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尘》南云沧海

1、第 1 章

　　轻风夹着连翘淡雅清甜的芬香顺着窗棂吹进，青色的床幔被风微微吹动，床幔四角挂着的坠玉流苏轻晃，不大的风声搅乱了斜靠着休息的老人的思绪。顾韵往日浑浊的双眼此时带着少见的清明————他已经好久没这般清醒过了。

　　顾韵缓慢挪动着酸痛无力的身子坐起来，仅一点点动作就要到达身体的极限，连续多月的久病早把身子全部搞垮，能熬到此时已是不易。

　　顾韵捂着胀痛的胸口望向窗外，窗口正对着院子中开得艳丽的连翘，金黄的花朵映着柔和的阳光撞入眼中，树枝上几只小鸟跳来跳去，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

　　————这是春天的气息啊

　　和他的初遇仿佛就在昨天，就在这花树下，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也是如此和煦的春日，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把那秀气可爱的小家伙误认成妖娆魅惑的花妖。

　　思及此，顾韵深吸了口气。连翘清甜的芬香萦绕在他的身边，一呼一吸皆是这香味，正是他身上常有的味道

　　耳中听见了外边传来孩童的嬉笑声，他疑惑地向外看去，就见一梳着双髻的小男孩跑了进来。怀里捧着几枝折断的连翘，小脸跑的通红欢快出声“爷爷，今年的连翘花开的可好啦”

　　“是小缘啊”顾韵向他招招手，小缘瞬间露出个大大的笑脸，颠颠跑过来把连翘花递给顾韵，笑着接过连翘花，顾韵拿起帕子给小孩子脸上的细汗擦净

　　“小缘摘花累不累？”

　　“不累！”小孩子底气十足道，一张白净小脸透着满满的朝气，顾韵看着这张小脸与回忆中的渐渐重叠。

　　那同样纯净的笑容在后来他竟是一次都不曾在小尘的身上见过。心中难免生起几分悲瑟之意，或许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他的错。

　　他继续望向窗外看见一只花蝴蝶飞过，怜爱般抚摸了小孩子的脑袋，顾韵语气难辨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他慢慢开口道
　　“小缘想不想听爷爷讲个故事”

　　“想听”小缘点点头双手托腮，大眼睛眨巴着一脸认真听起了这个故事。

　　顺安十一年，江南梁溪

　　正红庙门大敞石狮威武的坐镇两旁，庙门里正对着个大香炉，有许多人正在里面烧香拜佛，庙门外却是各色小摊众声吆喝，卖弄着各式新奇的小物件，空气还混着多种小吃的香味，人来人往得好不热闹。

　　九岁正是个对外物都很好奇的年龄，顾韵正四周环顾看着周番热闹景象，头回来这归虚寺，今儿正好是庙会人多也热闹，他就央求了娘亲带自己来这逛逛。

　　顾韵被娘亲领着迈过庙门，绕过那大香炉，后方正是棵山玉兰，树根粗壮三个成人接臂才能合拢，枝丫开着大朵乳白色的花，周遭都是浓郁的花香。

　　顾韵好奇打量着那棵花树，没看几眼就被自家娘亲带着绕过正堂，向后处的禅院方向走去。

　　这是要去哪儿？心中虽然疑惑但顾韵没有多问，只是乖巧的跟在人身后。李氏轻车熟路的来到一处院子中，院子里花草修剪的甚是好看，顾韵眼前一亮心中雀跃起来。

　　听了娘亲的话，同那位面目慈祥的住持打声招呼，被娘亲叮嘱不要乱跑后，顾韵就直跑到院子里看花去了

　　金黄灿烂的花与褐色树枝交相，阳光晃着显得颜色相衬得更加艳丽，几只蜜蜂在花蕊里忙活，顾韵禁不住诱惑伸手想要折下一枝

　　“你在干什么”

　　这声音还带着几分奶腔，顾韵做贼心虚，收回手寻着那声音看去，发现圆拱门那里不知何时多出个小姑娘。小脸白净秀气正眨着水润的眼睛看着自己，手上捧着残落刮散的花瓣。

　　顾韵愣住甚至忘了回答，这小姑娘长得可真可爱，比之前见的姐姐妹妹好看多了。顾韵摸摸滚烫的脸颊不由尴尬，想起方才意图赶紧掩饰般笑笑“我只是想碰碰这个花”

　　顾韵心脏正砰砰跳个不停，难道自己是病了？

　　孩童间的好感，无处可寻，大人称它为，心动。

　　“你是修炼成精的花妖吗？”顾韵不知怎的下意识问出这么句话，脑中联想到前几日看的话本，那上面写着秀丽妖娆的花妖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摘自己的花了

　　自己只是想折一枝，况且也没摘呢，她应该不会生气吧？

　　小孩疑惑歪了歪脑袋仔细思考着，实在想不通这个花妖到底是什么，只好作罢摇摇头道“我不是，这连翘可是师傅亲手种下的，不许你折”

