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春归》白熊与羊驼

9、第 9 章

　　半个月时间很快过去。

　　闻晏记着跟那小哑巴的约定，下学时破天荒的没有留下来帮忙先生收拾，只卷了自己的东西就急匆匆往回赶。

　　可等到人到了竹林小路，却前后寻不着她。

　　是来得太早了么？

　　他看看天色，确实是早了些。

　　那日遇见时暮色已浓，而如今一日日地暖和起来，太阳下山也较之原先晚了，现在看天，日头还好好的挂在上头，半点没有要西沉的意思。

　　可三公子并不敢走开。

　　他记得，那是个小哑巴，之前既然能从四姨娘房里被灌了哑药丢进柴房，那么必然是不得主子喜欢的丫鬟。

　　这样一个下人，想什么时候溜出来并不是件容易事。

　　更何况，背着人与自己在这里相见，无论有什么由头，但凡被发现，她都绝逃不脱被扣上诸如“背弃原主攀附他人”、“私相授受不守本分”的罪名。

　　想到这里，闻晏就已经开始担心，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约见时的草率。

　　他自认不是什么心软的大善人。

　　只不过，亲眼见过阿圆两次小兽一般强烈的求生欲，他并不想那孩子因为知恩图报的一片拳拳之心而遭受无妄之灾。

　　所以三公子原地杵着，宛若一座石碑般等人来。

　　阿圆抬眼看看日头，知道时候差不多了，心里其实是很着急的。

　　翻了一番的银子不知道有没有在乖乖等她。

　　她很是烦躁地瞥了一眼桌上铺开来的衣料子。鬼知道四姨娘要裁新衣，为什么非让连同自己在内的一众丫鬟在旁边。

　　她只是个小哑巴啊，她什么都不懂，除了干看着她又能做什么呢？

　　阿圆哪里知道，四姨娘要的就是排场。

　　外头布庄的老板娘进了四房，看着“唰”一排站开的丫鬟们低眉顺眼地站着，就会觉得四姨娘在闻府里受重视，老爷给指了那么多服侍的人呢。于是，说不定对这位脸嫩的姨娘也自然会更殷勤许多，甚至可能拿出只供权贵的稀罕料子来讨好呢。

　　阿圆缩在一排人里用袖子偷偷掩了嘴打哈欠。

　　丁点儿也不想搞清后宅女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绕。

　　等到好容易把布庄的人送走，四姨娘吩咐说人可以散了，大家便一哄而去。除开伺候主子用晚饭的，其他人都各自下去吃了。

　　阿圆一瞅，日头整个儿都要跌下去，哪儿还顾得上肚里咕咕直叫。

　　现如今，在这院子里做事，饭是天天都有，可二两整的银子却不是天天都能有的。

　　她箭一般窜了去。

　　许是跑得太快，一路上心儿砰砰直跳。

　　直担心那三公子会不会等不到人以为自己不要银子，干脆就走了算了。

　　幸好幸好，等阿圆刺溜一下窜到上回约定的地方，二两银子，哦不，是三公子正石碑一般地杵着等着呢。

　　长出一口气来，阿圆咧开嘴就冲人笑。

　　能不笑吗？那可是整整二两银子啊！

　　闻晏却看着来人鼻尖上沁出的一层细密汗珠，又见她没心没肺地傻笑，越发觉得这小哑巴天真得过了头。

　　像极自己曾养的那只小狮子犬，总一对眸子亮晶晶的，从不知愁苦一般。

　　他怔了怔，不自觉便也跟着笑了。

　　甚至还想伸手往她因为飞跑而炸起的头毛上薅一把。

　　可少年只是想罢了。他到底清醒着，做不出这种不合规矩的举动。

　　一边从袖笼中取银钱，闻晏一边瞧阿圆鞠躬作揖，两只小手上下搓着，摆明了在对自己道歉。

　　他便摇着头把东西递到人手里：“不打紧的。”顿了顿，又道：“我也是才来，并不曾等久。”

　　阿圆接了银钱，手里掂着分量两边嘴角早就忍不住上翘，再听三公子说没有久等，便全不存疑，点点头仰脸望着他。

　　闻晏：……

　　不见这小丫头动弹，他不解问：“还有事？”

　　阿圆连忙摇头，还是抱着银钱定在原处。

　　闻晏从那对眼里读出了送客的意思，不禁更加疑惑：“那我先……走了？”

　　阿圆点头不迭，眸中亮光更甚。

　　三公子登时觉出自己几分被人嫌了的惆怅。

　　他说不出来什么滋味，却也无法与个小哑巴争辩。

　　悻悻然转身离开，走出八九步时忍不住回望，便见阿圆仍旧钉子似的立在原处，目光刚好瞧过来，两个人视线撞了正着。

　　三公子下意识立马重新转了回去。

　　瞧人脚下陡然快了好几分，阿圆原地看着，心里想这位三少爷上辈子怕不是只兔子。

　　不然的话，怎么总是喜欢逃也似的走掉。

　　见人走远，她这才安下心来，蹲在地上寻一处泥土松软的好挖坑。

　　没有错，阿圆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在将银钱藏在房里。

　　她依旧觉得照月牙儿提议的那么埋起来是最好的办法。

　　于是小丫头徒手吭哧吭哧在地上刨了好半天，十个指头直抠土抠得生疼，可算是挖了个大小合适的坑。她脏兮兮的小爪子小心翼翼捧着二两银，眼神缱绻地又端详一番才依依不舍放了进去，一边盖土一边心里碎碎念叨。

　　要乖乖听话啊，等下回再来我会带着更多银子来陪你们……

　　等到埋好，她站起来对着新鲜填完的泥地左看右看，想了想又从旁捧了块人头大的石头压了上去。

　　这回再瞧，似乎总是满意了。

　　阿圆点点头，退后两步，也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双手合十对着石头十分虔诚地拜了两拜。

　　“噗嗤——”

　　阿圆浑然不觉，自己歇才所做的一切，分毫不差全都落在隐于暗处的某个人眼里。

　　而那人见她居然为了区区那点银钱折腾半天，实在忍不住嘴角露出讥嘲：

　　“果然物以类聚，穷酸鬼终究也是与穷酸鬼往来罢了。”

　　等阿圆心安意足地蹦跳着一路离开，就从竹林边太湖石山上的观景亭里走出两个衣衫簇新的小厮，不费力气踹开那石头，将刚刚埋进去的那包碎银掏了出来。

　　二人回到观景亭中，将仍沾着湿泥的包银帕子呈上。

　　可翘着二郎腿不紧不慢品茶的主子却嗤之以鼻，语气阴戾：“这等脏污之物还递到跟前来，是要我从头开始教你们如何做事？”

　　本来只是半膝跪着的小厮登时失色，埋下脸去：“小的不敢！”

　　那位又笑，视线瞥在其中一个小厮撑在地上冷得通红、残留着泥污的手指上，这回声线倒是如同春日初融的清泉般澄澈温柔：

　　“你们也受累了，便二人分了吧。”

　　丢下这一句，人便懒洋洋从扶栏里直起腰，抬脚绕过地上两个伏趴着的小厮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