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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食堂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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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人有太多的奢望注定不可能成为现实,那他就会学会用幻想来满足自己,以此来弥补自身的缺陷,即使这种满足感是虚无的————
时间进入到十二月,已经是寒冬腊月,就像陆天翔与父母的关系一样冰冷。
话说应该是冬天比夏天舒服,因为冷了可以穿衣服,像陆天翔这种的又不求风度,但夏天总不能把皮给扒了吧。可陆天翔偏偏喜欢炎炎夏日,不仅在于对他来说衣服穿得少轻松自如,更在于他骨子里喜欢夏日的火热与激情,就像有些人天生喜欢严冬的料峭与肃穆。
这个时节,树叶的演出已经全部谢幕,仅仅剩下几片发黄发黑的幸运儿还吊在枝头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这些还挂在枝头的大自然的小精灵就像是浑浊社会里坚守最后一块净土的战士,他们摒弃一切的金钱利益与诱惑,只可惜,身在这个寒冬,纵使再怎么坚持,也抵挡不了落幕的命运。这不是常人所能控制的,就像一滴水滴,身处在顺时针漩涡的水缸里,你是决定不了自己的走向的。
林荫大道上的落叶也早已被环卫工作者一扫而空,堆放在一起,一把火烧掉,精彩了一个夏天的他们就这样化作一团灰烬。当然,不用悲伤,因为明年的枝头还会上演同样的精彩,这就是世界的循环。
陆天翔照李燕的建议真的开始写道歉信,因为他想不出比之更好的方法。写道歉信并不难,因为这是他亲身经历的,内中的各种感情最为真挚。可是一写起来,却很难把握分寸,难道全部是道歉,明明妈妈也有错的,若一味地道歉,他觉得违背了自己写这封信的初衷。可如果写了一点她的错,依母亲的个性,却又是无法接受的,她容不得任何人说她错。陆天翔记得有一次他说母亲虚伪,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母亲一开口就是这句话“儿子说我虚伪”,陆天翔被她挖苦地难受不已,自此他不再说母亲的任何不是,尽管他很想说。对于从不会自我反省的父母,陆天翔只能是无奈再无奈,忍受再忍受。
他想打电话问李燕,可他也知道,她顶多就是给自己一些建设性的意见而已,主要的还是在自己,毕竟这是他一个人的父母。
在这期间,他还是在给徐睿写信,也不说什么情话,关键是他不会,就是讲讲自己的生活,性格,爱好,梦想,反正就是自己的一切,包括各种优缺点。因为他觉得只有以最真诚的面貌去面对她,才能够真的打动她。
他在信里一点也不避讳自己的优点,包括对自己容貌的自夸和他歌声的特点以及乐器演奏的娴熟,当然更不避讳缺点,包括身体的残缺,自己的痛苦和一向懒散不求上进的性格。他几乎把自己百分之一百地剖析给徐睿看,虽然他不确信这有什么用,但每一句都是源自他内心最真实的坦白。
徐睿似乎从一开始就没多大变化,她也不再突然走掉,每天下课都主动走来,头也不抬地接过信就走。陆天翔也感到失望,但失望过后他觉得已经很不错了,至少她还愿意来拿他的信,至于看不看就不知道了。
徐睿早在第二封信时就想写封回信拒绝,可又一直懒得写,她也不以为自己能像陆天翔写出那么多话来。所以她仅仅是抱着一种幻想,她以为只要自己不回应,陆天翔总有一天会失望地停下里。可她远远低估了陆天翔的执着,所以当一封封信在抽屉里堆得越来越高,感情一封比一封来得真挚,用词一次比一次来得让她动容,这使得她越发地难以下定决心一次性回绝他。
