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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酒肆美人 ...

  •   1.

      据说十年前的大唐边境出过一位一剑破海都的天才剑客,少年轻狂恣意、锋芒尽露,自取了诨号青莲剑客。后游历中原,少年嗜酒,醉后诗兴大发,留下不知多少名篇佳作。
      渐渐武皇闻其名,以美酒召。少年饮至兴处,挥毫成篇,写到“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腾空而起,大笑离去。自此人们以剑仙美名誉之,往后十年,青莲剑仙却再未现世。

      听闻朱雀巷新开了家梅花酒肆,掌柜的是个西域来的金发美人儿。原名是叫玛依努尔,后来入乡随俗请算命先生起了个汉名,唤作王昭君。
      她家与别家不同,卖的是西域古法酿造的葡萄酒,盛在一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色泽明亮,风味醇厚。都是西域传来的稀罕玩意。
      美人儿常披一件绿纱衣倚栏远眺,眉间常有肃穆之色。这儿的常客爱看她的美色,熟了之后便打趣是不是在思念远方的情郎。她总是淡然一笑,并不言语。

      2.
      八月,盛夏,正是吃冰的好季节,也是西域葡萄丰收的季节。昭君早早联系了一支来中原的西域商队,请他们多带些巨峰葡萄来,这是前阵子从西欧传来的新鲜品种。待商队到京城,昭君便忙碌了起来,挑选新鲜饱满的葡萄,洗净;新打造了一批橡木桶,洗去木屑味放在阳光下暴晒。她需每日去督促进程,因今年用的新品种原料,又格外上心些。
      一连七八天,昭君忙得脚不沾地,直到这天日常给她报账的二掌柜吞吞吐吐地说店里来了个奇怪的男人。
      二掌柜说得绘声绘色:“那男人发色全白,面容约二十六七,着月白长衫,系着银白腰带,腰间又挂一绺殷红流苏。”
      昭君笑着打断他:“好,明日我会去店里瞧瞧的。”只说到发色全白,她便猜出了是谁,六年未见,他竟然找到了这里。

      翌日,大晴。
      李白是在正午时分踏进梅花酒肆的,抬眼便瞧见倚在柜台边披一身绿纱的昭君,正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酒肆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常坐的桌上放着两坛开封的葡萄酒,闻其香便知是难得的珍品。
      寻找多年的美人儿就在面前,他却露了怯,呼吸渐紧,平日巧舌如簧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昭君走到他面前,眉梢轻扬,唇角微弯,声音清脆:“客官,要来点什么?本店推出新品欢迎品尝哦!”
      熟悉的冷梅香涌来,李白回过神,面前的美人儿有着得岁月宠幸的绝色容颜,举手投足间的风情远比六年前迷人,唯有一双眼眸依旧是初见时的清澈灵动。
      他开口:“好久不见,昭君。”
      有些人他站在那里时好像不觉什么,但一开口,这六年岁月就好像徐徐展开的画卷铺陈眼前。昭君没了玩笑的心思,终于真真地感叹,自当年一别,她与他已六年未见了。
      “好久不见,太白。”她顿了顿,开了个玩笑,“听说你最近一直来,我可是特意关了一天店,这损失你可得给我补上。”
      她用的是旧时口吻,俏皮可爱。
      斟酒,满上,昭君一饮而尽。她举杯相邀,他诚心相应,入口竟是十年前的味道。

      3.
      西北边境,天气说不出得恶劣。飞沙走石,荒草零星,烈日炙烤,土地龟裂。偶有浅浅溪流,也是浑浊不堪,需滤上多次才堪入口。在这里生长的女人,大多高大魁梧,皮肤黝黑干涩,吃得了苦,好生养。这也是边境惯常的审美标准。
      唯一例外的是封城,背倚青山,可避阳光直射,可挡漫天风沙。青山之上有一泓清泉,封城人伐竹引泉,以泉养人。所以封城的女子生来就比其他边境女子清秀水灵些。
      枫叶路上梅花酒肆的老板娘更是封城的一朵娇花。这朵娇花是个十六岁的独身姑娘,天生银发,常着银白长裙,以金翎羽织就裙摆,腰间坠一绺金色流苏。
      她家卖着从西域流传来的葡萄酒,味道新奇,不同汉家酒的辛辣,这葡萄酒更为甘甜醇美。西北的汉子不大喝得惯“小家子气”的葡萄酒,但这并不妨碍她生意兴隆。慕酒之名的人虽少,慕美人之名的却络绎不绝。时间长了难免鱼龙混杂,有不长眼的刁难、动手动脚,美人儿却有身不知从哪学来的好武艺,自上次将个五大三粗的地痞流氓卸了四肢丢到闹市,就再无人敢来闹事了。

