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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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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没多久的心情一下子又崩了,左右也是逃不掉,阿圆便原地杵着不再想逃。
等地上的人抬起脸来瞧她,便见一个瘦精精的小丫头半仰着脸,对着才爬上墙垣的半个月亮默默淌猫尿。
她倔强地抿着嘴,连抽泣声都不肯发出来。
那架势,倒有几分任凭宰割、英勇就义的味道。
可他倒不明白了:挨踹了当头一脸的人是他,没错吧。
今早出门定然是哪处风水摆得不对了。
不然怎么会一天接连挨了两顿皮肉之苦?
他可是这府里的大公子!
自打懂事后就连对他大小声的人都没有!
他看她这样子,只觉得厌烦。
果然这院墙里头的人若不是戴了面具虚与委蛇,便是连表面功夫也不惜的做地对自己只剩厌弃。
经历得多了,他已经连怒气都懒得再起。
本来偶然兴起的玩心这会儿也全都没了。
按说以他一贯脾气,这种不识抬举的小东西自是逃不了一场好揍。
可他上下打量眼前女娃,骨瘦如柴,面目枯槁,若是自己手下那些跟班儿下手,怕是她一条小命就没了吧?
难道还要为了揍她半死不活,他堂堂大公子交代底下人的时候还要照应一下,说“悠着点儿”、“因材施教”吗?
哼!
她一脚踹得他脸现在都麻……她不配!
于是,闻安一屁股爬起来,自顾自掸了掸身上,面色微凝,只当看不到近前正杵着个仰面流泪的小丫鬟。
暗处躲着的跟班儿惯会瞧自己主子脸色,知道大公子怕是不想玩儿了,也怕他脾气爆发,便自作主张走了出来,弓着腰并不敢正眼瞧人,只殷勤地帮忙拍灰:“是奴才伺候不周,害您摔着了。”
他还摸不清大公子对哑巴的态度到底如何,于是出言试探。
“哼!回去领罚!”
听主子这话,跟班儿便心里明了,不说哑巴的错儿,便是哑巴仍在主子感兴趣的名单上,那么便暂时动不得了。
于是他乖顺应是,接着转头,跟看见旁边还杵了个人似的惊异道:“诶?这儿还有个人呢。”
阿圆本来见又来了人了,也是硬着头皮假装无事发生地站着,其实心里早慌成了一团。
若真不是吓傻了,她又怎么可能跟个木头似的一直杵着呢?
本来还自顾自迎风流泪,快哭不出来了,阿圆正集中心思再挤一点儿出来的,酝酿着情绪却被后来的白脸儿小厮猛然打断,她恍然回神,便是下意识地身子一软,竟平地踉跄了一下。
于是闻安便同跟班的梧桐一道站着,眼看着面前好好端端一个人忽地歪了身子,然后又摇摇晃晃,跟年节时杂耍走钢丝的人似的稳了好几下才算是勉强站稳回来。
阿圆好容易稳了回来站定,又连忙自己抬手抚了抚心口:
好险好险!
惊魂归位,她长长舒了口气,抬眼便与歇才那个衣裳料子很好的主子眼睛对上。
双双默了一瞬,接着少年便憋不住仰起脸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我从未见过如此滑稽的笨蛋!”
阿圆:……
她心想我好歹稳了回来,刚刚有个人可是啪叽一下直接在我脚边摔了个狗吃屎呐!
但她按着不爽,维持镇定地继续仰脸看着他。
小丫头又瘦又干,一张脸蛋也是平凡无奇,唯一对墨玉珠子般剔透的眸子映着弯月,纯然无辜地看向自己。闻安素来跋扈嚣张,鲜少有人敢这么大喇喇地直视他,被她乍这么一瞧,登时竟有些无措,便扯了嗓子有些凶狠地胡乱道:
“喂!我说你是个笨蛋呢,你怎么敢不回话?”
阿圆一惊,正要伸手比划解释,却又听他自己找补:“哦,我怎么忘了,你是个哑巴。”
阿圆更惊。这位主子她几时见过么?怎么已经知道她是个哑的?
不等她多想,对方又说:“哼,本公子可不会因为你是个哑的就轻易放过。”
阿圆疑惑:他的小厮分明说了是他照顾不周才把他摔了,他自己分明也是应下了的,怎么转头又找上我了?