星期四对应用数学专业所有的学生来说跟礼拜天是一样的,在其他专业的学生早上七点都得缩手跺脚急匆匆地出门去吃早餐,没来得及吃完又得连滚带爬急赤白脸地从食堂往教室赶的时候,他们都还躺在自己不管是香是臭温暖如春的被窝里做着只属于自己的如意梦。
陆天翔梦到自己组件了一支乐队,在全校师生面前劲爆登场。吉他手是李燕,她穿着一件像麻袋一样的婚纱,走路都走不了;贝司手是一个大胡子,250斤的体重,把地板都给压塌了,所以他只能在掉下去的那个洞里猛弹贝司,陆天翔拉了他好几把都没能拉上来,后来发现原来时间太长,他的脚已经像植物一样生根了;敲架子鼓的是一具骷髅,骷髅头上冒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他敲得架子鼓也到处喷射着火焰。
陆天翔自己身着花格子衬衫,穿着牛仔裤,顶着牛仔帽,在一阵冲天焰火的震撼中闪亮登场,台下到处都是女生的惊声尖,甚至捂着脸哭泣,甚至有人因为太过激动心脏病突发被几十个保安抬出去。
在一阵激烈的架子鼓声中,他作为主唱一飞冲天,在台上又唱又跳,前仰后翻,活蹦乱跳,跟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猴子似的。在唱到最高潮处,全场乐声几乎把耳朵都要震聋。
这时候,在全场观众拼了命的尖叫声中,他从高台上一跃而下,在人群中闪转腾挪,犹如使用了凌波微步,在浩瀚人海中一把抓住徐睿的胳膊,一个违背了地心引力的纵身一跃,犹如孙猴子怀抱着紫霞仙子,从七色云彩中腾空而下,犹如背了降落伞,只感觉全身凉意袭来。在他们落地的一瞬间,全场女生爆发出足以撼动天地震碎玻璃史无前例的尖叫。这时候,台下众人的尖叫欢呼突然变成了手机响,而且响声越来越大,他以为这是情绪过分激动产生的幻觉。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当着所有人的面,深情款款地对徐睿说,我爱你。正当他以为徐睿会感动地痛哭流涕的时候——忽然,他的额头被一块以一百八十码的时速飞来的板砖当头命中……
陆天翔一下捂着自己的额头,睡眼朦胧地睁开眼,只感觉额头疼痛无比,眼睛却又什么都看不清楚。使劲闭了两下眼睛,奋力把眼屎挤出来,这才觉得眼前清楚不少。一看,不过半米宽的床自己整个人差不多都横了过来,这才明白为何额头这么痛,原来撞在了外侧护栏的横杆上。突然感觉寒意来袭,却怎么也找不到被子,头探出去一看,被子早已被他踹了下去。
“哪个蠢货,接电话啊。”林浩闭着眼睛突然吼了一句,把花格妮的被子一蒙头,转过身去面朝贴着滨崎步性感海报的墙壁,继续酣然入睡。在滨崎步的旁边,还有一个身穿黑色紧身上衣的宝儿。林浩每次睡不着的时候,就去摸宝儿丰满的胸部。
陆天翔经他这么一喊,才忽然意识到蓝色棉布枕头边的手机在响个不停,拿起一看,竟然是李雨菲。
“喂,陆天翔。”那边的声音轻柔地仿佛催眠曲。
“哦,李雨菲啊,什么事。”陆天翔含糊不轻地问。
“你还在睡觉吗?”
“啊?没有,醒了,现在几点。”
“十点了。”
“十点?”陆天翔还以为她在骗自己,拿下手机一看,果然已经是十点了,再看看他们三个,都还在睡觉,他顿时有些尴尬,“哦,忘了时间了。”
“你不会忘了下午的事吧。”李雨菲小声地问。
“下午?什么事。”陆天翔刚说完只听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
“星期六要第二轮了,不是昨天说好了下午排练吗。”
“哦,对对,排练。”陆天翔恍然大悟。
“你忘了?”
