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却道当时错》脉脉如薇

1、1

　　书房的门并没有关。蔡姨端着茶水杯子正待进去，冷不丁听得里头传来客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你怎么回事。教书教傻脑子了。什么都不上心。这种事情，无风不起浪。”
　　听起来倒像是起了争执。
　　蔡姨纳闷，女主人两姐妹一向亲厚，如何今天妹妹倒找上门向姐姐发难了。听语气不似小事。她们倒不背着她，房门大开着。她只好走过去，敲敲门。
　　二人双双回头看了她一眼。
　　女主人陈桃倒脸色如旧，一惯的一种云淡风轻。坐在她对面的妹妹陈灼可就有点不太对了，因是孕期，脸色本就不太好，加上此刻生气，双唇紧紧抿在一处，眼睛也有一圈的红色。气呼呼的别过头。
　　陈桃接过茶水，笑眯眯的推给妹妹，“来。喝点蜂蜜水。”
　　蔡姨见这阵仗，不由提心吊胆的瞄了瞄她那高高隆起的小腹。因体积实在太大，她坐在沙发椅上，便不得不将身体往后仰靠在椅背上。此刻跟姐姐生气，扭过脸不给别人看，自卫似的，下意识紧紧抱着自己肚子。
　　陈桃见状，轻轻冲她说，“不碍事。我们在争论点小事。”
　　蔡姨有些狐疑，不过自然不便多问。
　　陈桃转头笑着向妹妹道：“现在的你。好好顾着你自己，就算是对我最好的了。别的闲事，少管一点。”
　　陈灼气急，“嘶”的吸一口，声音里便有了些恨铁不成钢，“这是闲事么。我告诉你，现在世界，年轻女孩子们坏得很，男人不招惹她们，她们仗着自己年轻有本钱，可不管你有家没家，自会找上门去。”
　　陈桃见她激动，忙做了个手势，口内道：“好好。我知道了。你别急。回头我找唐熠仁谈。好不好。”
　　陈灼看着她明显敷衍的脸色，一时急气攻心，又莫可奈何，一腔情绪无法言表，不由得滚下泪来。
　　她姐姐摊摊手。似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重新端正态度，说道：“好。我听你的。保证找唐熠仁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那秦显显为他们公司产品做代言，在外头吃一顿饭，喝一杯茶，不是很正常么。你何必这样风声鹤唳。”
　　陈灼自顾自哭了一气，觉得情绪发泄得差不多了。才换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劝她：“你为什么总是不肯承认事实呢。这不是第一次了。你不会忘记吧，以前你带的那个小研究生。我拍了照片给你看的，你看到了。他给她什么，银行卡。你说他给她银行卡干什么，平白无故的。姐姐，你醒一醒好不好。连我都撞见不止一次。你用用脑子，那个人是你丈夫，现在他摆明了背着你在外头搞别的女人。逃避没有用的，我求求你，承认这事实吧。承认了，你才会想办法挽救。婚姻也是需要经营的。”
　　“陈灼。好好管你自己，你自己开开心心的。姐姐就开心。你不知道，不是每一个人的婚姻，都似你与胡家辉这样恩恩爱爱，黏黏糊糊的。每一个家庭有每一个家庭的相处方式，你的幸福不一定适合姐姐的幸福。你明白吗？”陈桃看着妹妹，恳切的说。
　　陈灼绝望的回看着姐姐一会儿，而后强做挣扎着接着劝，“是。我深知你自视甚高，不屑查问丈夫行程。但是你知不知道，你这完全放任自流的，将自己摆在云端的姿势，是不对的。婚姻没有理想主义，是需要营营役役经营的。姐姐，请你，将你自己从那高处放下来吧。也许还来得及，你们毕竟结婚十多年，唐熠仁对你的感情我也是清楚的，你但凡重视他一点。也许他会得回头，与你好好将这家庭合力经营下去。若你再这样子下去，我……”
　　她又哭起来。“你这样一天到晚光顾着搞科研讲课。为什么不分点时间出来生个孩子。你都三十五六了。已经是高龄产妇，再不生，来不及了。”
　　陈桃耐心的听她唠叨下去。完了才笑着说道：“不有你生么，你的孩子不也是我的孩子。”
　　“你。”陈灼无语。又挫败又愤怒的看着她姐姐。
　　不是亲姐妹。誰有胆说这些浑话。
　　陈桃拍拍妹妹的手，心疼的说：“别再为我操心。你知道的，现在你应该愉快的，对宝宝才会比较好。我们的事，留给我们自己处理。好不好。”
　　陈灼见自己一番良苦用心，完全石沉大海，根本找不着对方大门。觉得再说下去，也属枉然。于是站起来。狠狠的道：“好。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你最后要搞成什么烂摊子，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
　　她迈着体积庞大的身躯，摇摇晃晃的走出门去。
　　陈桃在后面说：“吃了饭再走呀。”
　　她也不搭理。径自开门出去。
　　姐姐追到电梯口，不放心的说：“我送你吧。你这样子怎么开车。”按着电梯门不放。
　　陈灼擦着脸，赌气似的，“不用你。我打车走。”
　　陈桃知道自己表现欠佳。妹妹见着反倒烦心。故此只叮嘱了几句。放她走了。
　　陈灼一路走到停车场，正站着张望，她家的车子驶过来。胡家辉见娇妻神情茫然，泪渍未干。忙下车替她将车门开了。一边问：“怎么哭起来了。”
　　陈灼长叹一声，捧着脸，哀哀道：“她拒绝接受事实。假装一切信息都是假的，完全不当回事。”
　　胡家辉握住妻子的手。沉默一会，才低声说道：“也许她这么做。正是想保全家庭。总有她的理由吧。”
　　“誰知道。”他妻子无力的慨叹一声。“随她去吧。我不管了。”
　　“别想了。想多了。一会宝宝又猛踢你。”他哄妻子。一边发动车子。扬长而去。

