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图》秋吉尔秋

8、第 8 章

　　最近祝绮总是做梦。

　　梦里隐隐约约出现的是一个男人的影子。她总觉得那个影子看上去像是彭梓苑，因而每次都毫不犹豫地转身逃跑。可是当她跑着跑着却发现，那个影子又出现在面前，只不过变成了正对面。她仓皇地一抬头，却发现是荀希的脸。

　　没完没了。

　　祝绮想请个假去庙里拜一拜，向菩萨许许心愿，或者找一位高人给她卜一卦吉凶，让她转个运。也许这是她人生的低谷和命中的大水逆——被这种最烦心不过的感情问题勒紧咽喉。

　　彭梓苑。

　　这个名字几乎缠绕了她最美好的年华。

　　她曾经一想起来就会漫上笑意，如今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成了噩梦。

　　祝绮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麻木地开始洗漱化妆。

　　今天有一个比较重要的饭局。她们要和这次联名出产品的商品方和设计方会面，商讨一下具体的事项和一些细节。而因为之前基本上是线上交流，就顺水推舟地变成了见面会。

　　她作为文案负责小组的成员，得代表公司的业务水平给别人一个才气横溢的第一印象——这是Amy和她在微信上三令五申的。祝绮忍不住觉得有些无奈，什么才是才气横溢的第一印象啊。

　　她看着镜子里穿着简约素净妆容大方的自己，忍不住有些恍惚。

　　从前在大学，每一个认识的人对祝绮的第一印象都是不好招惹。

　　她心里清楚自己从来就不是什么乖孩子。高中的时候表现出来的样子，她几乎是痛恨的——上大学没有多久，她就开始试图完全改变自己。

　　当任何人走进大教室，基本上一眼就能看见她。就算在被号称为整容院的大学里，她的妆容也一定是同龄女生中最超前最夸张的，衣服和饰品一定是紧跟时尚和潮流最花枝招展的。

　　祝绮在左手的小臂上纹下花体的七个字母。

　　FREEDOM。

　　大一那一年，祝绮谈了三个男朋友，每个都不超过三个月就分手了。

　　最开始，同院的女生几乎没有祝绮的朋友，也几乎没有同性愿意接触她。

　　所以彭梓苑和她一开始谈恋爱的时候，她笑着问他，怕不怕她是钟爱季抛的渣女。

　　他笑着说不怕。我知道你是装的。

　　被他说中了。

　　祝绮匆匆忙忙地赶到了餐厅，发现座位已经快要满了。好奇和打量的目光接踵而至，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急忙随便找了个座位挨着自己认识的人。

　　Amy笑着和大家介绍：“各位，这是祝绮，是我们文案小组的成员。她是K大毕业生，很有才的小姑娘哦！”

　　酒桌上传来几声赞叹的附和，祝绮连忙笑着表示谢意。

　　Amy看了看空余的座位。似乎只剩下一两席了，她对刚刚自我介绍是品牌方负责人的一身西装的男人投以一个表示询问的眼光，那人立刻笑着开口：“诸位，我们稍等一会，Sheeran说他五分钟内就到。”

　　“Sheeran？”

　　“就是这次活动的插画师之一。”

　　Amy低声回答道。祝绮了然，看了看四周。许多人在等待的空闲互换名片，正聊得火热，她渐渐有些失神。

　　“抱歉各位，路上有些堵车，来晚了。”

　　“没事没事，正好该上菜的功夫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呀。”穿西服的男人笑着起身，一把揽住来人的胳膊，热情地把他带入席中：“各位，这位就是我跟大家说的，非常优秀的插画师Sheeran，可是海归的人才呢！最近刚刚举办了个人画展，也是之前参与《溯》的插画设计工作。这次的活动能有他参与，绝对会大获成功的。”

　　众人响起一片赞美和叫好声。Amy笑着鼓掌叫好，一边凑到祝绮的耳边：”没骗你吧，优质帅哥。“

　　优质帅哥啊。

　　祝绮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她把自己的眼神锁在桌面的白布上，仿佛这样就可以躲开来者从开始以来就在她脸上玩味的眼神。

　　怎么会是荀希。

　　祝绮怀疑自己的生活被卡进了迷宫。迷宫的开头是荀希，结尾就是彭梓苑。

　　“Sheeran先生，这是祝绮，我们文案小组的成员。”

　　轮到祝绮的时候，Amy忙不迭地向荀希介绍她，眼神里居然有隐隐的期待。

　　荀希的表情让祝绮十分捉摸不透。要说按理不是恼火便应该是冷漠，毕竟她的不告而别显得过于戏剧化，但是祝绮总觉得他的眼底在隐隐含着笑意。

　　祝绮并没有觉得宽慰，反而感到后背冒起凉气...荀希到底想干嘛？

　　“你好，Sheeran先生...”

