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珑笙姎

6、云中谁寄锦书来

　　　　“禀太后娘娘，乃添了党参、续断”，平兰忙上前一步回话，“陈太医嘱咐奴婢，德妃娘娘久病体虚，四肢回暖之后需多多走动，来的路上德妃娘娘还在门前的夹道上走了一段。”
　　太后听着微微皱眉，凝神注视着着翠蓝褙子的德妃：“既是方子有用便继续吃下去，可不能再任性了，人年轻的时候血气充沛，性子常是风风火火的，病时却切忌七情过重，多思多虑，你虽病了这么些年，可到底还是年轻，没吃过情志的大苦头。”
　　想起往日情景，太后摇头感叹：“到了哀家这把年纪，情绪一时过激，气血便不畅，总要许多时日方能缓过来。”思及此，顿了顿又道，“陈松岫的医术虽好，可架不住阅历尚少，恐有叮嘱不到的地方。切不可再在这种大雪天在外头走了。”最后一句却是着重强调。
　　“臣妾谨记。”德妃应是后微笑着坐回原处。
　　室内静默了一会儿，太后沉思一瞬，又同倾身静听的德妃笑道：“以前见你身子虚，哀家也不好常常召你来相伴，既是他如此说，日后若天晴，你在永寿宫用过早膳，辰正之前到暖阁等哀家，咱们每日到慈宁花园走一圈。”
　　太后少时与居住在大草原的外家一起生活，外家的孩子那时特别多，刚开始外祖父把她拘得紧，可若和七叔一起，外祖父嘱托几句便不会再多言。她常缠着七叔带她去马市买些小工艺品，教她骑马驱羊。过了两年，慢慢的她和家里的孩子熟稔了，便邀着这个撺掇着那几个到处跑。
　　冬日的草儿早荒了，家里的长辈都忙着准备过冬的事物，无暇顾及闲得发慌的孩子，她只好天天盼着下大雪，那时她便可以向七叔要几个身强敏捷的护卫，第二天一伙儿小娃子聚在湖面上凿冰钓鱼。
　　后来她回了都城，出门的机会越来越少，但平日只要没有刮风下雨，她仍坚持在后院的花园里走几圈，进了宫这么些年，这个习惯一直未改。
　　德妃进宫十余载，与太后相处二十几年，近些年更是颇受太后的照顾，每日如能在太后面前尽尽孝心，又能调养身体，她心里早就十万般乐意了。她却仍思量了一会儿，才下地福身诚恳地致谢，又温声和语的同太后娘娘商量：“不如每日从慈宁花园回来，臣妾在大佛堂帮您抄经吧。臣妾的字虽比不上贞妃娘娘功底深厚，风骨俱佳，可也是您教出来的，再献上十分的诚心诚意，想必佛祖不会嫌弃。往日您总怜惜臣妾，如今臣妾也想尽份心意。”说完盈盈自座椅上起来，躬身请求。
　　“罢了罢了，你这性子也不知随了谁”，太后说完不禁一声叹息，“你既有心，哀家多个人相伴，这冬日过着也不会那么漫长了，就依你吧。”
　　太后既然允了德妃的请求，自然少不得吩咐格珍布置好大佛堂笔墨纸砚相关陈设。
　　德妃便谴了平兰随格珍一道下去，自己则继续陪着太后话家常：“说起来，这几日永淳写了信回来，问起皇祖母近况如何？她自嫁去南方，数年不曾回京，到了冬日便想您想的紧。冬至日她捧着小碗汤圆吃，心里却总馋嘴您小厨房做的冬笋丝炒年糕。”
　　“嫁了人了也还是当年那个馋样”，太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她见德妃一脸无可奈何又带着几分欣喜满足的样子，不由嗔怪道：“宫里当母亲的哪个不希望自家公主嫁的近一些，只你不同，硬是找哀家求个恩典，将永淳嫁去了西南，如今竟是连一面都难以见着了。”说是说的德妃见不着自个儿公主，其实伤感的却是太后自己。
　　泰武六年，适逢永淳公主及笄，负责选婚的诸位大太监在河南省内挑挑拣拣了大半年，好不容易选上几个相貌出众，家世清白的驸马人选给永淳公主相看，谁知平日温婉大方的永淳公主将自己关在万安宫的寝殿内，直接避而不见。
　　宫中公主虽不少，可性情各不相同。同龄的几位公主中，如永安公主天真纯善，从不与其他公主起冲突；德安公主聪明伶俐，妙语连珠，幽默风趣；永平公主开朗泼辣，性子风风火火。可要说太后最为喜爱的，却是永淳公主。
　　宫人们都传太后偏爱永淳公主是因其母无权无势，永淳公主没个依靠，太后向来怜惜弱小之辈。只慈宁宫的几个大宫女明白，永淳公主温柔娴静，进退得宜，又体贴孝顺。德妃常年卧病在床，万安宫里的大小事宜都由永淳公主管着，每日仍不忘来慈宁宫陪伴皇祖母左右。光阴流转，若说宫中最明白太后娘娘心中沟壑的，除了多年服侍的格珍姑姑，第二便数永淳。
　　大太监们选婚时原是想讨太后娘娘欢心，况且本朝公主大多也是下嫁河南安阳，为的便是宫中的娘娘们逢年过节也能见见自己的女儿，了解公主们的近况，不至于嫁出宫墙的金枝玉叶们婚后却被人欺负了去。永淳公主此番这般，负责此事的总管太监心急如焚，偏又没得头绪，焦急无奈之下只得请德妃娘娘出面。
　　毕竟是自家的女儿，两人相依多年，饶是体虚多病，身怠志懒，德妃仍是在平兰的搀扶下进了偏殿，同女儿详谈了一日，第二天早晨拖着久未曾出万安宫的身子到慈宁宫太后娘娘处求了恩典，想请太后娘娘在西南地给永淳择一驸马下嫁。
　　“臣妾何尝不想将她留在身边，可她自小心愿便是游历山川四海，地理杂文所阅不知凡几，奈何臣妾身体一直不见起色，每次宫中有何游乐之事，她都推脱不去，如是嫁到安阳，怕是这辈子都无法得偿所愿了。如今她过得好，臣妾心中甚是喜乐，多亏了您，若不然她哪有这么快活。”
　　“她过得好便好，不然哀家可真是舍不得，定要捉她回来陪着我这老太婆。”说完这话，太后自己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