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天六记》原有光

12、2112年

　　“那钟声是什么来由？”陆关问庙檐下的守渡老汉。

　　“东岳庙的法钟报辰。那刻报的是申时钟。”

　　“为何法钟声响会关闭灵凡渡口？”

　　“护修自成法界，可圆融众灵而不败，凡物岂能乱入。非是渡口关闭，实乃该游灵属未时得灵者，入凡后，灵能炽息有时，未时盛而易召，转申时则弱而隐。”

　　陆关想起进入渡口之前每次遇见潘金莲的时间段，才若有所悟。

　　“我回去后，若要再见兰君，也只能在未时吗？”

　　“游灵已得护修愿诺，即为护修法界之众生。护修若是许她进见，只需印诀，即可召之。”

　　“印诀已有，如何去召？”

　　“护修自成法界，意中念诀，法门即开，游灵可现。”

　　“已念诀，为何她不显？”

　　“此境乃灵凡渡口，偿业砧头，游灵未得人身，无以自显。”

　　陆关只听清一个“人身”，随即想起，说道：“我进来之前，她也是有……人身的，前后有两个女子……”

　　“那人身并非游灵修得，属擅附乱法，是阻修之业债，他日修归时，有欠必还。这也是游灵为护修开启灵凡渡口而自愿承担的代价。如今渡口既开，游灵当能借护修之助，化尽旧业，得获人身，以脱囚灵之誓言。”

　　“囚灵之誓？”

　　“游灵欲入护修法界，须先舍灵能，附于凡物，以启门径，迎护修以连通灵凡。此即囚灵为誓：若未迎得护修以入法界，或虽入法界但未得凡界人身，则灵魄永囚于物，止得为法界精魂。”

　　陆关听到“永囚于物”，又想起那女子泪莹双目的面容，心内隐痛又起。

　　“我怎样才能帮她得获人身？”

　　“游灵从凡界迎请护修来此渡巡检，正是为点化游灵各世的凡修因果，应诺还报，方可再得人身。今护修方巡灵一转，”

　　“何谓’巡灵一转’？”

　　“游灵重修，需入凡六转，故护修有六巡。”

　　“六巡？”

　　“正是。是否启渡二巡，还请护修谕示。”

　　陆关一来觉得应该帮人帮彻，二来，也是希望能发掘更多有关自己来历的线索，才得心安。

　　“……既然……也好。”

　　话音刚落，周遭场景嬗变！

　　******

　　陆关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类似航天发射控制大厅……或者是股票交易大厅的地方。

　　大厅像一个倒扣的蛋壳，头顶是弧形的穹窿，高得让陆关目眩。穹窿内里呈银白色，只圆心那一块有淡蓝色的复杂花纹图案。

　　大厅面积将近一个足球场大小。中央立着几块外观看来极薄的像是ＬＥＤ屏幕的镜面。若不留意看，简直察觉不到它们是无依无傍的竖立悬浮状态。

　　而大厅的四周，挨着银白内墙，是一个挨一个的开放式隔断空间，像是数码产品展台：用一块块看不出材质的隔板，隔出百来呎见方的空间。

　　陆关身处的位置正是两个隔间的交界处。

　　每个隔间都有一个半人高的灰色台面，台前都有一个穿绿色制服的人，或坐或立，正关注墙面上的密密麻麻的图像显示屏。

　　还是和上次那个元代的街市一样，陆关听不见大厅的任何声音。

　　他正环视大厅环境，左侧隔间的那个人向他转过身来，陆关的视线立即凝住。

　　高颧深目，银白短须！

　　正是那个“守渡”老汉。

　　只是他此时也是身穿绿色制服。脖颈处环戴着一件貌似耳麦的闪着红绿信号的装备。

　　没等陆关开口，守渡已欠身对他说道：“恭迎护修二巡。”

　　“这回，又是在哪里？不是古代？”

　　“是公元2112年。”

　　“……”

　　“游灵出入，不受凡土时间所限；凡土概念，也无法描述灵界所在。就像蝼蚁只知道前后，不知上下。”

　　陆关似懂非懂，“这里，也有潘金莲的前世？”

　　“灵界不认时间，只认入凡机缘，也就无所谓前生后世。”

　　“好吧。”陆关说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找她？”

　　“这里是亚太服务总部下辖的陆上欢娱联盟旗下神附系统的交易中心，亚洲-太平洋陆联体中最火爆的娱乐项目。”

　　陆关被一连串的耳生名词绕得头晕，“陆联体？……”

　　“因至今尚未查明的原因，上世纪地球两极的冰川在两年间消融殆尽，海平面上升50多公尺，同时引发全球气象灾难和空前瘟疫，浩劫之下人类数量锐减，十不存一。为了保全人类孑遗，2066年，联合国按各大洲的地理现状和人口数量，以及超级盾构机械的技术实力，把全球幸存国家整合为三个陆地联合体。亚太陆联体是最大的一个。”

　　和冷不丁出现在元代街头比起来，未来世界、末日危机这类话题对陆关倒不算太震撼。只是不敢相信会来得这么快。他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细节：“超级盾构机械？不是挖隧道的吗？这个和陆联体有什么关系。”

　　“冰川消融，释出远古冰封的病毒，叠加宇宙射线作用，地表生态已不适宜人类生存，大部分人类都不得不迁入地下居住。”

　　陆关一惊，不由自主地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里倒是陆地。这里的陆上欢娱联盟就是为地下人类提供陆上娱乐服务的专设机构。地下城市虽然可以通过拟真技术高度还原陆上地理风貌，但毕竟是虚拟的，所以欢娱联盟开发了神附网络，通过神经信号中继系统，将大脑神经元数据异地实体还原，让地下居民可以重返地面生活——当然，是附身到仿生人体上，或者，附身到租借来的人类躯体上。”

　　陆关听到后边，失声道：“附身？租借！？”

　　守渡提示他留意交易中心大厅里每个隔间中的密集显示屏：“不管是使用仿体，还是租借真体，都在这里交易和监护。当然，借体比仿体昂贵得多，还必须严格遵守伦理核裁联会的十二禁令。”

　　陆关这才开始真正注意守渡隔间里的那些显示屏。显示的是动态景象，多是森林、溪流、雪地、海洋等自然景观。

　　他注意到，这些显示屏分两类，一边的画面只有一个人，另一边则三五成群。

　　多人出现的那些屏，下方操作台的各类信号指示灯和控制键钮，明显多得多。

　　“这些都是借体交易。”守渡介绍，“分为单身模式和家庭模式。”

　　“家庭模式？但是……如果借体的体貌和自己家人不同，不会觉得别扭吗？”

　　“如果要体貌真实，只能用仿体。借体的家庭模式，租借客户不必相识，家庭成员身份按各自喜好约定即可。”

　　陆关恍然，想起南岛天丽娱乐台流行一时的“临时家庭”真人档。

　　这时，他突然在一个屏幕上捕捉到一张仿佛熟悉面孔。

　　他扭头正要问，守渡已经用视线锁定那个屏幕，右手曲指一招，屏幕延展开来，渐成一人多高，从墙上漂移至两人跟前。

　　守渡再转右腕，摄像视角三维环转，那个在湖边正和身边男子喁喁私语的长发女子正脸完整呈现：

　　潘金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