“不,没有,没忘。”陆天翔当然没忘,本来星期四没课他就不给徐睿写信了,但正因为今天还会见到她,所以昨晚还写到了零点过后呢。
“哦,那你……还是快起来吧,我们吃完饭就来接你。”
“不用了,不麻烦了,我自己去好了,在哪里。”
“没什么麻烦的。”
“我自己可以去的,真的,昨天说在哪里来着。”
“在2号楼的307。”
“好。”
“对了,早点来。”
“哦,我知道了。”陆天翔没等李雨菲再有什么回应,就挂掉了,自一知道已经十点了,他就有点急,怎么不知不觉就快中午了。而其他三个人都还在蒙头呼呼大睡。
这也不能怪他们,昨晚四个人都到了差不多凌晨一点才睡的,他们三个打牌,陆天翔一开始写给母亲的信,写了一晚上,到了十一点才开始写给徐睿的信,先在电脑上打,打完了再誊到信纸上,尽管人已经很累,但思维随着夜的加深,越来越活跃,有说不完的话要写。再一个,这就是现在大学生的生活,睡懒觉跟翘课,上网,谈恋爱,已经成了当代大学生的特性,一天到晚觉得困乏,仿佛从没睡醒过也是特性。
陆天翔赶紧起来,早饭反正肯定是不吃了,午饭等待会儿排练前顺路去吃。他今天的事很多,下午排练不说,还要请李燕吃晚饭。当然这是他自找的,那天挂断电话后他再三思忖还是打了过去,并为了表示刚才拒绝她的歉意主动请她吃饭。只是他没想到李燕根本就不跟他客气,一口答应。
为了避免上次的情况,这次就在食堂简单地吃一顿,在陆天翔看来,这又不是约会,再说也确实没什么事,如果非要有点什么事,他倒想把自己写的给母亲的信让她看看,给提点建议。在这点上,他还是很相信李燕这个比他大三岁的所谓姐姐的,至少,两个通过写信解决问题的办法都是她提出来的。
这也让陆天翔现在对李燕很信任,并且一旦遇到什么难题,总希望能跟她探讨一下。
说实话,陆天翔下午是真不想出去,那天电话里李燕还异想天开地说让他陪她去买衣服,被他一口回绝。他一个人在宿舍里也呆惯了,再说外面这数九寒天的,能把人牙齿都冻得掉下来,在宿舍里,空调暖气一天24小时开着,不要太舒服。下午的时光永远是最漫长的,因为很多时候宿舍里就他一个,顶多多一个一见着枕头就想睡觉的周家铭。但他也孤独惯了,看两部电影,自己给自己弹一会儿吉他,上一会网,高兴的话在各大BBS论坛上溜一圈,一个好似永远没有尽头的下午很快就给打发过去了。
这就是他的生活,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打扰他时最恬静的生活。事实上这是一种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腐朽的生活,他就像是深林里被一个塑料大棚包裹起来的一颗大树,不用经受风吹日晒,暴雨狂风的洗礼。他自以为很安然自在,其实他已经不再能生长,因为长期不活动,长期躲在温室里,他已经不再能禁得住风霜雨雪,他对那个残酷的大自然几乎已经失去了免疫力。
在陆天翔拿上两封信准备出去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正南的太阳已经越过阳台把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洒进了屋里,陆天翔真巴不得现在拿本闲书,坐在阳台上,身上扑满阳光,这该是一个多么美好的下午。可他不得不出去,对他来说,因为腿脚的不方便,自然更懒得走。
陆天翔出去的那会,只有周家铭起来了,在屋里像个摸不着东西的幽灵似的瞎转悠,不知道要干什么,身为学生会干事的他要做的事情绝不比陆天翔少,只是他有嗜睡的习惯,特别是在这季节,他的身理状态就跟一只身处西伯利亚寒冬的狗熊差不多。
至于林浩和王凯,早上宿舍开门两人才结伴而归,应该说,他们现在睡的是昨晚的觉。
陆天翔如果不拿任何东西这样在路上走,没有人会在意他,整个男生宿舍区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残疾人,大家一开始可能会觉得好奇,但时间一长也就无趣了。不过此刻他还背着一只硕大的黑色吉他包,不时引来路人纷纷注目。
陆天翔之所以不要李雨菲她们来接是因为他不喜欢让人看到他一个残疾人跟几个女孩子走在一起,或许放在以前,他巴不得交上这种桃花运,但现在,他觉得这反而让他感觉不自在。一个人走路走惯了也便不习惯有人跟他一起走,就像蝙蝠侠独自行侠仗义惯了不喜欢罗宾一样。
外面真的很冷,拄拐的手尽管带了手套,但仍冻得直发麻,虽然围了一条灰黑色棉织围巾,在领口处又盘了一圈,但还是不足以抵御寒风从他身体的各个角落灌进去。虽然正值中午,可他鼻子还是被风吹得酸疼不已。
