做噩梦,梦见尸山血海的战场、梦见满身是血的魔族,师尊说是我心神不静,服了安神散便会好转。”
      他逼近江月白,一字一句,“我想知道,师尊以前给我吃的安神散,究竟是不是安神散。”

      江月白沉默了一下,道:“为什么问这个。”
      穆离渊沉声道:“回答我的问题。”

      良久,江月白说:“不是。”
      穆离渊深吸口气,手指绷紧:“是什么?慢性毒药吗?”

      江月白神色微动,抬起眼,问道:“谁和你这么说的。”
      “师尊只用回答我的问题。”穆离渊的嗓音里有不耐和怒意,“是不是毒药?”

      江月白看着他的眼睛,停顿须臾,极浅地笑了下,轻声道:“嗯,对,是毒药。”
      “毒药。毒药好啊。”穆离渊点点头,也笑起来,“既然师尊不用剑杀我,我也不能用剑杀师尊。我也用毒药杀,好不好?”

      江月白缓缓摇了摇头。
      穆离渊第一次看到江月白对自己的惩罚做出拒绝,来了兴致:“怎么,原来师尊害怕服药吗。”
      江月白话音依然平静:“毒药会扩散全身。食物没有能吃的地方,你的宴会还怎么开。”

      穆离渊刚露出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好像永远没法让江月白真正畏惧臣服。

      “那就用绳索,”穆离渊报复般地将每个字都说得可怖,“一点一点用力,一点一点感受窒息。师尊喜欢吗。”
      江月白只淡淡说了三个字:“嗯,可以。”

      穆离渊沉默。
      他觉得无比挫败。哪怕他占据过这个人每一寸,仍旧在这个人面前感到挫败。

      “拿绳索来!”穆离渊猛然冲身后道。

      立刻有魔卫战战兢兢跑过来,捧上了铁盘,里面放满了各式各样的绳索——满是倒刺的、密布弯钩的......每一个都足够狰狞可怖。
      “放下,然后都滚出去。”穆离渊阴沉道。
      魔卫们争先恐后地逃出密室,关紧了大门。

      穆离渊垂眸,在铁盘中仔细挑选。他耐心地试了每一个绳索的韧劲和触感,最后选了布满尖刺的一根。
      最凶利的一根。

      穆离渊将绳索尖刺最多的一段拉开在江月白面前,作势要缠上江月白的脖颈——
      可江月白依然面无表情,仿佛根本不介意。

      穆离渊动作停顿了一下。
      似乎自嘲般无声地勾了下唇角,极其细微。

      而后低头放下了这根绳索,又换了一根柔软无刺的。
      江月白微微垂下眼睫,瞧着他手里的东西。

      “听说窒息而亡的人死前都会拼命挣扎。”穆离渊低缓地问,“师尊会吗。”

      江月白没有回答。
      闭上眼吞咽了一下喉结,绳索起伏了一下。

      穆离渊的喉结也起伏了一下。

      穆离渊倾身靠近。
      江月白睁开了眼。

      “外面高朋满座等着呢,”江月白淡淡道,“魔尊大人......”
      “那又怎样。”穆离渊嗓音有点哑,“我替他们先尝尝。”

      穆离渊松开了绳索,紧紧抱住了江月白,把人用力拥进怀里。

      江月白的眼尾有一抹淡绯色,好似痛哭之后的泛红。
      虽然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流过一滴泪。
      穆离渊在癫狂里痴迷地望着这双血丝弥漫的眼眸,微微喘气,嘶哑地低喃着:“师尊......你真好看......”

      好看。
      迷人。
      夺魄销魂。

      为什么这个人偏偏是仇人。
      是刻骨怨恨无法消解的仇人。

      这命运也太荒唐。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5-06 12:00:00~2022-05-08 0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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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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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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