      赢下来自海都的月光之女,李白便一路向西,走走停停,于六月底到了封城。他早听说封城有家梅花酒肆,卖的一种葡萄酒味道颇为新奇。于李白言,成为一名伟大的剑客是平生一大所愿,品尝天下美酒就是另一个目标了。
      入了城门,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小摊不绝,当地小吃的香气老远就能闻见,小贩清脆爽利的吆喝声从街头回荡到巷尾。这里的人们个个笑容洋溢,身形快活。
      李白在一个套圈的摊子前停下,买了十个圈,这圈又小又轻,很不容易掌握。但对于他来说却是轻而易举,连连套中后排的贵重饰品。眼见围观的人群连声叫好,摊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没收打包起来的战利品,反而礼貌地询问摊主:“请问,梅花酒肆怎么走?”
      摊主瞧他异乡人打扮,心下了然刚刚声势浩大是怕贸然问路随便一个封城人看他外来的会糊弄他,这下聚了这么多人过来,他自然不能瞎说,当然本来也不会。
      “梅花酒肆么,这条路走到底,右拐再走到底就能看见招牌了。”
      围观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笑声,有个嗓门高的喊着“又一个来看咱们封城美人儿的”,揶揄之意不言而喻。
      到底是十六岁的少年,被大庭广众这样调戏不免羞赧,李白一改高调,匆匆挤了出去。待人群散去,他才朝目的地走去,刚刚那句“封城美人”却在他的心里起了涟漪。
      与梅花酒肆同样声名远扬的,是它的美人老板娘,少年爱酒,对美丽的少女却也没有抵抗力。他只是顺便看一下传说中的酒肆美人,听说一身武艺也是顶好的,只可惜不用剑,要不然就能切磋一下了。李白这样对自己强调道。
      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酒肆,三尺柜台上放着一尊雕琢精致的玉貔貅,旁有一把算盘,几本账簿。柜台后是一排酒柜,晶莹剔透的大玻璃缸里是颜色不一的葡萄酒液,用小竹牌刻着不同的名称。店里酒桌板凳一应俱全,现在还是白日,所以客人并不多。他寻了个位置坐下,不一会儿,传说中的酒肆美人便走了过来。
      那是十六岁的李白和王昭君的第一次相见。那时候,还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只称之为美人儿。
      少年青衫,什么慕酒而来,什么切磋武艺,此时此刻都化作了惊艳。他也算见过美人儿,海都的月光之女,长安的无心乐师,都不如此刻的少女嫣然一笑。
      昭君并不奇怪他的呆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这张脸的杀伤力,她耐心地等待着,顺便将菜单放在了他面前。
      李白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礼,顿时有些尴尬,双颊不免爬上红晕。
      昭君心里一乐,她做生意也算有段时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纯情的客人。她清了清嗓子,贴心地问道:“客官,要来点什么?本店即将推出新品欢迎到时来品尝哦!”
      刚刚平复下心情的李白又提起心来,面前的菜单完全看不进去,少女身上好闻的冷梅香扑面而来。他僵了半天,只说出一句“那便来个招牌葡萄酒吧”。
      “一杯招牌,客官请稍等哦。”少女转身而去,似乎瞧了眼他腰间佩剑,玉臂上坠着的一段白纱飘然起,不知有意无意,拂过他的面颊,带去浓郁的冷梅香。
      那日的葡萄酒甘甜醇美,却远不及美人深入心间。李白要在封城多停留些时日,当然,不仅仅是多看看美人。
      他从中原走到西南,再从西南走到西北,是为了在不断挑战四方用剑高手中锤炼自己的剑道,只是这样的打斗多了,更需要时间去消化所得。于是他将休整地点定在了这里。

