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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番外一:镜子内外 ...

  •   聂之远跑进了那座废弃大楼。

      楼里一片破败,预制板搭成的旋转楼梯甚至还没来得及加任何的防护栏,看起来摇摇欲坠,除了耗子之外没有任何理智的生物靠近这个地方。

      但一想到乔默还在楼上,聂之远就再也顾不得其他,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可惜这具身体的素质并不怎么如人意,没跑了几层,聂之远就开始感到肺里火烧火燎,两条腿也开始因为这凌空而上的楼梯发软。

      这该死的恐高症,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拖他的后腿。

      时针分针却仍在不停地转动,滴滴答答,滴滴答答,等待着敲响死亡的丧钟。

      聂之远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喘息声和狂乱的心跳声,而眼前的楼梯却仿佛永远到不了头一样,无休无止的盘旋而上。

      不知道冲到第几层的时候,聂之远眼前的景象忽然一变,还来不及刹住脚,就毫无防备地一头撞进了一扇门里。

      空气里的消毒水味顿时弥漫开来。

      聂之远有一瞬的恍惚,他的心脏还在因为恐高症发作乱跳着,但鼻端充斥着的味道却莫名的让人安心——那是医院特有的味道,没谁比他这个医学生更熟悉了。

      这是怎么回事?

      紧接着,聂之远就反应了过来——这是顾岑舟动用了他第三次掌控身体的机会,把他关到幻境里了。

      而乔默手里还拿着那个要命的水银炸弹,不管这是哪里,他都得赶快离开。

      “舅舅,外边是不是有人?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了。”

      一个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聂之远转了一半的身子一僵,想要转身后退的腿脚生生地顿在原地,不受控制似的回过了头。

      他的眼角一颤,刚安稳下来的心又狂跳起来——

      这里是一间病房,而躺在病床上的那个病人是乔默。

      大概是因为在发烧,乔默的脸颊泛着病态的嫣红,衬得她的眼珠越发漆黑。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脸朝着聂之远的方向,目光却像是穿透了他:“舅舅,刚才门口好像有人,麻烦你去看看好不好?”

      她看不到他,但是却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聂之远随着乔默的动作艰难地挪动了目光,这才看到病床旁边坐着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男人,正低头削着苹果。

      那是乔默的舅舅,聂之远初中还是高中的时候见过,好像是因为乔默爸妈同时出差,他才过来给乔默开过家长会。

      但据说后来他和乔默妈妈关系不和,乔默上大学之后他们就很少来往了。

      乔默为什么会住院?又为什么是她舅舅在看护?

      明知道这里不过是幻境,明知道他得尽快离开,但聂之远的脚却仿佛被钉在了地上,一寸都挪不动。

      他还有一点时间,幻境里的时间流速和外面比很慢,他还不能走。

      他得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聂之远看着病床上的乔默,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乔默确实住过院,他记得很清楚,高中的时候,这傻姑娘为了给妹妹攒钱追星瞎胡挨饿,硬是把自己搞成了急性胃出血,还是他把她送到医院的。

      但那时候乔默爸爸妈妈都在,乔然也在,如果是这一次的话,他们都去哪儿了?

      如果不是这一次……

      ******

      乔默的舅舅在病房门口看了一圈,意料之中的谁也没有看到。

      他回到床边,拿起那只削到一半的苹果继续削了起来,一边告诉乔默:“默默,外面没人,你别张望了,舅舅刚才看过了。”

      乔默皱起了眉,她的目光在聂之远的方向打转了很久,这才收回来:“舅舅,你回去吧,我都好得差不多了,医生说再静养两天就行,你工作那么忙,这边真的不用你操心了。”

      “哎,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她舅舅把苹果切下一小块递到乔默嘴边,“是你爸妈把你交代给我的,再说,工作能有你的身体重要吗?等你爸你妈出差回来看见你这么病蔫蔫的,他们不得心疼啊?”

