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裂》涉水鱼

1、鱼裂

　　这是一个到处充满了枯朽的味道的地方。褐色的沉闷的砖墙，肮脏的凌乱雪地，还有，一个外表华丽但内心荒芜的我。
　　每一个周而复始的清晨，我都会面无表情地审视镜子中的那张脸。漂亮但是飘忽的棕色眼睛，坚挺的鼻子，秀美的双唇。每当我用最艳丽的颜色来装饰那两瓣自恋的红唇时，没有人能相信它们来自一个男人的脸。
　　我是一个长相美艳的男子，可是我却拥有腐朽的过去。我也不记得从何时起我成了一个问题少年，只有脖子上两块极丑陋的疤同情地看着我。它们在那张精致的宛若面具的脸孔下，显得多么突兀而怪诞啊！它眼睁睁地目睹着壳子里面的灵魂在慢慢发霉，布满了浓绿的滑腻腻的霉斑。我厌恶它们可是依然要和它们和平共处。这是一件让人心灰意冷的事情。
　　我的生活几乎没有什么趣味，除了洗澡。我喜欢和水有关的事情尤其喜欢洗澡。虽然我总是对自己说我不在乎不在乎，可是天知道我多希望自己有干净的像水一样的生活。所以我喜欢洗澡，每天洗很多很多次澡。我的房间现在已经简单到几乎只剩下了一个浴缸，它洁白得像是一朵水仙花，散发着波光粼粼的诱惑气味。我经常把鱼缸里放满了水，把整个身体包括脸溺在里面，直到我必须出来呼吸。我会把自己浸泡的像它一样白，白得绝望而令人惊悸。
　　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工作。我贫瘠得就像我的小房间一样。生活好像在缝隙里艰难地生长。每天傍晚，我都喜欢也必须出去走一走，以此来证明自己依然存在而非一缕游魂。直到有一天，我依然扶着那些沉闷的褐色砖墙，踏着那些肮脏的凌乱雪地，蓦然见到一个红色的小电话亭。
　　红色在这个寒冷干燥的冬天确实非常温暖醒目。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我看到一个非常漂亮的少女推开门走了出来，我的心脏像是毁损了的老怀表立刻停止工作了。她有一头浓密的亚麻色长卷发，琥珀色的眼睛像是初春的贝加尔湖，洁白，纯净，又多情。白得像瓷器一样的肌肤，时时含笑的嘴巴，纤巧得像鹿一样的身材。她转身的时候，我看到了她手里提着一只大大的玻璃罐子，里面是一条美丽的鱼，和她一样，干净地宛若瓷器。
　　我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路跌跌撞撞地奔向我的小屋。我感觉自己快要不能心跳不能呼吸了。这种震撼宛若鬼魅，它附在我的耳边不停地说，你无可救药地爱上她和她的鱼了！你这个愚蠢的人呀！
　　我撞开了门立刻把自己整个溺在浴缸里，当我把自己和那身湿漉漉的衣服从浴缸里拉出来时，我听见里面那个长霉的灵魂在悉悉索索地说，她多么好呀，你多么向往她那样的洁白呀。你想拥有她不是吗？不是吗？不是吗……里面全是这样的没完没了的回声。我耳边那个鬼魅却又无情地嘲弄着我，说，愚蠢的人呀。你这个愚蠢的人呀。
　　可是我是真的爱上她了。爱这个东西，已经不知从我那个空壳子一样的身体里逃遁了多久。恩，让我想一想，也许在童年时听那些有关爱情的安徒生童话时，我也想过要像《柳树下的梦》里的克努得一样，去追寻自己的乔安娜吧。哎，有人给自己讲故事的幸福生活，我几乎几经完全忘记了。
　　我开始陷入漫长而甜蜜的幻想。我买了很多很多的鱼摆满了我的小房间，它们现在和水仙花般的浴缸一起，把幸福的味道开满了我的每个毛孔。我甚至迷恋上了鱼光滑的身体。我和它们一起洗澡，那些冰凉的鱼儿腻着我的身体时，我酥痒地想笑又想哭。也许，她的手，该有这样令人酥痒的抚摸吧，慢慢地安慰我说，啊，不要怕，不要惊慌，你的家在这里。
