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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代价和理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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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加再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那巨大的人头权杖柱子。
心中松了一口气。在看那块星空图,却是飞快的消失在空气中,不一会就什么都没有了。
因加这才向门口走去,迎头却碰上了首苍。
首苍看这个少年,道:“你终于出来了。比我估计的时间长了五天呢。”
然而因家并没有因为自己本担心的时间问题而欢呼,怔忪半刻,反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然后是迷惑,思索……慢慢的眼中颜色变成了震惊,最后,是恐惧。
恐惧。
无法言喻——蛇一样从脚上缠上来,在背后挖出懂来,钻进胸膛,死死勒着心脏,冰凉滑腻。黑色在蔓延,打翻了墨砚一样,染上了只会不断扩大,永远无法洗去。
因加眼中满是恐惧,好象看见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情。
首苍的话为什么这样熟悉?他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过,因家这样想,在自己的记忆中搜索,然而这一搜索,去好象开启了记忆的闸门,无数画面无数片段,无数声音倾泻进他的脑海越来越快,越来越多,最后愈来愈挤,因加感觉自己的头撕裂正在被一点点的撕开,撕成一瓣一瓣……
那些画面:
父亲在外面焦急的走来走去。
哥哥弟弟们时不时向神殿露出若有所思的目光。
西王靠在树上,满是血丝的眼睛中盛着疲倦和坚持。
白犁快要爆发的面孔,紧握的双拳。
麻圯快要哭出来了,麻叶在一边安慰她一边劝她吃点东西。
还有,繁兮,正鬼鬼祟祟的在神殿中躲避来来去去的祭祀,向这里靠近。
首苍大人向繁兮的那个方向看一眼,好象他可以看穿墙壁,然后对他说:“你的奴仆还真是!”
自己瞪大了眼睛向首苍道:“那是什么?”声音说不出的恐惧,战抖着,带着一丝哀求和虚弱。
首苍望了自己一会。
“说啊!”自己一边摇头一边后退,“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不是!!!”撞到了墙上,人一抖,跌坐在地上,立刻又向首苍爬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袍,揪住他衣襟:“这就你所说的代价?!是不是?是不是!”脸上泪水纵横,狼狈非常。
首苍点点头。
自己踉跄了一下,突然又抱着头痛苦的尖叫起来,倒在地上不住的抽搐。
首苍似有不忍正要上前去扶,却被一个人撞开,来者正是繁兮,抱着自己惊慌的叫道:“少爷!少爷!……“
全身一抖,因加从那些古怪的画面中醒了过来。
“那是什么?“因加惊恐的看向首苍,一个隐约的猜测在他脑中形成,让他心惊胆战,恐惧,无法承担。好希望谁能告诉啊,那只是一场梦,只是一场梦。
首苍只是看着他,什么也没有说。
——为什么他可以知道家人和朋友们在做什么,曾经做过什么,正在做什么?
——为什么他知道首苍会对他说什么话?
——为什么他能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看见过的过去,没有参与的现在,和未来的发生的事情?
为什么?
不是他能够预测。
不是他能够偷窥。
他只是想起那个星空,他曾经在一个蓝色的玻璃一样美丽的星球停留过,他在那里度过了两世,其中一世是在一个数千年后被称为广汉的地方。那时,他是一个城主的二子,后来成为了神祭,再后来——
这是他经历过的人生!他曾经,不,在他的记忆里,曾经这样生活过。
这记忆是虚假的吗?
原来他竟然是在重复自己的生活,又过了一遍.
原来他不是在按自己的意志生活,
原来——
因加忍无可忍,咆哮道:“说啊!“他只觉得自己的思维混乱的一塌糊涂,强烈的渴求有一个解释,哪怕是在欺骗他也好。
可是,可是——更多的记忆进入了他的脑海:这一切如果是真的,那么首苍的未卜先知,无所不知,首苍的洞悉人心,首苍的冷看世俗……一切都可以解释了,一切可以理解了。这个世界本没有什么神灵。只有时间,还有空间。它们就是神!!!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不是!!!“如果是这样,他活着还有什么必要,他那么努力还有什么意义。如果毁灭的注定要毁灭,如果扭曲的注定要扭曲,他只能在一边看着,无法阻止;如果悲剧注定要发生,如果良知注定要泯灭,如果纯洁的必定要被玷污,无辜的难逃屠戮……他,还能做什么?
因加只觉得全身发软,四肢冰凉,也顾不得形象什么,气质什么,手脚并用的爬到首苍面前,好象抓住随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揪住他祭服:“这就你所说的代价?!是不是!!!是不是!!!”
说“不是”啊!说“不是”啊!!你说啊!!!