      乔默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嘴把那块苹果吃了进去。

      她没再开口说话,而她舅舅说完那句话之后也闭上了嘴,仿佛完成了什么对话任务似的,再不开口了。

      舅甥俩就这么沉默地一个喂、一个吃,很快解决了一个苹果。

      没人说话,也没人做出多余的表情,病房里仿佛在上演一出剧情平淡的默片。

      “咳,”她舅舅把苹果核丢进垃圾桶,擦了擦手,随即站了起来,“默默你先躺着休息会儿,我出去,咳,我去跟医生聊一聊,再买点水果回来。”

      乔默的目光往病床旁的小桌上一扫——那桌上摆满了乱七八糟的水果,东一袋苹果西一袋香蕉,也不知道是她舅分几次买回来的,七八个人估计都吃不完。

      “好。”她低声说。

      于是,病房里只剩下了乔默,和几步外她看不到的聂之远。

      聂之远的目光从乔默身上挪开,落到了墙上挂着的电子钟上,那屏幕上显示的年月日扎得他眼睛生疼——

      原来现在不是他们高中的时候,甚至不是大学。

      而是乔默毕业那年,他出国之后的那一个星期。

      这短短的一周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乔默为什么会住进医院?她爸爸妈妈呢?

      自然不会有人回答。

      但他的脑子却自作主张地拼凑出了一个可怕的答案。

      聂之远的后脊蹿起一股凉意,心忽然不受控制地跳空了一拍,又跳空了一拍……

      一阵塑料袋摩擦的窸窸窣窣声响了起来。

      聂之远连忙转回头,这才看到乔默不知什么时候从床上下来了,正低头在小桌上的那堆水果间翻找着什么。

      她最后从一堆橘子里拿出了一个手机。

      手机上面吊着一个晴天娃娃,聂之远看到的时候,眼角不由得轻轻颤了一下——他小时候给乔默送过这么一个晴天娃娃做生日礼物。

      这小东西幼稚得很,聂之远长大后都不愿意承认这丑巴巴的东西是他送出手的,乔默却一直很宝贝地把它挂在书包上,天天带着,只是后来不知怎的给弄丢了。

      小女生家家,为了这么个小破玩意儿居然还伤心了好久。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出国前聂之远又做了一个晴天娃娃,在机场道别的时候送给了乔默。

      她当时只是随随便便揣进了兜里,没想到后来居然把它挂在了手机上。

      就像她当年把第一个晴天娃娃挂在书包上一样。

      聂之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喉咙里像是卡了一根鱼骨,那种钝痛上不去下不来,几乎要把他逼疯了。

      乔默按亮了手机,开机的声音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有些突兀。

      她在病床上坐了下来——她的脸色还是很差,额头上一层冷汗就没下去过,站久了都会摇摇晃晃。

      聂之远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身前的空气便荡开一圈水纹,既像是警告,又像是诱惑。

      来呀,你知道再迈一步就可以进来了,你忍得住吗?

      聂之远轻轻吸了一口气,垂下了眼睛,他看到乔默点开手机通讯簿,拨通了她爸爸的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power off……”

      然后是她妈妈的——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rry,the number……”

      再然后是她妹妹的——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So……”

      三个电话打过,乔默就坐在病床上不动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翻动着手机里的通讯簿,从A滑到Z,又从Z滑到A,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的手指最后停在了N上。

      这一栏只有两个名字——聂叔叔,和聂之远。

      聂之远握紧拳头,呼吸不由得颤抖了起来。

      ——打给我,哪怕只是响一声呢,打给我,求你了。

      乔默的手指却落在了“聂叔叔”的名字上。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停机。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out of service。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停机。Sorry……”

      “聂叔叔。”乔默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啪嗒”一声砸在了手机屏幕的免提键上,手机里的电子音一下子被外放了出来。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停机。Sorry,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out of service……”

      乔默就在这一片电子忙音里哭出了声:“聂叔叔,我该怎么办啊?”

      聂之远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不让自己穿过那面“镜子”。

      而那镜子却还在挑逗似的流动着,意意思思地往乔默的方向靠了过去,像是在向他招手——
      来呀,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聂之远咬紧了牙,他得走,马上走,因为真正的乔默还在等着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脚却没有听从这个指令。

      他竟然做不到在这一刻转身离开。

      聂之远呆呆地看着镜子那边的乔默,她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样崩溃大哭,只是在床上默默地流了一会儿泪,就很快平静了下来。

      她重新翻起了通讯簿,只不过这次目标很明确——一个座机号码,没有备注名字。

      乔默毫不犹豫地按下了这个号码。

      电话“滴、滴、滴”响了一阵,随后被人接了起来。

      “您好,请问您哪位?”

