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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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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天监接了这桩差事之后便开始忙活起来,卜了几卦,观了天象,慎重地合过两人的生辰八字,这才最终将婚期择定在了九月二十日。
大吉,宜嫁娶。
认命地接受了这桩婚事的未弥还未从阴郁的日子中走出来,某一天突然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整个大楚王宫最是辛苦的人。
白日里除了要上朝理事,歧央还特意招来了帮他打理仙界事务的仙君季宴,来教她批阅奏章处理国事。到了晚上,她还要完成歧央留给她的功课,除去用膳歇息,她几乎没有一丝喘息之机。
案上燃着安神的沉香,未弥跪坐在软垫上,整个人趴在桌案上发呆。目光所及之处看到了歧央,发现他正持着本佛经细细看着,几缕阳光透过窗棂柔柔地洒在他身上,为他蒙上一层金光,似乎连他的发丝也随之发光,举手投足间像极了一尊大佛,神圣且慈悲。
待想多看几眼,一打厚厚的奏章啪一声放在了面前的桌案之上。
未弥仰着脑袋不敢置信地看着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头的奏章,一颗疲惫的心猛地沉了沉。眼神一瞥看了看站在她跟前一脸皮笑肉不笑的季宴,默默叹了口气,又将那颗疲惫的心沉了沉。
这年头,做皇帝着实艰难了些……
未弥清了清嗓子,好奇地问他:“季宴,你当真是神仙么?”
季宴一脸真诚地点了点头。
未弥斜着眼瞅了一下歧央,见他看书看得专注,壮起胆子将一只手挡在嘴边用极小的声音又问了一句:“那你能不能用仙术帮我处理一下,我听人家说,神仙都是好人。”
季宴便学着她的样子也将一只手放在嘴边,不怀好意地低声反问道:“那你觉得你师父是个好人吗?”
未弥讪讪地放下手,觉得他这样说话可真是没意思。她拿起手边的一支狼毫笔,另一只手翻了翻奏折,颇失望地叹了口气:“当我没说。”
季宴哼了一声,随手摊开几本奏章,笑得一脸灿烂,好心提醒她:“陛下,卫侯说了,这些折子批不完或者批不好,今晚便不要睡觉了。”
未弥手中的毛笔啪一声断成了两截……
未弥哆嗦着手从衣袖中掏出锦帕擦了把辛酸泪,晓得这是自己作为一国之君应尽的责任,咬咬牙,摸了本奏折开始忙碌起来。
丑时一刻,福寿端着杯热茶轻手轻脚地走进殿中,还未走到陛下的桌案前,便看到陛下趴在桌案上睡着的身影。
福寿扫过陛下单薄的身子,轻声叹了口气。他注视着未弥,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不管是未弥的父皇还是皇兄,皆是幼时被立为了太子,自小便是被当作储君培养,处理起政事来自然游刃有余,虽说有时也辛苦,却也没有此时的未弥辛苦。
从前的未弥作为长公主,头顶上有父皇皇兄庇护,未弥自小便是娇生惯养,哪里能想到一纸诏书下来,她一个小小的姑娘竟要肩负起整个大楚的国事,一切皆需从新学过,自然辛苦。
福寿想到,先帝临终前嘱咐他要照顾好陛下,可是,他愧对先帝的嘱托啊……
鼻尖传来淡淡的梅香,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伸过来端走了他手上的茶盏,福寿回神望过去,歧央一手负在身后,瞥了他一眼,淡淡道:“看什么呢,这般入神。”
福寿忙向他行礼,恭敬答道:“奴才看陛下辛苦,忽然便想到了先帝临终前的嘱托,这般熬下去,奴才担心陛下的身子会吃不消,毕竟陛下还是个小姑娘啊。”顿了一会儿,福寿偷偷看了眼歧央的脸色,见无甚异常,便又大着胆子补充道:“陛下尚幼,侯爷万不可操之过急啊。”
歧央“咦”了一声,微微侧过身面色不善地看着他:“你在教我做事?”
福寿心中咯噔一下,噗通一声跪在他脚边,沉声道:“奴才知罪。”
歧央不再理他,大手一挥,福寿公公又被扔了出去。
大殿之中再次恢复了方才的安静,歧央握着茶盏,将渐凉的茶水在手上温了温,抬脚走到未弥身旁,将茶盏轻轻放在了桌案角落。
歧央垂眸看向未弥,清冷的视线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满是疲态,见她紧皱着眉头,想来此刻睡得并不安稳。
这几日,确实辛苦了她,为了早日卸下监国的担子,他似乎是心急了些。歧央心想,不然日后暂且让季宴帮着她处理一些事务罢,若是累坏了,还不是要来麻烦自己么。
歧央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视线下移,落在未弥一侧嘴角处。拇指大小红殷殷的一小片,像极了干涸的血迹,在她白皙的脸颊上格外醒目。
歧央怔住,不至于吧,这小徒弟难不成还累吐血了么?
