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门外是异界》飞雪若情

2、绝望

　　下班的时候，田桂芳分了两袋摆盘剩下的水果，她本来想不要，家里就她一个人，一天三顿饭都在单位吃，拿回去也是放着等着烂。
　　周大姐阻止了她，劝她:“你自己不吃，可以给邻居送一点，让他们有事帮个忙，都是难买的好水果。你们楼里的邻居都是相处好多年的，彼此都熟，不像是我们家，新楼，对门都不说话。”
　　田桂芳到底拿着自己分到的水果回家去了。周大姐说的对，虽然自从丈夫去世女儿出嫁以后她越发的懒怠人情交际，但是如果灯泡坏了马桶堵了，爬高爬低，她这老胳膊老腿修理这些也是真的为难。
　　温雅园是田桂芳家所在的小区，这个小区建成已经有二十多年了，当时买的时候是图这里楼层低朝向好，绿化也不错。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自然是老旧狭窄的，可在当时来说已经是田桂芳夫妻能买到的最好房产了。
　　这里面居住五年以上的家庭刚开始大家条件都差不多，后来有渐渐富裕的，大部分也不会瞧不起穷邻居，都是从艰苦时代过过来的，还保留着那个时代的热情和善意，相信远亲不如近邻，彼此相处比较融洽。说是大部分，是因为瞧不起穷邻居的都已经搬走了。
　　整个小区都是一梯四户，昏暗狭窄的每个楼层塞下四个房门看起来很是拥挤，开个门都容易撞到邻居的房门，因此整个楼道基本没有杂物。田桂芳家是七栋二单元三零二室，左边的三零一是一对开了一小间蔬菜店的中年夫妻，他们儿子正在上高中，挺孝顺，常在节假日去蔬菜店帮忙，一家人早出晚归，生活还算不错。
　　右边的三零三以及三零四是一对稍微年轻点的夫妻和他们的父母。面积大点的三零三是这对三十多岁夫妻带着公公婆婆以及孩子，面积小点的三零四是女方的父母居住。男方女方都是在这个小区长大的，最后还成了一家人，大家都对他们一家人很熟悉。
　　上楼的时候正好碰见三零三的小夫妻带着女儿回家。他们热情的和田桂芳打招呼:“田姨下班啦？微微，来和田奶奶问个好。”
　　十岁的郑微微甜甜的叫人:“田奶奶好。”
　　“哎，好好好，微微也好。奶奶今天带了水果，给微微吃。”田桂芳喜爱的摸了摸郑微微的头发，把从酒店带回来的水果硬塞给郑家夫妻一袋。
　　郑家夫妻急忙推辞，还是田桂芳嗔怪说是给孩子不是给他们吃的，不收以后请他们帮忙都不好意思了，他们才收下，并且还客气的说家里有个小毛病一定来找他们。
　　各自在家门口告别之后，两家人分别开门进屋，田桂芳拿了剩下的一袋水果打算写了字条挂在三零一的门把手上。不患寡而患不均，她和三零一以及三零三关系都不错，要给就都给，不给就都不给。
　　然而打开房门的时候看见的不是一直以来看习惯的昏暗楼道，是一片从没见过的景象。蜂拥而来的热沙淹没了脚背，滚烫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人一瞬间有烤糊的错觉。门外是一片在日光炙烤下略有些模糊的金色沙漠，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丝绿色，广阔壮丽的沙漠映衬着没有一丝云彩的瓦蓝天空，显得越发的空寂辽远。太阳仿佛都比平时的大而圆，好像正在向注视它的人逼近，有一种灼热而压抑的窒息感。
　　十二岁的阿蜜丽和碧翠丝焦灼的看着因为缺水而摇摇欲坠的族人们，他们双目无神，机械的行走，因为嘴唇干裂出血，他们不时的舔舐嘴唇，却只会让水分更快蒸发。
　　戴蓝沙漠一直在扩张，仿佛一个多产的野兽，子子孙孙一同向四方吞噬，扩张的越来越快。他们原本的族地距离沙漠至少有三天的距离，丰饶富足，绿树成荫还有一个甜水湖。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那里，依靠种植蜜瓜葡萄养育骆驼生存。