她连忙摆出可怜的表情拼命摆手,极力挣扎。
“不要试图狡辩。你拦在本公子回院子的路上蓄意碰瓷,定是想要攀附于我。”
既然她对着三房那个穷酸鬼都能做出一副真心相待的模样,那么如果有机会攀附自己的话,定也不会轻易放过。就着这思路,闻安可不觉得自己是冤枉了哑巴。
是了。如果她知道他是谁,她一定也会那么对他。
他于是居高临下地看她,却见那哑巴蹙着眉,仍是受了冤枉的苦瓜脸一张。
“我是府里大公子闻安。”于是他好心提醒。
阿圆一听,可算搞明白了面前这位主子的身份
——原来他便是那个传闻中跋扈的大公子呀。
猫儿眼滴溜溜上下打量了一番,她觉得大公子与自己想的并不一样。
总以为跋扈的嫡长公子定是个肆意张扬的模样,可这人却是方正脸盘儿,一对剑眉孔雀眼,他眼白少眼仁儿大,又乌黑澄澈。虽然看起来约有十六七的年岁,可眼波流转间却仍满含孩童一般的纯真。但偏就是这还带着稚气的人,非要双手背在腰后,下巴朝了天,非把自己弄成一副混球的架势,看起来着实……不大聪明的样子。
小丫头心里腹诽,脸上却不显,只是恭顺地给人福身请安,权当是刚见着这位爷的。
闻安没等到她立马狗腿地讨好,一时气短,有些不满,可他打心里也明白,能叫闻晏那粪坑里的砖一般又臭又硬的家伙松动软化,这哑巴绝不是等闲的马屁精了。
真正有手段的,必然不会将所有谄媚和算计都堆在脸上。
连三房都不放过,又怎么可能舍得不巴结自己呢?
哑巴不动,也未尝不是一种计谋。
哪怕面前丫头瞅着怕都不足十岁,可他自小在深宅院墙里长大,便记得女人善工心计的天赋那都是刻在骨子里的。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看她有些厌烦。
眉心毫不掩饰地蹙紧,只觉得她低下眉眼,神态自若,不再慌乱无措的动作表情,连带头发丝儿都全是虚伪做足了。
闻安顿觉索然无味,啧了啧嘴竟抬脚直接走了。
梧桐莫名,却也见怪不怪。他瞥了一眼哑巴,便连忙跟了过去。
阿圆始终垂着眼皮,直等到那主仆两个脚步声远才小心翼翼抬起脸来。她宛如一只受惊的兔子左右张望,这回确定不会从哪里再窜出个什么奇怪的家伙来,才快步往四房院子去了。
这根大腿虽然够粗,可阿圆丝毫没有动心。
因为那位大公子看上去……真的好傻啊!
不要跟蠢人打交道,这个道理阿圆从小就知道。
毕竟她的阿兄就是个蠢人。具体有多蠢呢?明明是两个人一起偷的祭祀糕团,结果他每回都不小心把事情抖落出来,害她要挨一顿打,而他也被罚饿上两顿。谁都讨不了好。
她真的吃了他好多苦。
所以,珍爱生命,远离笨蛋。
这边闻安走着忽然停下。
“刚才哑巴给了三房东西。”
他回忆躲在暗处远远看到的一幕一幕,记起那丫鬟见了闻晏时便巴巴赶上去迎,记得她急乎乎直把手里东西往他怀里塞,还有她见了他手伤后忙不迭转身来找药草时脸上的急切担忧……
她那时候的表情也都是心机使然么?
明明并没有人看到,也作假要做全套吗?
心头升起一股酸涩,脸色便毫不掩饰地冷了下来。
他生得很端正,因而若是冷下来时便格外严厉,甚至有几分凶狠。
梧桐见主子这样,心里一颤,赶忙出声安抚道:“一个哑巴能有什么好东西送人,定都是些您瞧不上眼的。”
闻安却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瞧不瞧得上眼是我的事,可送不送却在她。”他顿了顿,又冷笑,“我只是不明白,怎么那穷鬼的大腿也有人上赶着去抱了?”
“那许是哑巴并不清楚状况,只当是个主子就能呼风唤雨呢。”
闻安挑了半边眉毛,深以为然。
除此之外,应该不会有其他原因了。
“那……”梧桐试探着说话,见大公子一副熟悉的不置可否的表情,便点头道,“属下明白了。”
第二日大早,阿圆起来擦牙洗漱,正含了一口水仰头咕噜咕噜着呢,两个眼生的婆子走到自己面前忽然地停下,然后又很忽然地开始尬聊:
“大公子?啊呀,一说到这个大公子啊,那可厉害啦!”
“哇喔,你快细说来与我听听!”
……
阿圆从未见过有人如此生硬的对话,便低头吐了水蹲在远处煞有兴趣地竖起耳朵听她们表演。
可是等到婆子们话都说完,竟立刻齐刷刷扭头眼睛直勾勾盯住她,那架势简直就是在等着她加入,发表看法一样。
阿圆觉得不妙,赶忙溜了。
一天这样的开端就有点奇奇怪怪,可这才是开端。
中午姨娘歇下,她得空窜去厨房用饭,又见两个丫鬟很大声地讨论大房公子自己的院儿里那伙食有多好。说是那边一个下人每天都能吃上两枚蛋,吃少了大公子还不高兴呢,有钱!任性!
阿圆在旁听着,有点儿胆寒。
天知道她打小就吃不了这,闻着味儿就反胃。给四姨娘布菜时如果桌上有鸡蛋羹,她都尽量让给云片当班,生怕不小心冲撞了主子。
靠,这大公子居然逼人吃那玩意儿!
还得每天吃俩?
有没有人性啊!
听到这里,阿圆拳头就硬了。
她捏拳眯眼,真情实感地生气了。
而这边厢,闻安正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账册,听梧桐反馈送回来的情报:
“大公子,那哑巴一听您待下人宽厚、院子里伙食丰盛,岂止是馋哭了,直接就站在人前扼腕啊。您看,她这不就是后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