　　“祝绮小姐，就不必如此客气了吧。”

　　荀希挑眉，语调故意上扬的明显。

　　祝绮暗暗向他使眼色：有必要吗？你想干嘛？

　　荀希眼底的笑意愈发深了。

　　他扫视一遍周围人讶异的目光，继续笑道：“绮绮，好久不见。”

　　祝绮顿觉浑身一阵恶寒，面上却腾地烧起红晕。众人看向他俩的眼神瞬间带上了不一样的意味。

　　绮绮？

　　荀希在想什么？

　　“.......好吧好吧，老同学....好久不见。”

　　祝绮咬牙从微笑的唇角中挤出了几个字。

　　荀希的笑逐渐加深。

　　酒桌上一阵诡异的寂静。

　　过了半晌，还是Amy看不下去打破了尴尬：“老同学更好了...看来这次和Sheeran先生的合作一定会非常顺利的，大家说对不对？”

　　众人顺着她的话接茬，也默契地不去询问更多，只是总忍不住向他二人投来意味深长的充满探求欲的眼光。

　　菜上得七七八八，这次聚会也逐渐进入了正题。祝绮微笑着和身边的人搭话，在Amy的介绍下和他人交换名片，她刻意转开自己的目光，努力不去注意桌对面的荀希。她并不想让荀希打扰她好不容易逐渐恢复平静的生活……谁知道荀希心里在想什么呢？

　　“祝小姐，您和Sheeran先生是高中同学的话，他那时候就这么有才了吗？我们都很好奇呢，能不能透露一些小故事呀哈哈哈。”

　　祝绮尚且挂在唇边的笑容猛然一滞。她抬头，诧异地看着眼前看上去人畜无害带着好奇眼神的同事，觉得自己强撑宁静的面色有些挂不住。

　　她抬眼瞄了一眼荀希，荀希含笑低头，正一幅风轻云淡的样子慢慢割动着盘子里的牛排。

　　四周的人看似仍然在保持着自己的社交节奏，却都有意无意地朝这边投向了目光——毕竟今天，荀希算是主角。

　　祝绮有些头皮发麻。这是无论如何都要自己上了。

　　“Sheeran先生……在高中的时候就很有才。”

　　有才个鬼啊，那个时候天天找我要作业抄。

　　她在心里默默腹诽。

　　荀希笑着回答：“祝绮小姐大可不必如此抬举我，当时在班上，您才是公认的才女。”

　　祝绮摆手客气道：“您过誉了。”却忍不住给荀希使眼色：你到底想干什么？

　　荀希颔首，眼神里是浮动的笑意。

　　吃罢饭、谈完公事后众人三两散去，祝绮一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

　　她收拾东西离开，在路边准备拦一辆的士回家，突然感觉自己被人轻轻拉了一把。

　　她刚欲回头，就感觉到耳旁男人的气息：“你跟以前一样，还是这么突然。”

　　以前。荀希居然会主动提起以前。

　　祝绮觉得自己的心像骤然被人拧干了水的毛巾，皱皱巴巴地开始疼痛。

　　“别那么快回去了吧，我请你喝点东西。”

　　祝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鬼使神差地被荀希拉上车，直接到了最近的一家清吧。她随意点了一杯鸡尾酒，听着舞池里的驻场歌手摇摇摆摆的尾音。

　　荀希静默地看着她啜饮，突然忍不住笑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喝酒的样子。”

　　“太久没见了，我有很多样子你都没见过。”

　　祝绮低头喃喃笑道。她觉得自己不敢和荀希对视，怕表面维持的这一刻风平浪静被突兀地打破。

　　荀希端详了她片刻，轻轻移转了目光。

　　“你那天走的原因我大概明白了。其实我也不认识他，是陆羁带他来的。也没有想到，他会点开最近通话直接打给你。”

　　“……对不起，我那天有点反应过度了。”

　　“我，现在还不能问吧。”

　　祝绮哑然。

　　她足够有勇气面对一切了吗？不面对又如何开始新的生活。可是若要让她现在就把心剖开进行鲜血淋漓的分析，祝绮自问自己还没有坚强到那种地步。

　　“再等等吧。我现在还没有做好准备。”

　　荀希看着她，长叹了一口气。

　　“祝绮，说实在的。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是我希望你好好的。”

　　祝绮本想像之前那样没脸没皮地呛他“你是我谁啊这么关心我”，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声哽咽。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