　　父亲说爷爷小时候骑着骆驼需要走一个多月才能看见戴蓝沙漠，父亲小时候是骑着骆驼十多天就看见沙漠了，等到她们出生就只有几天的路程就能看见沙漠。故土难离，纵然他们知道环境一直在恶化，然而事情没有逼到眼前人总是有侥幸心理。
　　从去年开始，父亲就一直在忧虑的注视着沙漠的方向，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草线后退，沙漠狂进。沙子吞噬了他们的房子，吞噬了他们的农田，吞噬了他们的甜水湖。他们随着草线后退，每个人都惆怅的注视着原本家园的方向，经常痛哭流涕。他们从此就没有家了！
　　人总是要向前看，失去家园的他们奔走在寻找新家园的路上，可是每一片丰美的土地都是有主人的，人口不足的他们无法夺取，反倒经常被人口充足武力强大的部落夺取财务和骆驼。
　　他们被赶到沙漠边缘，越走他们越穷，缺食缺水却无钱购买，只能杀骆驼。生病也没法买药，只能硬挺。后来女人和孩子也常常看到一个强大的部落就留在那里，他们的人口也开始大量损失。到现在失去最后一匹骆驼的他们只有71个族人，整整损失了147个。阿蜜丽和碧翠丝恍惚想起当初他们是整个戴蓝沙漠附近最富裕的部落，女人们穿着艳丽的服装带着精致的金饰，男人们穿着华贵的丝织物，带着硕大的宝石项链，每家都至少有二十多匹骆驼，孩子们吃穿不愁，每一个都健康强壮。现在，一切都没了！
　　“族长！”族人们惊叫。
　　“父亲！”阿蜜丽和碧翠丝惊恐的狂奔。
　　整个队伍最前端的领路人摇晃着倒下了，他整个人消瘦干瘪，不到四十岁却满头白发。
　　仿佛多米诺骨牌，一个倒下剩下的全倒，族长倒下了，族人们强撑的一口气散了，陆陆续续都到下了。整个队伍里现在只有阿蜜丽和碧翠丝两个孩子，在大家的照顾下她们还有力气哭泣，然而她们跌坐在仿佛死了一样一动不动的族人们中间，却一点都不敢哭出来，眼泪也是水分，她们要是倒下了谁照顾大家呢？
　　田桂芳正在左右张望的时候，冷不防门后走过来一队人，衣服破烂头发油腻的他们每个人都是缺少水分的模样，嘴唇干裂出血、皮肤干燥青黑、精神恍惚、摇摇欲坠。
　　打头的那个突然就倒下了，看多了碰瓷新闻的田桂芳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缩到门里探头观察。
　　当她看到尚且一脸稚气却不得不忍住哭泣的阿蜜丽和碧翠丝时，心里的不忍与慈爱就涌动起来。田桂芳捏紧了手里装水果的塑料袋，几次想给出去却又放下了，毕竟水果不能救命。最后她决定先关门，兑几盆盐糖水给他们。
　　急忙翻出食盐白糖的田桂芳顾不得看家里的食盐和白糖的保质期，赶紧用干净盆兑了几盆盐糖水，端到门口。
　　她打开门，端出水盆，心疼的看到两个女孩挨个对着族人们干渴的嘴哭泣，让眼泪湿润族人的嘴。年纪大了越发心软的田桂芳哽咽了一下，对着两个女孩子叫道:“孩子们，快过来！奶奶这里有水！过来喝！”
　　阿蜜丽和碧翠丝听到声音的时候是恍惚的，即使被族人们保护的再好，条件有限她们也一样是又饥又渴极度缺少水分的。
　　“碧翠丝，你有没有听到有人在叫我们？”阿蜜丽神情恍惚的硬挤眼睛，争取再流一滴眼泪喂到族人嘴里。
　　已经挤不出一滴眼泪的碧翠丝麻木而茫然的抬头，正好看见门里的田桂芳。黑发黑眼有年纪的慈爱阿姨，正对她们招手。她仿佛闻到了水的气味。
　　碧翠丝茫然的站起来，顺着水的气味踉踉跄跄奔跑，时不时的摔个跟头，手足并用的爬起来继续跑。万幸只有几步之遥，她成功的到达最近的一盆盐糖水，然后整个脑袋埋进去，喝了个够。
　　几秒之后，稍微有点精神的碧翠丝坚持着爬起来，端起浸泡过她脸的水盆尽量稳定的快步前进，阿蜜丽和族人们还在被/干渴折磨，他们需要水。
