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安》桑潭

1、大猪蹄子傅家舟，骂骂咧咧傅秋雨

　　“呸，大猪蹄子！”
　　眼见着那大少爷还没走远，锃亮的皮鞋和镶着宝石的领带夹在阳光下直晃眼，傅秋雨忙吐出口里一小块猪骨，嚷嚷道，“大哥你走你的，小弟我说这猪蹄儿呢。”
　　只听得那人一声冷笑，接了门口侍从奉上来的围巾和大衣，跨出大门前回头对着陈老爹徐徐说道，“小少爷最近的伙食太油腥，晚饭就改成白粥吧，没味儿就加上一小碟腌萝卜。”
　　“是，大少爷。”
　　这厢傅秋雨闻言刚想上前去理论，手还没扒到傅家舟呢，那人就上了车绝尘而去，傅秋雨自己反而被扬了满身的沙土。
　　“小少爷，您惹大少爷干嘛啊，咱们济世堂可就靠大少爷才能活下去啊。”
　　傅秋雨任人帮自己掸着大褂上的尘土，“呸，靠他，陈老爹，咱们老傅家可是世代行医的，他呢，不仅忘了老本儿还把爹留下的遗产都拿去做什么生意了，幸亏我当初态度强硬才没让他把这济世堂给卖了，说是大少爷，还不是姨太太生的，我才是嫡子！”
　　陈老爹忙将门关了起来，道，“哎呦，我的小少爷啊，这话可不得大声嚷嚷，这济世堂的老仆人都换成了大少爷自己的人，这些人可没一个善良的主儿，到时候在大少爷面前胡说些什么，吃亏的是您啊，顺带着小老头我也要遭罪。”
　　“好了好了，知道你还计较上回陪我挨了板子，”傅秋雨只觉桌上剩的荤食看起来都隔应人，便倒进桌脚边的狗盆里，“陈妈和红梅妹妹还好吗？”
　　“托小少爷的福，我家婆子那身体还是老毛病，小梅最近就待在家里温书呢，偶尔也做些女红去卖。”
　　傅秋雨点点头，拿了本字帖递给陈老爹，“光会识字儿还不行，也要会写，红梅妹妹挺聪明，学东西快，不过陈老爹你也很开明，知道女娃儿也得要读书。”
　　“开明的是小少爷您啊，不然我们家小梅怎么能摊上这好事儿。”
　　“好事儿，是好事儿，不然为何这世家公子，官家公子都要读书，不让女娃儿读书只不过是怕女娃娃们超过了自己，怕自己反倒配不上那些姑娘们，不让女娃儿读书就是要让她们一直愚昧的守着三从四德的旧礼而已，可是谁一生下来都不是附属品。”
　　“小少爷说的是，不愧是留洋回来的高材生。”
　　“嗐，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各国文化不同也皆有糟粕与精华，咱们也不能厚此薄彼，”傅秋雨拨弄起窗边开得正好的海棠，瞧到街边走过的三两个窑姐，身上的香味浓重到隔着不老远都能闻到，直呛鼻，他揉了揉发痒的鼻子道，“嚯，进口的香料，可不少钱呢。”
　　陈老爹也去瞧，听她们显摆自己从洋老爷那里得来的美元、香水，一个最娇的仙女抱怨道，“那洋老爷忒变态，姐几个看看我这胳膊上啊，若不是为了他那鸽子蛋大的宝石戒指，我才不伺候呢。”
　　陈老爹听得臊得慌，傅秋雨却乐了，“唉，好豪放啊。”
　　“这女儿家怎如此不知羞耻？”
　　“哎呀，男人们都这样说，可不知离了这些女子可不行，我听他们说生意人总离不了三个地方，酒楼，赌坊还有青楼，想必是酒桌上小赌一把，再去花楼找个姑娘睡一觉这生意就差不多成了，就连乌衣阁的秦老板都有有求于这些姑娘们的时候呢。”
　　“秦老板？”陈老爹甚是惊讶，“哎呀呀。秦老板那样神仙般的人怎会……”
　　这时便见有人掀了门帘进来，“哪来的神仙？”
　　来人一身白衣，手握折扇，一头短发梳得光亮，身段极板正，正是秦修安，“远远就听到你们说什么神仙的，神仙在哪里？”
　　“哎呀，这神仙嘛，”傅秋雨拿着还没沾墨的笔，这四处指了指，最终定在秦修安身上，“可不就是秦老板吗，唉，您扮得林黛玉果然就如神仙妃子一般，叫秋雨见之不忘啊。”
　　“惯会贫嘴，还是老方子，药就在这儿煎好吧。”
　　不待傅秋雨吩咐，陈老爹就下去抓药去了，秦修安坐下时顺便抱起脚边的幼犬逗弄，“陈老爹是个麻利人，看他办事可别提多舒服，不像自家那木头。”
　　傅秋雨笑道，“唉，那不如我把我家的陈老爹给你，你把你家那木头给我，怎么样？”
