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雅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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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南风歌》，别问我是哪个版本，因为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熟悉的没找到）
子服景伯离去之后，孔门中人的生活恢复如常。
看出来夫子有意想在陈国住得久些，端木赐与同门商议了之后，便在司城贞子家的客院中布置了一番，添置了不少乐器，不消几日已是八音齐备。
言偃擦了擦汗，看着仿佛是焕然一新的院落，难掩兴奋与期待之色：“看来，夫子要给我们上音乐课了，子夏师兄，你开心嘛？”
卜商将自己的竹箎放在手上把玩，眼中笑意满满：“那当然，前两天你也感受过，夫子那曲《猗兰操》啊……我真的是迫不及待想听夫子再弹唱一曲了！”
言偃也露出回味的神情：“是呀，夫子的琴声好像特别能感染人啊！唔，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能为夫子伴奏，八音迭奏，音声相和，那样的场景，才真是令人心驰神往啊！”
卜商也被带起了兴趣：“来来来，我想想啊……金石丝竹匏土革木，金可能有些麻烦，编钟这等青铜乐器逾越礼制，夫子如今只是游士，断断不可能用上，镈的话……”说着说着，他陷入了思考，而这个问题又岂止是礼制的问题呢？
言偃突然有些泄气：“唉，编钟的声音多好听啊，可惜了！”
卜商的思考被打断，他看向言偃，脸上出现了一丝莫名之色：“子游，莫非你以前经常听那编钟之乐么？”
言偃抬头，看着师兄一本正经的面孔，心中莫名有些忐忑：“周礼规定，天子三架编钟三面摆置，诸侯两架编钟两面摆置，大夫一架编钟一面摆置……我也只是为夫子的有德无位感到可惜啊！若干年前，夫子在鲁国为大夫的时候，宴饮上本就可以有专人来演奏编钟，甚至可能吃每顿饭时都有这种享受啊！”见卜商的目光更加沉凝，言偃目光游移，有点自暴自弃地说：“好了好了，我承认，我来自蛮夷之地，僭越礼制之事自然见得不少，吴楚之人又格外喜欢音乐，平时听音乐的频率难免高了些，不过还不算沉湎啦！师兄，你不要这么严肃好不好，以后我不乱说话了。”说罢，言偃轻轻拽了拽卜商的衣袖，微微仰头看向对方，目光澄澈清明，真诚中带了些恳求。
卜商不动声色地将衣袖从对方手中解救出来，然后用竹箎戳了戳言偃的额头：“你呀，刚来的时候礼仪那么周到，都快赶得上颜渊师兄了，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实际上居然是这么不拘小节的么？小心被夫子发现了说你。何况，你知道你错在哪了么？你不该沉迷于声色享受，耳目之乐何足道？刍豢之悦我口，终究不如礼义之悦我心，你可明白？”
言偃讨好地笑了笑：“哎呀，礼仪什么的也是要看场合呀，你我师兄弟之间平时相处，何必那么严肃呢？礼义方面，从大处把握就好，若是每时每刻一言一行都必须依礼而行，你说那累不累呀！话说回来，还是师兄的乐器最方便随身携带呀，我的埙就不成了，陶土所制的太容易摔坏了，还有点重，我就不敢天天带着。”
卜商摇头：“罢了，我现在不和你争，回头看夫子怎么收拾你罢。还有啊，我的箎是竹木所制，若是天阴，音色会有呜咽之感；若是天旱，还要担心是否会开裂，反倒是不如你的陶埙更好保存呢。”
两人相视一笑，将方才小小的插曲抛入脑后。
众弟子的期待并没有落空。次日，夫子似乎心情很好，他端正地跪坐于堂中，将琴放置在身前的桌案上，调试了下琴音，见众弟子也都正襟危坐，目露期待之色，便含笑开口道：“今日无事，我与你们说说这音乐之道吧。”
说罢，夫子右手动起来，抹挑勾剔，指尖与琴身若即若离，速度虽慢却似行云流水，仿佛在指点江山。
一曲罢了，众弟子久久不能回神，端木赐率先打破沉默，只见他神采飞扬地从席上起身，向着夫子躬身长揖，衣袖几乎要贴到了地面，然后他起身站定，朗声笑到：“夫子琴艺又精进了，赐只觉仙音渺渺，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仲由突然咳嗽了两声，面色古怪地看向端木赐：“子贡师弟，最后那句话好熟悉啊，如果我没记错，当年我随夫子去齐国，听到《韶》乐，夫子就是这么感慨的。”
端木赐微微惊讶，随即脸上出现了欢喜之色：“莫非夫子方才所弹奏的，便是《韶》这曲上古雅乐？”
夫子又好气又好笑，拿出一册书简，遥遥指向端木赐，“慎言！不知道不要瞎说。赐啊，你可知这是何曲？”
端木赐有些心虚地摇头：“学生不知。”
夫子轻笑：“你坐下，好好听就是了。”随后双手再次抚上琴弦。