      4.
      自去过梅花酒肆,李白就在封城租了一座小院作为暂时的落脚点。他没有再去酒肆,而是闭关练剑,一路奔波,他都没有什么时间练功。而业精于勤荒于嬉,他虽有天纵之资,但不勤勉断不会有今日成就。
      出关那日,正是大暑,封城却不十分热。而且街道上的人又多了些,许多同他一样是外乡打扮。李白又去问了那日遇见的摊主:“近日封城是有什么节日要庆祝吗?”
      摊主爽朗一笑:“今年大暑前后,梅花酒肆要推出新品,算算日子就今日美人儿会开新品鉴赏会。”
      “这样啊,那也不至于这么多人吧。”李白也见过长安某家酒楼开过鉴赏会,却远不如这般动静。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美人儿会在鉴赏会开始的时候跳舞。去年美人儿刚来开酒肆时曾一舞动全城,今年来的人自然多了。”
      李白想,她那样的身段,跳起舞必定是很好看的。他拜别了摊主,打算先去梅花酒肆瞧瞧,但是一到街口,他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来来往往的客商挤满了整条街道,梅花酒肆的门口搭起高台,上面摆放着两列空荡荡的桌子,想必是鉴赏会所用。酒肆旁的酒楼、客栈、饭馆里都坐满了客人,点几盘小菜,边消磨时间边谈论着今日的主角美人儿。
      李白费了老大力气挤到酒肆门口,简直目瞪口呆。里面人头攒动,全部坐满不算还有不少自带板凳的,大家嗑瓜子的,高谈阔论的。他环顾四周看见墙上的告示,今日开门不开业。果然柜台上只有几个店小二,在店里人讨论得过于激烈的时候维持一下秩序,连水都不会给倒一个。
      他打算先回去,晚上再过来。轻功好就是任性,而且大晚上只要小心些也不会被发现。
      没等李白转身,其中一个店小二就走了过来:“少侠留步,我家掌柜的有请。”
      “我?”他眉一挑,心生疑惑。
      “是。”店小二依旧态度恭敬。
      “那好吧。”美人邀约他自然不会拒绝,即使这约来得莫名其妙。
      “少侠请。”

      美人并不住在酒肆,店小二带着他七绕八绕,停在一座小院前。
      店小二叩门三声,说句“少侠来了”。里面的人打开大门,店小二却没有进去,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也没有看见开门之人,只好径直向里走。这院子布置的颇为精致,东南角假山堆叠,环绕着一处开挖的池塘。池水碧绿,偶见红鲤游动。池边栽着棵老垂杨,正是枝条压弯腰身,随风婀娜起舞之季。穿过九曲长廊,他却没有到达正厅。
      这是一处院中之院,四角各种着棵西北常见的青柏,盛装的美人于院中翩翩起舞,云手盘腕,眼波流转,青衫鼓荡,水袖飘忽。
      他停住了脚步,甚至屏住了呼吸。
      良久,美人舞毕,唤他:“你来了。”
      他魂丢了似的应声:“我来了。”
      美人噗嗤一笑,他终于回过神,双颊慢慢爬上红晕。