　　师傅难道是刚才的住持那她就是这里的小尼姑喽。才注意到人穿一身褐色纳衣瞬间恍然，想起自己刚才的唐突不禁有些羞赧，不想被这小尼姑讨厌，看到人手上的花瓣就连忙找起话题“这些花瓣是要干什么的？”

　　小姑娘疑惑瞥了一眼顾韵，没想太多捧着花走过来蹲下身子，顾韵目光就寸步不离的看着人，顾韵想要帮忙却被人家给拒绝了。

　　小姑娘将花瓣埋在土里，小脸稚气未脱神色却带着股成熟感，缓缓开口道“师傅说，花从哪里来就要回到哪里去的，人也是一样，我只是在送它们回家”

　　顾韵待在一旁，瞧见人两只小手被土沾染的发黑，眼睛一亮连忙拿块手帕递给人，弯眸笑着道“拿去擦擦手吧”

　　小姑娘只是定定的看着顾韵拿着的手帕，却并没有接过。摆摆手板起小脸，道“师傅说，出家人不可随意接受他人恩惠的，我一会可以去洗手”

　　顾韵看着那明明一张可爱的包子脸，却偏偏总要摆出大人那幅老气横秋的样子。越发觉着这小姑娘有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强硬把手帕塞给人“这不算恩惠，只是朋友间应该做的，你才多大啊就这么正经”

　　小姑娘无措看着手帕闻言只好接过，将小手擦干净一脸认真道“我法号摒尘，既然我们是朋友，为了谢你，那我可以带你去寺里其他地方看看”

　　顾韵看着摒尘一本正经的模样，本就不想拒绝跟着点点头，就随摒尘一起走了，摒尘先带着顾韵去了平日做法的后殿。

　　高大的金铜佛像映辉发光，面上是普度众生的慈祥悯善之相，前方摆着各种供果与多个蒲团，鼻间萦绕着淡淡禅香。

　　一闻那味道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抛去心中杂念。顾缘和摒尘一起跪在蒲团上，双掌合实静下心来，两个小小身影在佛像下显得如此渺小

　　再出大殿摒尘带着顾韵去了后山，风过竹梢飒飒作响，寻处平滑的石头两人紧挨着坐下。顾韵瞧人那张小脸更觉得可爱，话语没过大脑，想也没想就开问“摒尘你是何年生的是这的小尼姑吗？长得可真好看”

　　摒尘看人一眼，心里听着那声小尼姑自是不舒服，有些生气蹙眉答道“顺安四年生，还有，我是男的”

　　“那比我小两岁，以后就叫小尘了”顾韵点点头，凭着对摒尘莫名的好感，欣喜更甚。

　　听到下句回复惊奇地睁大眸子，重新上下把人打量一番，目光在那秀气脸蛋上停留许久，察觉到人有怒意没敢多问，他一脸真诚道“那小尘长得要比其他女子好看多了”

　　摒尘碍于刚才的事情不想搭理顾韵，顾韵知是说错话了，主动找话题与人聊天。到底都是小孩子气性小，摒尘被顾韵扮的鬼脸逗笑，真就无法继续生气了。

　　顾韵与他玩闹了许久，才忽地想起娘亲叮嘱的话，看看天色好像已经出来多时了。顾韵迅速起身抚平衣服，摒尘得知缘由后就一把拉着顾韵匆匆往回赶

　　顾韵看着两人相牵的手，脸上发烫大脑也无法思考。被摒尘戳了腰才回过神来，原来已经回寺庙里了啊，顾韵有些不舍松开人的小手。

　　远处传来听见大人的呼喊声，顾韵定了心神拍拍摒尘的肩膀，脸上笑容灿烂的仿若骄阳一般“下次我在来找你玩，小尘等我哦”

　　摒尘愣愣点头看着人跑远，灿烂笑容被一下子铭刻心中，好多年后摒尘再次想
　　起那天，唇角都会不由自主地上扬。

　　摒尘突然想起忘了询问顾韵的名字，可现下也没有办法在问，而唯一能证明人存在过的东西还揣在兜里。

　　摒尘掏出那块被自己擦的脏兮兮的帕子，思考着打算洗干净在重新还给顾韵，等下次见面了把帕子还给他再问名字吧，摒尘脑中想着，顺着顾韵刚才相反的方向离开。

　　顾韵回去之后，免不了被娘亲说一顿，只不过这李氏本就是个温柔软弱的女子，顾韵向来不怕被她说的，倒怕把娘亲身子气坏了。

　　顾韵柔声哄着娘亲，一副乖顺模样连连保证没有下次了，嘴上虽是这么说着，心里却还想着白天的小尘。下次见小尘给他带点好吃的吧？在寺庙里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到。

　　顾韵跟娘亲央求了许久，李氏终究是拗不过自家儿子，而顾韵也如愿以偿的等到了下次再去归虚寺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