      乔默清了清嗓子,刻意把声音放得沉了些:“我找乔建国先生,请问这是他的办公室吗?”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您哪位?”

      乔默:“是这样,上个月乔先生在我这里预约了咨询服务,需要他本人在这周内确认,但他手机关机,我现在联系不上他。”

      这次电话那边沉默了更久:“别找了,他不在。”

      乔默的手指蓦地捏紧了电话,声音不自觉地尖锐起来:“他去哪儿了?咳,您方便告诉我一下吗?因为我现在需要他本人……”

      但那边不等她说完,就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我告诉你别找了,他不可能去了,你取消预约吧,也别再打电话了。”

      乔默:“等……”

      还不等她说完,那边就挂断了电话,只剩下了一片“嘟嘟嘟”的忙音。

      乔默没再拨回去,她退出手机的电话页面,按下了关机键。

      不需要再确认什么了,因为一切都很清楚。

      无论是舅舅那些蹩脚的借口和谎言,还是爸爸妈妈妹妹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的手机,现在都有了解释。

      因为那三个电话永远不会有人接听了。

      他们不告诉她,只是因为她还在生病,他们怕她会撑不住罢了。

      但她迟早要知道的。

      乔默把把手机放回了那袋橘子里,然后坐回床上,很深、很慢地吸了一口长气。

      又很慢很慢地吐了出去。

      再很深地吸气……

      病房里的两个呼吸声都在颤抖,一个是乔默的,一个是聂之远的。

      聂之远走到乔默身前,单膝跪了下来。

      两人之间仍旧隔着那层流动的“镜子”,但从这个角度,聂之远甚至能看清乔默轻轻颤动着的眼睫。

      他下意识伸手去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却又在触到镜面的一瞬间缩了回来。

      魔鬼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了起来——

      “想想吧,乔默不会再以为自己一个人度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时光,你也不必再为自己的过错而感到自责了。”

      聂之远的指尖颤抖了起来。

      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忘记自己的过错,不再自责。

      靠这种虚假的手段,抹杀他对朋友的漠不关心,抹杀他对感情的毫不重视,让他永远不会记得,那段乔默最需要他的时间里,他是怎样袖手看着乔默一步步走向绝望,一步步走向终点。

      难道这就是他想要的吗?

      聂之远闭上眼睛,硬生生把涌到眼角的眼泪逼了回去。

      如果他连这一点记忆都无法承受,连这一份责任都不愿担负,那他又有什么资格怀揣起更深重的情意,陪乔默走下去呢?

      乔默的呼吸声忽然粗重了起来。

      聂之远连忙睁开眼。

      乔默的头埋得更低,她没有哭,甚至没有流眼泪,只是在机械的吸气、呼气、再吸气。

      越来越深,越来越快。

      “乔默?”聂之远终于忍不住叫出了声。

      乔默自然听不到,她只是不停地大口喘气,手指微微抽搐着,后背难受地弓了起来。

      聂之远咬紧了牙,这是精神性过度通气,她呼吸得太快了。

      而他只要递给她一个袋子,就会让她好受很多。

      但是不行。

      因为他改变不了发生过的事实,无论做什么都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因为真的乔默还在外面等他。

      他必须得走。

      聂之远深深吸了口气,看着乔默的眼睛说——尽管他不知道乔默是不是能听到:“乔默,听我说,你换气过度了,你得慢点呼吸。”

      “嘿,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腹式呼吸吗?或者对着袋子呼吸。”

      “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但是你得坚强一点,别害怕,等我来找你,好不好?”

      说完,聂之远就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乔默,转身从病房里快步走了出去。

      没有回头,没有犹豫。

      因为他还有一个人要去找,还有一个承诺要去遵守。

      他也许无力改变过去,但他发誓,他会拼尽全力去给她一个未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番外一:镜子内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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