出了宿舍区大门,沿着河畔吹过来的一阵强劲的寒风把他差点逼了回去,这叫一个冷,全身由上而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剧烈的哆嗦。可是就是这么冷的天,也依然有一对情侣坐在河畔的白色长椅上,背对着宽阔的林荫道,面向仅仅能带来一丝温暖的冬日午后的灿烂阳光。
这是一副如此美妙的图景,女生靠在男生的肩上,他的臂膀尽可能紧地抱住她弱小的身躯,耀眼的阳光,在风的吹动下河面上刮起的一道道涟漪,背后形单影只的光秃秃的树干,枝头立着唯一的一只麻雀。这种图景对陆天翔来说并不陌生,他总是看到,或者说身为一个残疾人他总是更多地留意到,为什么留意?因为画中的主角不可能是自己。
作为一个男生怎么会不想,他也想,纵使他再怎么警告自己这是不可能的,可每次一看到这种图景他的内心也还是隐隐希望着,希望自己有一天成为画中的主角,希望有一天自己爱的人,当然更重要的是也爱自己的人,能靠在他的肩膀上。这是一种奢望,好难好难实现的奢望。
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迎着凛冽的风独自走起来,除了叹气他所能做的似乎只能是告诉自己别再想了,因为越想就会越觉得莫名的难受。
他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宣传栏里形形色色的宣传单上,这里有文学社的讲堂公告,有街舞社的露天演出告示,还有什么联谊聚会的,甚至在万花丛中还寻到一则寻找丢失U盘的启示。他的嘴角划过一个轻蔑的笑,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找回来。
过了十二点半,食堂可以说是人去楼空,若是第一天来的人谁都不能想象出仅仅在半小时前,这里还是人山人海,人声鼎沸的一副热闹景象,锅碗瓢盆,你催我赶,好不热闹纷乱。可现在,偌大的食堂里仅星星点点地坐着几个人,相隔甚远,大多也是吃着面条或点心,因为这时候很多菜都已经卖完了。这时候来吃饭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像陆天翔这样讨厌人多嘈杂的,乐得一个清净自在,另一种是下午要上第一课的,懒得跑两回,去上课顺路把饭也给吃了,陆天翔两种人都占了一点。
陆天翔正要掀开食堂门口进门的帘布,突然从里面走出两个人,一个高个男生的手臂搭在一个比她矮半个头的女孩子的肩上。陆天翔看都不想看,心里头嘀咕了一句,往右让开一步。不想看有两个理由,一是他们必然以一种吃惊异样的眼神看自己,然后在已经走出很远,男生还会转过来指着他,嘴里跟身边的女朋友说这人怎么怎么,这种人陆天翔见得最多,也最讨厌。另一个理由是他自己看到别人甜蜜的样子心里又会有些黯然神伤了,就像刚才河畔的那对情侣。
可是正当他要与这两人擦肩而过,一个听似熟悉却又很陌生的声音,略带一点遇见熟人的兴奋,从女生的嘴里蹦出来:“唉,陆天翔啊。”
“怎么,你认识。”男生一脸的不快,因为自己的女朋友竟然认识这种人。
陆天翔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身,抬起头,一看,果然认识,就是余心雨。
如果对方就一个人,陆天翔不会感到很尴尬,偶然遇见是正常的。可现在她的男朋友就在边上,还紧紧地搂着她,相比之下,自己跟她的这个男朋友相比,没他高没他壮不说,重要的是他是健全的。这就从无形之中,在一瞬间,如此近距离地,让陆天翔突然生出一种剧烈的自卑感,尽管余心雨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哦,是你啊。”
“是啊,你来吃饭吗?”
“喂,我问你呢,你们认识。”男生为自己被忽略了感到有些不爽。
“哦,这是我一个室友的高中同学,叫陆天翔。”
男生冲陆天翔简单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陆天翔也回以一个笑,只是,要么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第一感觉,他就不喜欢这个人。
余心雨好像很乐意向男朋友介绍这个叫陆天翔的瘸腿家伙,不乏兴奋地继续说:“听我室友说,他歌唱得可好了,还会弹很多乐器呢。”
陆天翔被她夸得尴尬不已,甚至有些脸红:“哪里。”
“哼。是嘛。”男生的一边嘴角高高跷起,给人一种再明显不过的轻蔑感,余心雨看在眼里,赶紧用手肘捅了他一下。
可手肘是捅不死人的,男生上下瞟了他一眼:“什么都会?”