　　陈桃送走妹妹，回到书房。端起方才那杯茶喝一口。仍旧走到电脑前坐下。
　　她其实有一张标准的鹅蛋脸，鼻子秀挺，因连日来赶工作，一张素脸有些苍白，神情间见一丝憔悴。在家里，穿着居家的T恤棉布裤，短发，身材同二十多岁的时候比起来，并没有特别多的变化，还是苗条的。这一点上，不知为多少生育过的同事艳羡。
　　她表情凝重的犹疑一会。终于甩甩头，继续方才被打断的工作。
　　不一刻，脚步声响起。她聚精会神正查资料。头也不抬的说：“蔡姨，再给我一杯咖啡。”
　　半日不见响应。这才回头看去。
　　见门口站着她丈夫。不由诧异的道：“今天回得这样早。”
　　唐熠仁是个高个子，常年在外应酬，难得倒还没有肚腩。不过四十来岁，或是事业上了轨道，故此举手投足，有几分从容气。他也不进来，站在门口问：“陈灼来过？”
　　“是。”陈桃笑一笑。
　　“怎么回事。方才在下面见到她，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他也甚少过问妻子私事。今天倒有了点闲情——如果这也算私事的话。
　　“没有什么。”她妻子淡淡的回答他，“预产期快到了，她心里压力大。找了点由头在我这发泄一下。”
　　“哦。”唐熠仁点点头。指指她电脑，“还在做那个课题？”
　　“是。”陈桃顺口道：“我下礼拜去北京参加会议。有几天。”
　　“嗯。”她丈夫又点点头。算是听到了。
　　这时蔡姨走过来。他便走开了。
　　蔡姨收了杯子出去。便见他松了领带，往酒柜边拿杯子倒酒。在家里，眉目也郁郁的结在一处。
　　两姐妹适才的对话。她多多少少听了一点。此刻再打量男主人，便觉得哪里看哪里不对。以往虽觉得他们夫妻关系略嫌客气了一点。但她想：或者越是这种受教育多的人，越时兴这样淡淡的，随时说请，对不起。外国作风。总好过陈桃两夫妻，好的时候恨不得熔到一处，吵起来更恨不得扑上去咬对方一口。在外头，也顾不得。
　　蔡姨在心内替女主人不值，这样好的学识，这样好的样貌，更难得这样好的性情。她从未见她提高声音和誰说过话。
　　她在心内叹息一声：男人都贪得无厌，有了这样好的妻子，偏还耐不住时时往外拈花惹草。
　　陈桃上飞机的时候迟了一点。好在熟悉地形，她一个箭步冲到登机口，堪堪赶上。
　　安置好行礼坐下来。她旁边座位上的美女摘下墨镜，露出完整的巴掌大的小脸，配上乌黑长发，真正雪肤花貌的样子。一双星目笑盈盈的看着她。
　　陈桃见她一瞬不瞬的打量自己。不由问：“看什么？”
　　美人眨眨黑羽似的长睫，笑着道：“我说这件衬衣你穿刚好。再不会错的。”
　　陈桃低头看看自己装束，那件米色的真丝衬衣松松被束在深蓝色西裤里，外套同裤子同色。足上一双半高跟鞋。
　　“英姿飒爽，不失风流。”美女下结论。
　　“嘿。”她们扣好安全带。
　　有空乘走过来，略带腼腆的请求：“秦小姐。可否签个名。”
　　秦显显灿然一笑，满足她的要求。
　　飞机开始升空。陈桃找一颗香口胶出来嚼。一边问：“我有四天时间。三个白天开会。”
　　“我很空。两个活动。完了都是自由时间。”秦显显接过她递过来的香口胶。忽然想起一事，说道：“那天唐熠仁找我了。”
　　“喔。”陈桃应着。
　　“他同我谈判。说如果可以，请我开个价。”秦显显用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看了看陈桃，“让我离开你。”
　　陈桃不语。过一刻，似是解释似的，放低声音道：“他好面子。不肯离婚。”
　　秦显显亦想一想，同样过一刻。才道：“我看他是还爱你。”
　　飞机持续往上，往上攀升。
　　“当初怎么结的婚。”美女问道。
　　陈桃将头靠在椅背上，淡然道：“而今却道当时错。”
　　美女不再追问。将脑袋偏过来一点，靠在陈桃肩上。
　　飞机终于攀上几万英尺高空。陆地消失了。周围只剩下云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