在众弟子一言难尽的目光中，伴随着缈缈琴音的再次出现，他们的师尊开口吟唱：“南风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吾民之财兮……”一唱三叹，其音低回，与琴声和谐交融，浑然一体。
言偃在之前接触的音乐着实不少，因此，并没有像其他同门那样心神完全沉浸其中，他凝神听了会儿，然后微微侧头，低声与卜商耳语：“话说，夫子似乎一天都离不开音乐啊，他好像真的很爱唱歌！不过，夫子唱得还真不错，反正我还没见过有人比他唱得好听呢。”
卜商斜了他一眼，示意他动作小些，然后小心地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周围，见众人都聚精会神地在听夫子的琴歌，然后嘴唇微动，轻声说道：“你不知道吗，夫子最喜欢唱歌了，在路上遇到别人唱歌唱得好的时候，都会要求对方再唱一遍，然后自己和歌一首呢。哎呀不说了，你小心些，被夫子发现我们走神可就惨了。”
言偃闻言连忙点头应是，机敏地左右张望，见无人注意到自己，立刻小心地挪动了一下身躯，很快恢复正襟危坐的样子。
卜商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发笑，自己这位师弟，初来时礼文周道，如今与大家日渐熟稔，看来是恢复本性了。
一曲终了，众人似乎还有些愣怔，没缓过神来，毕竟夫子不仅技巧纯熟，琴道高深，就连在吟唱中也充满了让他们无法完全理解的深情。
夫子却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卜商，言偃，你二人对我方才的琴歌，可有什么看法？”夫子神态依然和煦，但看在众弟子眼里，却有一种难言的严厉之态。
卜商与言偃心知不好，怕是方才那些自以为能掩人耳目的小小互动，根本瞒不过耳聪目明的夫子——夫子纵然全情投入于音乐，却也对身边之事明察秋毫——即使他俩的位置距离夫子并不很近，中间隔了好几个人。
夫子如此心明眼亮，对于做弟子的来说，可真不知是好还是坏了。
二人迅速交换了个眼神，然后长跪起身，向夫子深施一礼，然后起身，双手交叠，以叉手之礼肃立。卜商年长，入学也更早些，又是夫子先点到名的，便向言偃微微点头示意，随后率先开口，声音清润：“夫子方才所琴歌者，是上古雅乐之《南风歌》，当为虞舜时之民歌。此古谣以舜帝口吻，说世间万物迎承薰风的恩泽，民众在夏日炎炎之时劳作虽辛苦，但那东南之风适时的缓缓吹拂，仿佛可以解除万民的愁苦，可以丰富万民的财物。”
夫子微微颔首，却也没有开口点评，而是看向言偃：“偃，你可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言偃面上镇定，但声音仍有些心虚气短：“回禀夫子，子夏师兄所言，偃甚为认可。而且，这首歌谣与尧帝时期之《击壤歌》似也有相通之处，所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帝力于我何有哉？’只是此歌谣是否果真舜帝所作，偃仍有不明之处，请夫子解惑。”
夫子稍稍沉吟了一下，这才谨慎开口：“以我目之所及，尚无证据可证明，此歌谣确为舜帝所作；但若说此歌谣并非舜帝所作，我这里亦无实证。唉，吾犹及古之阙文也……姑且存疑，此事且待后之君子罢。”
言偃没有想到，自己未经深思熟虑之下的仓促发问，夫子竟也会如此认真作答，心甘情愿表示受教：“多谢夫子解惑，夫子有古良史之遗风，偃望尘莫及也。”
夫子摇头轻叹：“你们呀，称许之言未免太过了，我哪里敢当？不过是随便感慨一下今不如昔而已。古之人若有马，如果自己不会调教，也会借给别人乘骑，史官也是，若有不确定之处，宁可阙疑也不愿仅凭臆测便仓促写就。如今的世道，往往却并非如此，文史书多虚华无实，妄语欺诈……文胜于质，终究不如文质彬彬，方可为君子啊。”
言偃心下愈发惭愧，此时更是讷讷不敢言了，心下甚至有几分羞恼，觉得今儿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夫子却依然态度温和：“商，偃，你二人坐下吧。”
卜商与言偃应诺，跪坐于席，再也不敢走神了，至少这天是这样。
夫子又拨动了几下琴弦，徐徐开口道：“既然方才提到了尧舜，我便随便说几句吧。学生们，你们知道我素爱雅乐，可知道是为何么？”
虽然夫子依然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众弟子却心下凛然，知道夫子要开始讲大道理了，一个个正襟危坐，神情恭谨。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5】雅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