“哦,不是什么都会,就几样。”
“哪几样。”男生急速地呼了一口气。
“喂,何亮,你干什么。”余心雨实在看不下去,瞪眼看着他。
“什么干什么,我就问他会什么嘛,有什么不可以的。”
“哦,没事。”他可不想让这对情侣因为他一个外人莫名其妙地吵起来,“也不会多少,就是电子琴,吉他,贝司……”
“慢点。”何亮丝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吉他,你也会弹吉他?你怎么弹啊。”
没等陆天翔开口,余心雨再也忍受不了男朋友对陆天翔这般的冷嘲热讽,一把把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扔下来:“喂,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你怎么弹。”
“喂,你怎么生气了,至于吗?”何亮一脸的不在乎,仰脖看着陆天翔,“不好意思啊,我没瞧见你还背着一把呢,这背着是上哪去啊,可别弄坏了啊。”
不知不觉中,陆天翔心里的委屈随着对方的一句句问话已经陡然而升,但他又不能表现出来,不过他也确实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对方,吉他怎么弹?这是一句废话,不过问在他身上陆天翔再清楚不过什么意思。
“哦,对不起,陆天翔,那我们先走了。”余心雨不等陆天翔也说再见,就赶紧拽着男朋友离开,陆天翔也确实不想再面对这两人了,委屈的放大跟自己是否身处于一个孤立的环境有关,假如他现在突然到了一个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他可能马上流出眼泪来,但现在,就是人家话说得再难听,他也仅仅是笑笑而已。
余心雨一声不吭奋力拉着男朋友走出50米远,拐过一个路口,突然停住脚步,把男朋友都吓了一跳,瞪着老虎一般的眼睛:“何亮,你什么意思啊,你说那些话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我又没说什么,只是问他怎么弹啊。”何亮还是一脸的不在乎。
“问他怎么弹?你这和说他不能弹有什么区别,你有没有看到人家腿不好啊。”
“这又怎么样,一个残疾人还弹吉他,他怎么调动气氛啊。”
“何亮。”余心雨扯开喉咙喊了出来,引来几个路人不小的关注,“你太过分了。”说着头也不回地奋力走开。
可没走出两步,被何亮大而有力的手一把抓住,余心雨想要奋力挣脱,可怎么也脱不开。何亮见女朋友还在不断挣扎,索性伸出另一只手,这只手一使劲,就把她拉进了自己的怀抱,同时另一只手顺势抱上去,紧紧地把余心雨抱在怀里。
可余心雨的挣扎并为因此而停止,何亮见没办法:“好了好了,其实这人我认识。”
余心雨突然停止了挣扎,依旧愤怒地看着他,但这时候多了一丝疑惑。
何亮嘴一抿,又呼了一口气:“真的,这人我认识。就在开学的时候吧,我打篮球吃了一根萝卜条……”
余心雨一脸的狐疑:“什么是萝卜条。”
“就是球飞来的时候没接住,正好撞在指尖上,很痛的。”何亮稍微地放开余心雨,“我就去医务室,那天人很多,大一新生体检。几个朋友在外面等我呢,我检查完了急匆匆地从楼上冲下来,就和他撞上了。我想这里残疾的就他一个吧,应该不会错。”如果是第一眼见到陆天翔的人,两点马上就能让人记住,一个是他残缺的脚,一个是他作为一个男生秀气的长相。在女朋友面前,他当然要忽略第二点。
“啊?那你把他撞成什么样了。”
“能怎么样,他刚才不好好的吗,又没什么事。”
余心雨舒了一口气,一想不对,他在偷换话题,可是这时再生气却生不起来了,声音也没刚才那么大了:“可你刚才也不能那样说人家啊。”
“唉,放心,一个残疾人,连这点都受不起的话,他干脆别活了。”
“喂,你怎么又这样说人家。”
“我说的是事实啊,他这样活在世上,总要学会忍受啊,嘴长在别人身上,他又没权利不让别人说,不学会承受不是只有去死的份。”
余心雨想再反驳,却也觉得何亮说得还算有道理,再生气也没有这个必要,尽管她觉得何亮还是不应该这样口无遮拦地说人家一个残疾人。毕竟身为一个残疾人已经要承受很大的精神压力,正常人都不应该对他们说三道四。
陆天翔要了碗青椒肉丝面,里面的两个女师傅都认识他,只因为他经常在人很少的时候来,而且又长得很有特色。
“来了。”胖胖的女师傅把一碗热气腾腾盖着一根根青椒的面端了来,头透在窗口里,往外看了一下,“小伙子,能端吗?”