泪流满面。
首苍总算有了一点反应,却是点了头。
因加放开了,绝望地退了两步,站立不稳。不等他再想想,脑海中潮水般的记忆决堤一样向他扑了过来,在渺小的自我面前扯起掀天大浪——
痛!!!撕裂他的本身的记忆,将他压扁,踩破,揉碎。因加哪里忍受的了,抱着头大叫起来。声音在自己耳中是那样的刺耳和怪异,很快变了调。意识迅速模糊起来。
他隐约感觉到首苍想接近自己,结果却是另一双并不怎么强壮的手将自己紧紧抱了起来……
首苍长叹一声。
空气也是沉默的。
我不想浪费时间,站起来要走。
首苍却轻轻道:“因加,你想不想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选你做弟子?”
我愣了一下。在成为祭祀之初我曾经就这个问题纠缠了他很久,他一直不肯说。
神祭并不是无所不能。
我们能预测未来,却并不能看透人心;我们能够看到发生的事情,却不一定知道它为什么会发生?是必然的,还是偶然的?
我和首苍会因为预知未来而去改变一些事情,但个人的能力在历史的潮流中犹如扁舟在海,或许能触动一两个细节,却不足以支配整个历史的轨迹。
另外,也因为我们的在不断的干涉一些事情,未来也在不断的变化着。当我们想知道那些变化的时候,就建立一个独立的磁场,通过适当的扭曲做到对某个轴上的时间的加速——这个倒是很简单,将鸟头司南放入划好的磁场中,而鸟头所指的方向就是时间流逝的方向——只是很费体力和精神的,所以我倒是很少去做。
既然已经无法回头,也就不却花这种仅仅只能满足自己好奇心的功夫。况且,我早就没有什么好奇心。
只是首苍为什么要说?
望向他,我心中对这个问题比对那个已经过期的问题更加关注。
“当初选择你,是因为你的多情。”
多情?我听到这个决不可能和自己沾染上任何关系的词,几乎要笑了起来。
“即使知道了父亲的冷待也明白了兄弟的无情,依然决心不背弃他们。选择了最不冲突的方式来解决,牺牲自己也再所不惜。同时也不忘维护自己的朋友。”首苍望着天花板道:“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面对——在早已经知道了因城的结局却还是坚持保护他们。即使对自己绝望了,却因为别人的羁绊,才选择继续活下去。”他抬头望了望我,“只有这样,神祭的能力才能传承下去;正因为这样,我才选择了你。“
首苍没说出口的是:正因为这样,历史上才有许多无可避免的事情发生。
我合眼道:“既知道,你还说那些没有用的做什么?”
首苍欲言又止。
——你没有后悔过吗?也许是吧。你说过,你没有别的选择。你是因加,注定你只始终会踏上这条路。
可我后悔了,你是我唯一的弟子。也是我骄傲与安慰。我又怎么能无动于衷的看着你慢慢走向你亲手开拓的死地。
“放手吧。“首苍望着我,用那双一如十年前温润清澈的眼睛。
我一瞬间有一种好象回到了那一年:也是在这个房间。窗外百里红霞,金边银画,十一岁的自己用半嘲笑的口气道:“神祭大人早就知道我来吗?”
而这个人却好似没有看出自己的讥笑,温和的笑答:“那——你有什么事情找我?”
时光一晃,昔日的青涩少年成了人人敬服的神祭大人,而那个温文儒雅的中年的男子却到了夕光残照的景象。
“你我都是没有结局的人。我们拥有的只是过程而已。可对于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他们依然需要结局:活着,艰难地却充满希望的活着。正因为这个才有你我存在的必要,才有神祭存在的必要。对于我们这也许只是一个游戏,一个明明知道结局,却还是要参与的游戏,只因为我们放不下游戏中其他的人。命运也好,多情也好,我既选择了继续,就回继续到底。不然,”我顿了一下,垂眼道:“你告诉我,我活着做什么?”
说完,我就起身,转过身,道:“我,不会再来了。”
首苍亦没有留我。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看着我走了出来,众人似乎想围上来问什么,却又畏惧着不敢上来。我对六工说:“还有几天。他还有事情要想。你陪着他吧。”
六工很感激我来看首苍,忙道:“是的,因加大人。”
首苍没有想通。所以他一直在逃避。不问世事,不干涉时政。在他看来,无论做什么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即使是收我为徒,似乎也是注定的事情。
好在,我们彼此并不拥有看透人心的能力。
首苍当初看中我会为世俗的情感所牵累,也只是想让神祭的能力有人传承下去,并不是为了因城的人。
至于我为什么对世俗的权利不肯放手,为什么那么积极的为因城谋划奔走,他始终还是不了解。首苍毕竟还是个人,对我还是有些师徒之情,因此想劝我及早抽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