      “还不知姑娘找我有何事?”二人坐于厅中,昭君叫人上了茶,与热茶不同,这茶清凉微苦,于大暑饮颇有祛除暑气的功效。
      “不知少侠是否婚配?”
      李白一口茶水呛住,半大天才顺下去,依然震惊得话都说不完整:“姑娘……姑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昭君嫣然一笑:“我钟情于少侠,若少侠不曾婚配,昭君愿嫁于少侠为妻。”
      “不……不对,不是……我们不认识吧,怎么……”李白此刻一个脑袋两个大,各种语无伦次,甚至想落荒而逃。
      “青莲剑客之名,海都无人不知。昭君那日有幸目睹少侠与紫霞仙子一战,心生恋慕却自知无缘。他日于酒肆得见少侠,惊喜万分,故斗胆请少侠过府一问。”
      “我十三岁时,家中长辈老去,不曾为我订下婚约。但是…但是,我之前不认识你啊。”李白总算镇定了些,虽然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
      “现在不就认识了?”昭君飞快地堵回去。
      “那为什么一定是我呢?我自知武艺非顶尖,而且以姑娘武艺并不用恋慕在下才对。”李白头脑清晰拆穿她的理由,若是普通少女有英雄情节他能理解,但是昭君并不是普通少女,她很可能有与他不相上下的武艺。至于看上他的脸,他虽然自恋,但昭君这张脸摆在这,要什么还不轻而易举。
      昭君本以为李白不过一毛头小子,倒是没想到他的心思会如此细腻,这下不如敞开了说为好。
      “我本是大唐送去燕然的和亲公主,他们将我献给神明,我得了神明一半传承离开了燕然。燕然的大皇子强行夺得另一半传承,现在在找我,一旦找到我,就会吞噬我以得到另一半传承。”
      “你想要我庇佑你?还是那个问题,为什么是我?”
      “只有你能庇佑我,你是神剑的传人,我必须成为神剑的剑鞘,才能躲过他的追踪。你放心这不会太久,那日神明选中我传承力量吞噬了我太多的生命力,我大概是活不过二十岁的。到时传承之力会成为神剑的养分,这大概对你证道是很有好处的。而我一旦成为剑鞘,燕然的人也不会找到我了,所以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这是个不掺杂任何感情因素的交易,并且于他全然只有好处。他思索片刻,抬眼瞧她:“好。”

      鉴赏会后,封城依旧开着家梅花酒肆,却少了那位美人掌柜。有人说美人儿嫁给了外地的富商,有人说美人儿是出逃的中原公主,这次被抓了回去。
      流言总是与事实有某种不可思议的重合,对吧?
      彼时昭君与李白已离开了封城,去往云梦泽寻铸剑师干将将昭君炼成青莲剑的剑鞘。为了方便行走,二人扮作了夫妻,当然,他们纯洁得啥也没有。但是,到底会不会产生情愫就是后来的事了。
      云梦泽在东南之地,燕然的人又没那么快踏入中原,所以二人也不急着赶路,走走停停,有趣的山水要徜徉一番,声名远播的美酒美食要去品尝一番。
      昭君擅酿酒,对酒的理解不是一般的深刻;李白嗜酒,尝遍天下美酒,对酒也有独到的体会。二人同行鉴酒,你猜测酿造之法,我说酒客之感,你来我往,妙语连珠,颇有默契,常常说得兑水的店家烦得要将他俩赶出去。每每尝至好酒,便一定要喝到酩酊大醉,我作诗篇你抚琵琶唱作小调,引得众人围观又相携离去。
      他说:“昭君,唯有你最懂我。”
      也曾月下小酌,共念长安。他与她说道幼年外出求学,拜入师门,一离家便是十载。待学成归去,父母双亲早逝,家中长辈尽去,只剩了孤单单一人。念起故土,也没什么深刻的情感,便游历四方,如无根浮萍。她与他讲她无父无母,幼时入宫,及笄就去往燕然,稀里糊涂得了神明的传承,燕然皇子想要杀她,她只能逃亡。她深谙大隐隐于市,便取了假名玛依努尔开了酒肆,直到他来。
      她说:“谢谢你能收留我。”
      后来冬天来了,落脚的庭院里寒梅绽放,香气凛冽。她于黑夜的冰雪之中翩翩起舞,就好像极寒之地高雅美丽的雪精灵,明亮的眼眸中却饱含着无尽的哀伤。她这样不知疲倦地跳着,直到天光乍破,雪后初霁。
      他守候了一整夜,他问:“昭君,你愿意嫁给我吗?”