他伸出一只手抚上未弥一侧脸颊,用拇指在“血迹”上轻轻擦了一下,送到鼻尖闻了闻。
朱砂……
歧央扫了一眼桌角上放着的,批阅奏折所用的朱砂,又看了看未弥的嘴角,心中默默道了句:
真笨!
能将朱批上的朱砂蹭到脸上的君王,小徒弟算是头一个了,若是被他父皇知晓,怕是连棺材盖都要压不住了。眼看着她嘴角还残留了一点朱砂,歧央无奈地再次伸出手用拇指为她擦拭,只不过这一次他故意加重了力道,朱砂倒是擦净了,却也吵醒了安睡的少女。
未弥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嘴角隐隐做痛,她捂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歧央满脸嫌弃地将手指上的一抹红色擦在了她洁白的衣袖上。
“师父,怎么了?”
歧央垂眸望向她,似笑非笑地问:“折子批完了吗?”
未弥还未缓过神来,恍恍惚惚地仰着小脸看他。半晌,她浅浅地打了个哈欠,拉着他的衣袖晃了晃,软软地开口:“师父,我好累,你帮帮我嘛。”
歧央冷眼瞧着她,正欲说上几句刻薄的话来讥讽她一番,却看到她将脑袋伸了过来,小心翼翼地,轻轻地,蹭了蹭他的胳膊。
“师父,求求你啦。”
歧央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蹭完胳膊的小姑娘头一歪,竟是靠在他手臂上睡着了。歧央缓过神来,伸出另一只手推了推她,没推动,小姑娘嘤咛一声,一双小手将他的衣袖抓得更紧了。
歧央叹了口气,却也不再忍心叫醒她,他将未弥虚虚地拥在怀中,另一只手穿过腿弯将她横抱起来。未弥在睡梦中皱了皱眉,一双手无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脖子,将头更深地埋进了他的怀里,鼻尖淡淡的梅香让她无比安心,紧抿着的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次日,季宴将未弥批完的折子整理了一番,挑出一些要紧的,准备差人将折子抄送各部。翻阅到最下面几本时,季宴望着熟悉的字迹陷入了沉思。
他将折子拿近了细细瞧了几眼,怕认错了又细细瞧了几眼,方才意识到这朱批的字迹,怎么这么像帝君拿左手写出来的?
作为掌事仙使,季宴操持着黎阳宫大大小小的事务已然数十万年。至于帝君,向来是钓鱼捉鸟看书下棋,偶尔外出访友游玩,从未理会过仙界的事务,对万事万物漠不关心,是个无欲无求的神仙。
就连三万年前魔族大举进犯,来势汹汹的魔族大军直打到天河边上了,天帝派人来请帝君相助,帝君也只是面无表情地回了两个字:
不去。
如今竟在这凡间给这凡人皇帝批起了折子,季宴觉得,年纪大了真是什么新鲜事都能遇上。他诧异地问道:“帝君,这不是您的笔迹么,您怎么还上手批起折子了?”
歧央翻书的手顿了顿,他面不改色地端起手边的茶盏,自顾自喝了一口:“不是我,你眼神不好,看错了。”
语气平淡无常,但季宴却从中听出了警告的意味。
他识趣地闭了嘴,默默地抱了折子便往外走,歧央却忽然叫住他。
歧央向他看过来,正儿八经地望着他,漠然开口道:“你晓得么,我的小徒弟都被你累得吐血了,我让你过来帮她,你便是如此帮的吗?”
季宴目瞪口呆地重复道:“未弥吐血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那万万不可能,谁都知道未弥壮得像头牛,先前她在黎阳宫时便如此诓骗那帮小仙君帮她干活,如今投胎做了人怎么还似从前那般不懂事,帝君可莫要被那小丫头给骗了。”
歧央默了默,没有想到小徒弟的风评竟然如此糟糕,连季宴都不相信她会吐血。但歧央的目的并未达到,他冷了脸,反问道:“你是在指点我这个师父教徒无方?”
季宴被这对师徒折磨得相当郁闷,叹了口气,只好顺着歧央道:“小仙知错了,日后必然多多相助陛下,定不会再让她吐血了。”
歧央满意地弯了嘴角,哼了一声,道:“忙去吧。”
季宴抱着折子刚踏出殿门,便遇上了刚刚下朝回来的未弥。看到他出来,跟在未弥身旁的福寿忙上前几步接过他手上的折子,招呼一旁的小太监送走了。
季宴双手抱胸,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番,好奇地问她:“听说你近来累得吐血了?”
未弥满面疑惑地摇了摇头,累是累了些,但这吐血倒还不至于。不过为了显得自己可怜些,她还是佯装出一副疲惫的样子,一本正经地回道:“此刻确实没有吐血,不过照这样下去,很快就会了。”
季宴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说嘛,你壮得像头牛,牛吐血了你都不会吐血才对。”
未弥眨了眨眼,似是没有听清,掏了掏耳朵凑近他,“你说什么,没听清楚,再说一遍?”
“我说牛……”
未弥伸出手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