　　田桂芳几乎是目瞪口呆的看着连滚带爬跑过来的碧翠丝喝了水端走了盆。她没有端着水盆跟在碧翠丝身后，有某种存在让她不知不觉过滤掉所有不合理，也让她和门外的人彼此完全不会想要跨越门。东西可以传递，身体的一部分可以伸出去，比如手，再多就会有危险。
　　阿蜜丽迷迷糊糊的喝了盐糖水，并没有在乎喝的是妹妹的洗脸水，有的喝就不错了。陷入昏迷的族人们是用沉在盆底的勺子喂的，每个人都喂饱了。喂好了所有的族人，阿蜜丽和碧翠丝仍然感觉如坠梦中，已经到了最绝望的地步，却突然出现的神秘女人，给了他们甘甜解渴的清水，挽救了他们。让他们知道还有希望，还能活下去。
　　阿蜜丽让妹妹碧翠丝陪着虚弱的族人们，她拿着空盆尽量稳定的走向田桂芳，等她走到门外靠近门扇的地方，就从衣服遮住的手臂上退下最后一件首饰，放下空盆郑重的给田桂芳行了一个大礼:“感谢您的慷慨，您挽救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以后如果您有所求，我们一定会拼命完成。现在，请您收下这个臂镯作为我们微不足道的答谢。”
　　田桂芳手足无措的看着怎么都扶不起来的阿蜜丽，对于她执意递过来的黄金嵌红宝石蛇形臂镯推拒不收。
　　“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这点礼物实在微不足道，请您收下！我们找到新家园的时候，会给您送最甜的蜜瓜和葡萄，还有最雄壮的骆驼。”说到自己部落引以为豪的特产，阿蜜丽的眼睛闪闪发亮。
　　不得已田桂芳收下了压手的蛇形臂镯，收回所有的空盆之后，她叫住了想要回归队伍的阿蜜丽:“孩子，等一等！我给你灌些水带着。”
　　翻箱倒柜的田桂芳找到了女儿和丈夫用过的三四个水杯水壶，然而看它们可怜的容量最终还是放弃了它们。最后她选择了从酒店带回来的精装酒桶。这些容量是10L的带盖木桶据说是国外进口的某种香木，能够提升酒的口感层次。然而再精美的包装也只是包装，酒喝没了，酒桶就没用了，需要扔掉。
　　艰苦日子过过来的人总是有一种习惯性的节俭，所有的东西都舍不得扔，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的上。每次女儿回家都要背着她收拾家里，扔掉不少东西。后来田桂芳也看开了，每年女儿也回不来几次，每次回来还要花费不少时间替她收拾破烂，多累啊，心疼女儿的她就克制住往家里捡东西的习惯了。
　　这几个带香味的精美木桶她实在是喜欢，想着家里万一停水也能用的上，才从酒店拿回来的。现在正好用的上，家里基本不开火，食盐和白糖还是上几个月女儿回来的时候买的，不是很多，做盐糖水灌满几个木桶将将够用。
　　田桂芳先将木桶打开盖子一一放在门外，放好食盐白糖，然后一盆一盆的往桶里倒水。阿蜜丽和碧翠丝倔强的强撑着站在桶边，强硬的接过田桂芳的水盆，不让她多走一步路。田桂芳争不过，就随她们去了。
　　当水桶灌满，族人们也有了点力气，他们一一向田桂芳行礼，然后几个人抬一个木桶跟随族长消失在视线里。
　　随着队伍的远去，炽热金黄的沙漠，湛蓝干净的天空，还有涌进房门的沙子全都如同褪色的画卷一样慢慢褪色直至消失不见。
　　这奇诡的画面田桂芳却仿佛看不见，她惆怅的叹了口气，情绪有点低落的关上门，然后看见了放在茶几上的那一袋水果:“哎呀，看我这记性！我还说给三零一写个纸条挂门上，等他们回来就看见了，怎么忘了呢！”
　　小学毕业的田桂芳一般字都认识，但是多年不动笔提笔就忘字。坑坑巴巴的写完纸条放进水果袋子里，赶紧将一袋水果挂在三零一门把手上，然后就洗漱睡觉了。毕竟折腾一通时间已经不早了，不早点睡明天上班该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