      5.
      李白买下这座宅院做了新房。
      他用上好的墨写了聘书予昭君,去了宝月楼买下最好的婚饰,又请了余县最好的裁缝和绣娘为她缝制嫁衣。
      那日,昭君早早起来,让临时请来的妆娘为她开面,为她描妆,为她穿戴上凤冠霞帔。至吉时,他在门前守候,牵着她跨过火盆,入正厅于两团蒲团前。他们不拜山河,不拜高堂,只拜彼此。
      妆娘兼喊礼人,尖着嗓子喊道“礼成,送入洞房”。
      新房是他亲手布置,婚床由上好的檀木打造,绣着鸾凤的新被铺陈开来,上面挂着芙蓉罗帐,低低垂下,碰着矮阶。窗边置了梳妆台并书桌,台上各色胭脂水粉应有尽有,匣中放着些可日常装点的镯子步摇一类。桌上燃着两盏龙凤喜烛,火光摇曳,映出窗上贴的大红双喜。
      掀盖头,同牢,合卺,结发。
      他为她取下凤冠,褪去霞帔;他吻他面颊,与她并枕而卧。昏黄的烛光里映着这两道交缠的身影,男儿精壮大胆,女儿娇弱羞怯。夜还漫长……

      他们定居在了余县。
      昭君盘了一家新铺子,不做酒肆,卖起了糕点。她自幼在皇宫长大,于她有恩的老嬷嬷是退下来的尚食女官,在她去和亲前教了她不少宫廷美食的做法,此时此刻正派上了用场。她的铺子每日只开张半天,最多至正午必会关门。每日糕点限量供应,且不接受预定,若是没抢到,那就“您明儿请早吧”。铺子生意渐渐变好,往往到辰时就卖了个精光,为此李白经常开她玩笑“凭你这张脸做什么都成的”。
      李白没有丢下他的剑道,上午练功,下午则陪着昭君,有时出游踏青,有时在院子里喝茶聊天,有时抚琴舞剑,总之两个人在一起做什么都无比快活。
      这样平淡温馨的日子过了一年多,直到昭君十八岁生辰。她出生在冬至,正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
      院中雪积了三寸,今年的寒梅似乎失了生机,只有零星几朵蔫蔫的花骨朵。厢房里烧着暖暖的地火龙,平常人待在里面穿着单衣也要出汗的温度,昭君却还是手脚冰凉。
      这病来得气势汹汹,她躺在床上,额头滚烫,烧得双颊泛红,口干舌燥,却是冰敷不顶用,连口水也灌不下去。
      她自知是那传承之力在她体内捣乱,寻常药寻常医皆是无用。李白却仍固执地请来郎中,买了贵重药材,吊着她的命。
      他从小就没进过厨房,娶了她后每日菜色不重样,更是连先前学过的流程忘了个干净。现在他炖药炖汤的手法却是娴熟,而在此之前破了多少罐子坏了多少锅粥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白坐在床边,为她渡着真气,这几日连参汤都不太有用了,他思索着要不要走一趟天山,寻那传说中的神物雪莲。
      这几日的大部分时间,昭君都在昏睡中度过,她总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但瞧着李白不肯放弃的样子,又不敢同他说。

      “你醒了?饿不饿?我炖了粥,你要不要吃些?”从前都是她在说,他在听,现在她不能说了,他的话就多了起来。
      昭君瞧着李白眼下乌青,又是几天几夜没合眼,满是心疼。知他是担心她一去不返,可这样强撑即使习武之人也是受不了的。李白为了她已经做得足够多。
      “你拿来些吧,”她虚弱地开口,却没半点起身的力气。
      李白将她慢慢扶起,拿过一软垫放在她身后,这样靠着便好。他端来炖得烂烂的白粥,放着几根绿菜叶,一勺一勺吹得冷热适中喂着她。见她难以咀嚼,便舍了汤匙用嘴含了嚼烂了与她口对口地渡过去。
      她还是没吃几口就咳嗽起来,白粥混着血块喷出来,李白眼疾手快拿了盆子接过又放了回去。
      昭君呆了呆,费劲地回忆起一个月前她似乎也只是咳出物带血丝,今天却是结结实实的血块了。或许,她离死真的不远了。
      李白慢慢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不停地安慰她:“没事的,等雪化了我便带着你去封神台,太乙真人一定会有办法治你的。”事实上封神台路途遥远,太乙真人性子又古怪得很,想让他出手,难度比去天山采雪莲还要高。
      昭君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她在想着另一件事,这病让她的思维变得迟钝,记性也不大好。想了老半天,她依稀从记忆力揪出燕然两个字。
      “夫君,他们就要来了。”
      “谁?”李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夫君,你快些走吧。他们的目标是我。不不,不能让他们拿到传承之力。青莲剑,夫君,快把我炼成你的剑鞘吧,这样传承之力就属于你了,我死也好,总算没辜负你照顾了我这么久。”一口气说完这么一长串话,她有些耗神,便靠着软枕,微阖双眼养着精神。
      李白却是被气到了,声音高起来:“你想都不要想,我不可能抛下你一个人走,也不会把你炼成剑鞘。那燕然皇子若是敢来,我便杀光他们。我会治好你,一定会治好你。”
      昭君没有力气与他争辩,只说了一句:“你打不过他的。”
      “我可以。”他坚定地说道。