“哦,行,能端。”陆天翔正要用手去端,刚碰到蓝色印花的瓷碗边缘,赶紧缩了回来,轻语了一句,“烫。”
里面正在收拾东西的女师傅对着还趴在窗口上的:“你出去帮他端一下吧。”
“好嘞。”陆天翔都没来得及说不用,那胖女师傅已经走出来,两根手指拖着碗底,大拇指紧按着碗沿,好像会轻功似的,两步一个紧走,微微一躬身,就把这么一大碗热汤面稳稳当当地放在了离窗口最近的一张桌子上。
陆天翔说“谢谢”都来不及,胖师傅手一摆,就走了进去,对于她来说,这根本不足挂齿的举手之劳却解决了陆天翔的一大难题。
刚才在门口,陆天翔的心情确实很坏,但他告诉自己不能恨别人,别人爱怎么看自己是别人的自由,好在这世界上还是有好心人的,就像这里的几位师傅。大一刚来的时候也都好奇地问他这脚怎么弄的,但时间一长,大家也都知道这孩子不容易。所以,也许在别的众多男生眼里,食堂的师傅都是精打细算膀大腰圆一脸凶相,唯独在陆天翔看来,食堂里的几位师傅,却是这个学校里唯有的几位能正视他的残疾的。
食堂里的人走了几个,又来几个,陆天翔不紧不慢地吃着,看着坐在落地窗旁的几个女生。她们不是吃饭的,而是特地坐在一起复习功课。确实有人喜欢下午坐在这空寂无人的食堂里复习功课,落地窗的采光不是问题,可能是风景好,因为从教学区到宿舍区,落地窗前的道路是三条大道之一,一旦到了三点下课的时候,这条路上人山人海,对于某些色性不改的人来说(包括男生女生),帅哥美女都一览无余。夏天众多大学美女们穿得少,风景堪称一流,而且到了下午朝南的落地窗也晒不到太阳,只有稍许的热;冬天里阳光透过玻璃铺洒在临窗的几张桌子上,既能格掉外面的刺骨寒风,里面又温暖安逸,没有一点嘈杂。综合来讲,实在是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复习功课的最佳场所,远比自习教室里要好得多。因为大多数的教室里都没有空调和暖气,冬天里面照样冻得你直跺脚,夏天热得你大汗淋漓。
可是即使是这样好的环境,也很少有人在这里自习,仅仅是一两张相隔很远的桌子而已,究其原因,恐怕就是落地窗太过暴露了,你在里面对外面一览无余是不错,可当几百人从外面鱼贯而过时,几百双眼睛前赴后继地瞟你一眼,你就会觉得受不了了。要是你再长得有特色点,那你就跟动物园里被关在笼子里的猴子差别不大了。
陆天翔已经养成一种习惯,吃一口看一看那边的人,每天都是如此。因为这时候食堂里已关灯了,所以那边的人往他这边看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因为离得比较远,他也看不清这几个女孩子相貌如何,但不管如何,他都觉得自己配不上。
陆天翔有时确实会产生一种冲动,比如在一辆空荡荡的公交车上,或是在一个空荡荡的阶梯教室里,又或是在一条空寂无人的林荫道上,有时候仿佛整个世界里就剩下他和一个坐在自己前面或走在自己前面的陌生女孩。他明确地有这种冲动想要追上去作个自我介绍,然后要个电话号码,最后交个朋友。并且他总在脑子里无数次地排演这种计划,把待会要说的每一句话要做的每一个手势都想象到。
在一切都已经设想好,好像只欠东风的情况下,突然冲出的一条会将他一切的设想全部扼杀掉,这就是,自己是一个残疾人。
所以他只能把自己先前的这些计划全都无情地抛弃掉,其实他的这种想法就跟□□上随便找个人聊天是一样的,只是陆天翔不喜欢虚幻的网络世界。他始终以为,为什么人们就愿意在网络上找陌生人聊天,却不愿在现实生活中面对面地聊呢。如果自己是健全地话,就现在,他绝对会站起来,往落地窗那边走过去。
他打消了这个对他来说十分之愚蠢的想法,站起来,正要把碗端回去,里面的师傅急忙招手,让他就放那,待会她来收。饭堂里有一条不成文的准则,除了那种铁质的不锈钢大饭盒外,其余的像什么瓦罐,面条碗,吃完了都得主动送回窗台上。
离一点还差几分,就已经有人陆续地从宿舍区里出来,往教室走了,这些三三两两的人里,女生居多因为女生多去得比较早。不过也不是所有,去得早的大多是大一大二的女生,像有些大三女生恨不得经常迟到,大学就是这样潜移默化地磨掉大多数人身体里的勤奋细胞的。
陆天翔得赶紧走,待会人一多可就不方便了。他走出食堂的时候,坐窗口旁的四个女生目送他出去,并且一路目送他走进教学楼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这人我见过。”
“是吗,你认识啊。”
“不认识,怎么会认识。”
“少了一只脚,也怪可怜的。”
“我也见过,不过长得挺漂亮的。”
“漂亮?”
