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夕崖

3、第 3 章

　　精致华美的古宅中，奴仆成群，贵妇人娇小姐在欢笑嬉闹，场景有一种虚幻的不真实感。

　　画面一闪，紧接着是仓皇逃难的人群。妇人怀里抱着三四岁的男孩，手里牵着七八岁的小姑娘，灰头土脸地瑟缩在难民中。

　　惊恐和饥饿如影随形。

　　就像信号不稳定的老电影，画面断断续续。

　　滋啦滋啦，这回稳定了，还听到了人物的对话。

　　“阿娘，我饿。”小姑娘面黄肌瘦，咬着手指，看着妇人拿着破陶碗给小弟弟喂米粥。

　　“乖囡囡，弟弟还小，让弟弟多喝两口，回头娘给你找好吃的。”

　　妇人佝偻着身体，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小姑娘黑白分明的杏眼却十分清晰，清澈纯净，像被水洗过的琉璃珠。听到娘亲的话，她眼中闪过亮色，眼神依然充满渴望地看着那碗稀粥。

　　饿！肠胃剧烈地蠕动，要烧起来一般。

　　王芳听到车后座躺着的女儿难受地低吟，她慌忙找个地方靠边停车，回头喊她，“菲菲，菲菲……你怎么了？”

　　看到女儿痛苦地蜷缩着，一张脸惨白惨白的，她心惊胆战地从驾驶位下来，打开后车门，将女儿扶起来。

　　苏菲迷迷糊糊醒来，没看清眼前的人是谁，嘴里不由自主地说：“我好饿……我想喝粥……”

　　王芳一听，松了口气：“你要吓死你妈啊？平时让你吃饭，你爱搭不理，这回知道厉害了吧？”

　　她一边唠叨一边想着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苏菲清醒过来，摸着咕咕叫的肚子，直接从车上下来。

　　“你去那里？”王芳刚坐回驾驶座，转眼看她却出去了，打开车窗喊她，“你不是饿了吗？前面有家店海鲜粥做得不错……”

　　苏菲理都不理，直接走向路边的小超市，买了一袋面包。收银员刚扫完码，她就拆开包装，开始吃。

　　收银员紧紧盯着她，她慢慢掏出手机，点开付款，嘴里还在大口咀嚼着面包。

　　这是饿了多久啊？收银员无语地看着她，通通被她无视。

　　“你不是想喝粥吗？这东西哪里有营养？”她一上车，王芳给车点火，又忍不住念叨两句。

　　车子继续上路，拐过两个街口，停在一家装潢高端的餐饮店前。

　　“现在也有七点了，我们就在这儿喝点粥，晚上我有点事，你自己回去做作业。”

　　王芳一边说一边找停车位，这家店生意火爆，尤其现在还是饭点，车位不好找。

　　车子慢慢往前滑行，刚巧有一辆宝马开走，王芳眼疾手快将车子开进车位，无视旁边一辆白色大众不甘地把喇叭鸣得震天响。

　　她对着大众车内的车主扬扬下巴，甩了他一个白眼，回头看到闺女端端正正坐着，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

　　“你……吃完了？”前后不到十分钟，那么大的一袋面包，她全吃完了？王芳担心地看着她，“你中午也没吃饭吗？”

　　早上就没吃，和她说，还惹来一阵闲气。平时她最多阴阴沉沉不搭理人，今儿早上却像被点燃的炮仗，突然爆发，两人大吵一顿，然后看着她顶着满头阴云，摔门跑出去，王芳气得哭了好久。

　　苏菲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早上的争吵，她当然还记得。为什么爆发，当然是她妈居然不知道她这三天在进行中考。世上根本没有这样的妈！

　　但是，当初是她自己歇斯底里地拒绝让她过问自己的学习，并发誓不会过问她的生活。

　　双方楚河汉界，互不干涉。时间长了，但凡是关于学习的事，学校的事，她妈真就不管了。

　　用她妈的话来说，就是，“我当初学习是一窍不通，还没你自己明白，不管就不管吧。”

　　这是她一力主张的结果，怨不得她妈。

　　车子熄了火，王芳没急着下车，想和女儿好好谈谈。

　　女儿性子闷，又敏感，她斟酌半天，试探问道：“今天下午怎么逃课了？和同学去公园玩了？”

　　今天是星期五，学校六点半放学。下午四点多，她接到医院的电话，慌慌忙忙赶过去，一直忙到这个点。

　　是什么事，让她下午不上课，跑去天香公园？

　　要知道，逃课这种事在菲菲身上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她自己从前看见书本就头疼，没想到生了个女儿，眼里除了学习，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

　　简而言之，书呆子。

　　那个屌丝男说在天香公园的荷花池里救的菲菲，其实，她压根不信。

　　她女儿会游泳，需要他救吗？

　　“今天考试。”苏菲奇怪自己竟然会搭理她。

　　“哦，考试啊……”王芳很高兴，女儿难得这么心平气和地跟自己说话，“月考吗？考得怎么样？是不是要放两天假？明天带你去看电影好不好？或者，去逛商场，天都热了，给你买两身衣服……”