　　“五大三粗的木头有什么好要的，他不如陈老爹聪明，你又是个说话爱拐弯抹角的人，他跟了你，不是他先气死你，就是你先骂死他，不值当，不值当。”
　　“呀，好长一口气话，不愧是名角儿，功夫不错，”傅秋雨眼见那折扇就要敲到自己头上，忙闪了闪身子，提起火炉子上的小铁壶告饶，“别打，别打，尝尝这是什么好东西。”
　　秦修安浅啜一口，花酿都有一丝丝苦味，这酒却只有着浅淡的甘甜与浓郁的酒香与花香，酒色恰如女子唇上晕开的胭脂，色香味皆诱人，“不像是从酒家买的。”
　　“玉姑娘自己酿的酒，来抵药钱的。”
　　“哦，那便亏了。”
　　“亏什么？”傅秋雨再给自己斟了一杯，看那杯中的一抹胭脂红缓缓晕开，成玫瑰清露般的色泽，“只是一些治风寒的药，不算什么。”
　　“我是说，玉姑娘亏了，这般好的酒，若是卖到酒楼里可值数钱。”
　　傅秋雨似是嘲讽的笑道，“玉姑娘这般干净的人酿的酒，怎能是任何人都能喝得的，何况还是那些俗人，烂人。”
　　秦修安来了兴趣，问道，“哎呀，那在傅先生看来，什么是俗人，烂人？”
　　“所谓俗人，烂人嘛，”傅秋雨想了会儿，摇头晃脑的说道，“便是像傅家舟这般的人，忘了老本行，不孝；要变卖祖产，亦是不孝；不顾兄弟情分总是罚我，便是不义，所以这酒我只愿与你这个坊间流传的神仙分享。”
　　“什么神仙，”秦修安展了折扇，浅笑道，“若真是神仙倒也好了，不用这般活着，戏嘛，想唱就唱，不想唱也没人能逼着我唱，为了生计唱那些曲儿，调儿都得随着那些爷的喜好拐，我爹要是活着呀，能把我腿给打断喽。”
　　“你爹打你还少啊，你小时天天记不住戏本，被你爹追着满巷子跑，”傅秋雨一边打趣，一边要了秦修安的扇子来看，只见黑色的扇面上用金漆提了半句诗「除却秦生无此人」，傅秋雨啧了两声问道，“这又是谁题的，春梅还是秀青，这字儿倒不像女子的。”
　　“当然不是女子题的，不过也亏了暖玉楼的姑娘们，我这才能见到那花月客。”
　　“花月客，”傅秋雨细细嚼来这三个字，道，“我怎么样都感觉这是个女子的名字。”
　　“是笔名，这位先生写的书可千金难求，十多本书多数是被禁了，只在这烟花巷里流传，我好不容易才求来的这本残卷。”
　　傅秋雨只翻了两页便看出此书的不同寻常，若是普通的风月小说便也罢了，这里面讲得可全是男子之间的风月无边，然文风飘渺，遣词用句间可见笔者的功底，“仅仅是因为关于床笫之间的描写倒也不至于被禁，这根源嘛……不能详说。”
　　“怎么，你说都不敢说，我还敢演呢，你看看这本书，稍作修改就是个好戏本。”
　　傅秋雨摇头道，“你这可是倒行逆施啊，恐怕会招来灾祸，我不同意！人家用笔名写的书都被禁了，你这大活人唱的戏还指不定会被怎么样呢，别冒那险，老老实实唱你的老戏本去。”
　　“嗐，这是什么样的世道？”秦修安叹了一声，道：“我想起前不久李家小少爷和他家教书先生的事，那教书先生活活被打死在李小少爷的面前，李小少爷没过几天就郁郁而终，明明之前我每场戏都能看见李小少爷和那位先生来捧场……”
　　“唉，人生便就是如此无奈啊，这一世无安，或许下一世，下下一世便能如意了呢，”傅秋雨忽的往窗外一瞟，便见那花楼的妈妈急匆匆的往这里来，“哟，又来活儿了。”
　　秦修安也去瞧，疑惑道，“我记得杏红楼附近就有一家医馆，她为何要走这么远的地方来这儿？”
　　“上次醉仙楼的一个姑娘还是她们妈妈从城西跑过来求医的呢，想来是那些医馆的老大夫假清高，不肯医罢了。”傅秋雨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修安，你去后面瞧瞧陈老爹的药熬的怎么样了，他老人家最近总睡意沉沉的，别把药汤熬干都不知道。”
　　“你明明是有意要把我支开，说把，你要干什么？”
　　“哎呀，虽说治病救人是我的本分，但是谁叫她总接待傅家舟，非得好好为难一番才行，你又是杏花楼的常客，她肯定让你帮着求情。”傅行舟将秦修安连人带怀里的小狗推进了后院。“快去快去，我今晚带玉姑娘去捧你的场。”
　　秦修安笑得甚是无奈，“好啦，说话算话，一定，一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