　　我是如此疯狂地想念她。每天傍晚散步时，我可以感觉到她的身影，她的气味，她的微笑，它们无处不在。那些褐色的砖墙怎么看都是优雅的，那些凌乱的雪地怎么看都是诗意的。即使见不到她，我依然可以绽放出水仙花一样的笑容，我几乎认为自己一直就如水仙花一样洁白。因为爱情，我开始想歌唱。于是我洗过澡后披着湿漉漉的水怀抱手风琴拉最古老的情歌，我丑陋的脖子跳着最多情的舞蹈。亲爱的乔安娜呀，无论千山万水，万水千山，我都要找到你。
　　有时我会在电话亭里看到那美丽的亚麻色头发。可是当我满怀深情地打开门时，回过头的却不是她。那是我感觉眼前的所有都轰塌了，一切都化成灰烬。我爱她已经爱到走火入魔。我以为只有在寓言里才有这样的爱情，这样把心像是花瓣一样揉捏直到只剩下一滩水。
　　生活变成了一场没完没了的幻想。有时我看着那些幽灵一样的鱼在我的浴缸里畅快地游戏，心里说不出的颓丧与悲伤。我原来是如此虚弱如此不堪一击，小小的一点爱的幻想便可以让我如此甘愿地沦陷。我与世隔绝的心所护卫的绝对安全，早已悄悄崩塌，而我，听着那个鬼魅的嘲笑，依旧心甘情愿。
　　可是，这样一厢情愿的幻想，也是我不该奢望的，现在我终于明白。它们像是疯长的毒蘑菇，一点一点地散发出危险的毒辣气味，最终令我在幻觉里轰然倒地。
　　那一天我依旧迷恋于自己古老的游戏。把自己的全身溺到水里，必须呼吸时扑腾出水面舞动头上的水珠。再溺入水中，反反复复。那些鱼儿没心没肺地在我身边游着，还有房间里满满地鱼缸，那些鱼像是在无数个水晶球里，和我一样幻想着飘渺的童话。突然，门吱地响了一声，我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是，我在水里分明地看到了那个少女的影子，宛如一片浮上水面的幻影，和水仙花一样波光粼粼，散发着甜美的诱惑气味。
　　我立刻扑腾出水面，不需任何准备，脸上就露出了最愉悦的笑容。这种表情，我已经不知不觉温习了成千上万次。我几乎忘记了穿衣服就奔向了我的乔安娜。她还是那样，琥珀色的眼睛像是初春的贝加尔湖，洁白，纯净，又多情。白得像瓷器一样的肌肤，时时含笑的嘴巴，纤巧得像鹿一样的身材。她的样子我也不知不觉温习了成千上万次。美丽的姑娘露出白得像是小贝壳一样的牙齿，笑着递给我一缸鱼。我像是梦游一样接过来把它放在地上，摘下她暖和的围巾，她像马蹄莲的花茎一样柔腻洁白的脖子暴露在我的面前。我被巨大的幸福冲击着，我想，她也一定也是爱我的，一定是的。然后我就抚摸着她的头发想低头亲吻她。
　　但是，我立刻听到了鬼魅嘲弄的笑声。那个少女睁着困惑的大眼睛挣扎着逃开了，像一只受惊的麋鹿。一切真的宛若一场波光粼粼的幻觉。魔鬼说，愚蠢的家伙啊，真是痴心妄想啊！你照照镜子看看你，看看你，看看你！！！看看你……！！！
　　我的心像是一块玻璃立刻跌成无数凌厉的碎片，我感觉自己的胸膛被它们划得血肉模糊。我看到屋子里那些鱼缸好像变成了无数的镜子，自己在里面是那样的可耻与不堪。我无法忍受下去，开始一个一个地摔那些鱼缸，那些鱼在一片泥泞的水和锋利的玻璃之间困兽般地挣扎。所有的假象都露出它们狰狞的本来面目了。呵呵。我干燥地从喉咙里发出空洞的笑声。

　　也不知多久以后，才会有人发现那个在浴缸里割腕自杀的怪诞男子。除了那些在红色的甜腻的血液里畅游的鱼。

作者有话说

　　看Vitas的opera2的MV，那种甜蜜的期望中带着无望的情绪让自己很暗淡。原来每个人，都是这样渴望洁白的生活，可是也许，他们只是没有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