　　苏菲失去了说话的兴趣，直接下了车。

　　王芳只好悻悻地住了口。

　　苏菲站在餐厅门口，看到里面熙熙攘攘的用餐人员，下意识想退却。

　　王芳从后面拉开门，她只好跟着走进去。

　　“人有点多，我问一下还有没有空包间。”王芳知道女儿爱安静，问了服务员，可惜这个点，包间没有空的。

　　这也在意料之中，王芳点了两份海鲜粥，转身看到苏菲已经找了一个靠墙的卡座坐下，她顿时放了心。

　　王芳放下包包，看着苏菲，欲言又止。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王芳从医院忍到现在，这个问题没法回避。女儿会游泳，医生却说她溺水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

　　苏菲被问得一阵恍惚。

　　她是……去自杀的？

　　此刻，她难以相信自己竟然因为考试失利，就想自杀。而且，是在分数还没出来的时候。

　　“我……游泳，脚抽筋了。”苏菲看避不过去，就随便扯了个理由。

　　王芳当然不信，但女儿已经移开视线，拒绝与她沟通。

　　难得的是，她脸上似乎没有了从前随时可能失控的那种烦躁。白白净净的瓜子脸，文静又乖巧，跟自己说话，也心平气和的。

　　王芳十分珍惜现在两人和平相处的机会，怕把她问烦了，便哦了一声，不再多说。

　　海鲜粥端上来，两人安静地吃完，苏菲全程没有再说一句话。

　　从餐厅出来，天色已经全黑了，整个城市被璀璨的灯光照亮，出行的人比白天还多，街上一派繁华。

　　王芳把苏菲送到雅安花园东门口。苏菲背着书包，下车，头也不回地往小区内走去。

　　路灯照在她身上，在地上拉出一条细长的影子，丝毫看不出少女的纤秾合度，反而像一根瘦长的竹竿。

　　王芳坐在车上，目送着她。

　　上初三后，闺女光顾着长个子了，瘦得让她心惊。她胃口一向不好，没想到今晚吃了那么多面包，又喝了一碗粥。王芳觉得这是个好的开始。

　　苏菲回到家时快九点了，脑子还是有点晕。她拿了睡衣，去浴室洗澡。

　　白天穿的校服和黑色七分裤，陪她在池子里泡湿了。身上穿的是她妈临时去超市买的，粉红色的连衣裙，还带着蕾丝边。

　　她面无表情地脱下来，对她妈的品味无力吐槽。

　　少女心泛滥！让她这个真少女无语的那种。

　　温热的水从莲蓬头喷洒出来，从头流到脚，舒服的感觉透过毛孔，传达到每一根神经。

　　手按摩着头皮，慢慢延伸到脖子、肩膀、胸口……

　　她低头看着自己花骨朵般的胸，手感不太好，肋骨嶙峋，没有一点美感。手臂太细，显得骨节大，难看。

　　唯一的优点，大概是纤细的腰肢。真的十分细，是姑娘们梦寐以求的杨柳腰……

　　苏菲按摩身体的手忽然顿住。

　　她怎么会注意到这些？身材什么的，从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更别提，洗澡的时候，给自己按摩。

　　这不是她的习惯！

　　热水淅淅沥沥洒在瓷砖地面上，浴室内氤氲着水汽，一切好像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神秘色彩。

　　苏菲瞪大眼睛，不顾流进眼睛里的水，盯着浴室顶上的白炽灯，看了好久，急促的心跳终于渐渐平复下来。

　　可能是太累了。

　　按摩，没什么奇怪的。

　　她举起双手，用力抓握几次，松了口气。

　　手，还是她的手，按在身上确实很舒服。让自己舒服，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苏菲想通了，不再纠结，继续按摩头皮，折磨她一下午的眩晕感逐渐消退。

　　洗完澡，她把身体擦干，站了一会儿，总觉得还有什么没做。

　　想不起来了，她打个哈欠，回到卧室，看到书桌上蓝色的书包，她像被人捶了一闷棍，睡意顿消。

　　今天上午考的是地理和生物，现在想起来仿佛噩梦一般，平时都记得好好的知识点，考试的时候脑子像打结了，完全没办法集中注意力答题。

　　先是地理没考好，接着考生物的时候，脑子完全罢工，一阵一阵空白……题目答得跟狗屎一样，老师看了得吐血的那种。

　　现在想起来，她的心又开始无规律地狂跳。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一脑门的虚汗。

　　深深呼出一口气，她把空调打开，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厚的英语词典，平时能看入神的工具书，现在看了两眼冒圈圈。

　　amusement愉悦，娱乐

　　明明是早就认识的单词，今天一看，脑子猛的一晕，像在费力加载中，缓好久才反应过来：哦，是这个单词啊，早就记过了。

　　这个效率，是前所未有的低。

　　苏菲耐着性子，看完一页，拿起手机看看时间，竟然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睡觉睡觉！她把书一合，放在床头，盖上空调被，不到五分钟，就陷入梦境中。

　　梦境……

　　是的，她又开始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