“是啊,就是很秀气的那种,有点像裴勇俊来着。”女孩不乏兴奋地说。
其他几个人异口同声:“你这个花痴,有这么夸张吗,裴勇俊可是让日本老太婆都疯狂的,这破学校里怎么会有这种人。”
“哎呀,不信有机会你们自己看,我都见过两次了。”
其他三个都一脸的不信。
陆天翔尽可能快地加快脚步,在走到教学楼门口的时候,突然一辆停在楼梯口的银灰色BMW Z4强烈地吸引了他的眼球。对此,他的第一反应是问候了一声GOD,因为这车是他做梦都想要的,只是对于他来说,即使将来能买得起,想要开也只能是个梦了。从制度上说,小腿截肢的人是不允许开车的,但父亲还是已经在托人帮忙从外地给儿子搞张驾照,至于能不能驾驶,那再说。
陆天翔对这辆车的第二个反应是竟然在大学校园里能看到这车,他甚至可以想见再过半小时,前来上课的大批学生一定个个为之惊叹,真不知道是哪位大爷开出来溜的,还开到学校里来夺人眼球。
在对车再三回顾后,陆天翔终于不舍地走进教学楼,因为以前只见过路上跑的,就停在那还如此近距离的还真是第一次见到。陆天翔是一个男人,对于每一个像他这种年龄的穷小子来说,香车和美女绝对是能让他们流下哈喇子的最大诱惑。只是对于陆天翔,好像更是一种遥不可及的奢望。
当一个人有太多的奢望注定不可能成为现实,那他就会学会用幻想来满足自己。陆天翔在无聊至极的时候经常会幻想自己开着这车从校园在众人面前,特别是同班同学面前飞驰而过,如果有个大美女坐在一旁的的话,效果就更棒了。在他飞驰而过的时候,所有人都发出无比羡慕的惊叹。
陆天翔从这种幻想中能获得自己身为一个残疾人不可能拥有的巨大满足感,即使这种满足感是那么地飘渺虚无,那他还是乐此不疲地幻想。
走进教学大楼,这里的四栋教学楼都有天桥连通的。北校区的所有楼房都是在近几年新建起来的,所以在四个校区里是最新的。在建这个校区的时候,校方得到了政府和各大房地产老板的巨大资金支持。学校的图书馆晓诗楼,据说还是以学校最大的捐赠者的女儿的名字命名的。
陆天翔的脑袋里还是那辆车的影子,给自己做着各种各样的白日梦,闷头闷脑地往前走,到了最后一个楼梯口顺势左拐,这才抬起头来找,301,302,303……一路到最后第二个才是307。他把拐杖拄稳了,伸出手去敲了一下门。
李雨菲一听有人敲门,知道是陆天翔来了,欣喜不已,总算松了一口气,本来还怕他不来呢,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跳着给他去开门。轻轻拧下门把手,往里一拉,打了开来……
门被一下拉开,陆天翔顺势往里一瞧,顿时傻了眼,满屋子的人看着他这个站在门口一脸惊愕拄着拐的人……
李雨菲一下拉开门,忽闪了两下大眼睛,回头往里看了看也是一脸迷茫的吴欣,再回过头来,看着站在门口的这个陌生女孩,不知道是何方人士……
“这里,是307。”陆天翔过了好半天才挤出这句话,问了来开门的陌生女生。
“嗯。”女生的眼睛顺势往下一瞧,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2……号楼,307?”
“哦,你搞错了。”女生恍然大悟,“这里是4号楼。”陆天翔只感觉浓云密布,额头上流下一滴豆大的汗珠来。
没等李雨菲和吴欣开口,那女孩以一种堪称甜美的声音:“我找——陆天翔,他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