      燕然果然来了人,就在三天后。李白早年学过阵法皮毛,便布了一障眼法阵将他们引到了余县外十里处的一座山头。
      青莲剑多年不曾出鞘,出鞘便要饮血。素白的雪地里,尸体凉透的七八个黑衣人横躺着,鲜血似流不尽。李白撑着青莲剑站起,吐出一大口血,踉跄着向山下走去。这群人里并没有燕然皇子,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李白在余县中找到了同样奄奄一息的燕然皇子,他带着昭君和燕然皇子连夜前往云梦泽,寻找铸剑师的妻子精通灵魂之术的莫邪。
      既然燕然皇子可以吞噬昭君身体里的力量,为什么不可以反过来呢?

      6.
      “当年我逃离燕然,受到追杀。他恰好路过,救了我一命,却受了一枚冰雪符。燕然的冰雪符,潜伏时间长达数年,会在中符者突破一个武境时发作,当时就会功力逆行,暴毙而亡。我不知道如何救他,他也不给我看他的相貌,我便只能记下他剑的样子。”
      “后来我查阅古籍,甚至去往封神台询问了太乙真人,才得知只有完整的传承之力可以消除冰雪符。但我体内只有一半。”
      “我知这传承之力令我不会活过二十岁,那燕然皇子亦然。我在封城开梅花酒肆,便是为了引另一半传承之力前来。”
      “那日我认出了他的佩剑,他当然认不出我,当年我逃亡时可做了全副武装,连身上的冷梅香都掩盖住。我有了一个新的计划。”
      “莫邪,如果有一天他带着我和燕然皇子来找你,一定要救他。”
      “我本就是个被遗弃之人,怎么样都不要紧的。他不一样,他该是天生的剑客,万古流芳。那年若是他袖手旁观,就好了。”

      李白醒来的那日,莫邪告诉他,昭君已经离开云梦泽了。
      他沉默着,终是问道:“她还能活多久?”
      “十年。”
      “我要去找她。”
      “她不会想见你。”
      “她活着一天就是我的妻子,我本就该好好照顾她;哪一天她若是死了,我便陪她。生同衾,死同穴。”

      于是他走遍大江南北,去过封神台绝境之地,也去过武皇宫殿全须全尾地出来。他听闻长安开了一家梅花酒肆,便去那里日日夜夜地等。他以为她不会见他,但她还是来了。

      他们确是久未相见的故人,从正午喝至夜半,喝得酩酊大醉。兴浓时昭君起舞翩翩,落入太白眼中便如神女,步伐愈轻盈,身姿愈婀娜,愈衬得骄阳失色,鲜花黯然。遂抚掌大笑,出口成诗,昭君取琵琶,太白取剑。琵琶声声,奏得一曲杀气腾腾破阵乐。剑光凛冽,剑影无双,一如曾经少年。
      月色渐深,收了这残盏,灭了这一灯如豆。太白携昭君上揽月楼阁,入芙蓉锦帐,行周公之礼,享鱼水之欢。管她媚眼如丝,娇声颤颤,管他柔情似水,燕语喃喃。正是:山盟海誓,依稀耳中;少年英勇,更胜当年。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酒肆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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