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沙甍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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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又梦到这个……”颖惊魂未定的四下打量，冷汗自额头滑下，枕上殷湿了一大片。
驼车仍在嘎吱吱的慢慢挪着，马驼乐得无人驾驭，不急不缓的反刍着。
一名疑似车夫的男子坐在车前辕，用剑柄支着下颌昏昏欲睡，听见声响，想要询问，但是喉咙里只发出了一声类似梦呓的咕哝。
车内，厚重的白熊皮贴满了四壁，缝隙也被银锡糊的密不透风，仅留下一两道细缝以便换气，要是换了常人恐怕半刻便会憋闷发狂，枉论睡着。
颖贴着车壁，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襟，狠狠喘息着，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捏住了喉咙。
熏香燃尽。
面对了数次大夫们的束手无策之后，她就过着不见光，不沾半点荤腥的生活，更有甚者，她就连入眠也需熏香控制。
和同龄人相比，她着实是太过于羸弱了。身子颀长匀称却甚是单薄，提到最抠门的屠户那儿也多剃不出几两肉来。
贴身衣物几近被冷汗洇透，手指在额头揉弄了几回，终是又燃起了一炷香。
人迹罕至的沙漠中，眼上蒙了道符咒而显得分外滑稽的马驼仍不紧不慢的迈着四方步……
大漠中孤零零的驿站远远的就已经瞥见了，待驼儿“驶”近却已然是黄昏十分，煜宸一把拉下憋闷了他一天的斗笠，将缰绳扔给小二，径自走进驿站。
迈了两步，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小二喝道：“给我上一壶烧刀子，一碟牛肉，都要最好的，快。”
颖毫不介怀的笑：“将驼喂饱，再来一碗素面，劳烦了。”
也怪不得小二诧异，如此炎热的地界还穿得像她这般严实的着实不多见，颖拿了双筷子，杵着面碗暗道。
但是，奇怪的不止她一个呢……
驿站虽小，确是个名副其实的百年老店，紧守着金砂镇的必经之路，粗犷的淘金者，嗜血的盗墓人，奸猾的商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地方不大但见识过的三教九流一个不少。
初来乍到的颖自是没有闲工夫注意到这点，嘴里吸溜着素白的面条，一双眼却不加掩饰的死死盯着对桌人面前的大碟牛肉，热情堪比屋外火辣辣的日头：“好像很好吃呢……”
对桌食客的衣着与颖比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可以让马驼脱水的温度下，竟然身披一件素白的白狐皮裘，轻袍缓带，对襟云袖——看似寻常却暗藏玄机。
貂爪仁，是指从貂的指甲到第一指节处一段半寸长的皮子，轻软保暖。一件皮袍便要用上千块貂爪仁缝制而成，竟看不出一点拼接痕迹，连每个盘扣缝多少针都一样，异常名贵。
一件这样的皮袍便莫约黄金万两，而且是有价无市。而她身上这件更是通体素白，浑然天成，若是真欲推算价值几何，恐怕非给掰上脚趾头才够了。
直到小二打碎盘子的声音响起，颖才依依不舍的回视自己的晚餐。从小到大，都是这种素淡无味的食物，难怪师兄总是不肯和自己同桌……
“很想吃吗？”
一只无骨的柔荑挑起了她的脸。
迎面赫然是一双盈盈带笑的眼眸，对桌女子不知何时已翩然而至。腋下夹着酒壶，手上叠着盘子，挑起一叶秀眉，饶有兴味的看着她。
残阳缓缓从她肩头滑下，似乎不再那么灼热了，那份光芒仿佛被她吸走了，一双丹凤眼顾盼生姿，明明是轻佻的姿态，在她做起来却是这般自然，不染丝毫的风尘。相反，此时的颖觉得那一身雪白的袍子，若是换任何一个人穿，恐怕都会被污了的。
她直愣愣的看着面前仙子般的人儿，脑中只剩一个念头：难怪店小二会摔了盘子……
女子笑吟吟的看着呆住了的颖：“你不否认，我就当你承认了啊，碟子里的牛肉很是富裕，介不介意帮个忙？”话音还未落地，人却是已经坐到了颖的对面。
颖脸一红，忙道：“不，不，不行…….师父说过了，我是不能吃这个的。”
女子闻之，不禁皱眉问道：“不过是一盘牛肉，有何不可，难不成你要和尼姑一样顿顿素食清斋吗？”
“是因我幼时患了一种罕见的怪病，不得见阳光，不能食荤，长大后虽然不那么敏感了，但是每次出门师父还是不忘叮嘱。”颖懊恼道。
“真有如此怪病？”
“如何得上的？”
“可会加重？”
“怎么治疗呢？”
听着这一连串的问题，颖无从说起，干脆耸耸肩继续埋头吃面。
“虽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我却从未听过这等怪病。若不让我看看，我还是当真不信呢。”自说自话间，竟是要伸手摘下颖的兜帽。
颖眉间颇有几分无奈：“师父是不允许我随意摘下的。”
对方不急不恼，语调间笑意更甚：“你倒是好，乘着吃面的功夫把我的牛肉已经盯少了一块，方才又将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个通透，我却只是看看你的脸都不行，你师父也是这般教你的么？”
口上虽是赌气般的玩笑，暗下确是舒手如莲，漫不经心的把玩起了涂了毒的指甲，天下之大，能够拒绝她的，不可能再有第二人！
若她真的出手，颖也只有升到云霄上继续吃面了。白瑕之所以为人谈之色变，不是因为她那四任富甲天下的丈夫全都死得不明不白，也不是因为只要碰到了她的银针，便是套稳了牛头马面的勾魂锁，勾落下了生死簿上的大名。
而是，那十指上藏的毒，就是连她自己也是没有解药的！
“不比上一个的粗俗鄙陋，在他临死的一刻，还在不停地说真的爱我，可惜我亦是有心无力啊……哎……”在谈起她第四任丈夫时，白瑕曲起小指，挑起茶碗中浮沫，如是说。
她想让人三更死，便绝不会留他到五更！绝情如她，连自己都不曾给过后悔的机会。
颖殊不知生死已在一线间，沉吟半响：“既然如此，给姐姐看上一看也应无妨。”说着，便扯开了系带。
“颖，这样不好吧。”煜宸飘然而至。
颖不敢多言，在一旁小声嗫喏。
煜宸却不理会，转向白暇：“姑娘，颖自小就被下了毒瘴，坏了面目，见了恐会打扰了食欲。如若无碍，在下就带师妹先行一步了。”
“哦？小丫头，你叫颖是么？”白暇眼梢含笑，将身旁抱拳作揖的煜宸当成了空气。
煜宸寒了脸，冷声道：“颖，你吃好了吧？我们还要赶路。”言语间却感到一股麻痒之意从脸侧泛来。伸手一拭，竟有一丝淡淡血痕。
耳边突然出现一线传音入密之声，柔媚入骨，却叫他魂不附体：“很痒是吧？找到那沙怪，取它的内丹融了水敷在耳朵上。快的话，你还能有命知晓此为何毒。”
仅是那话语间，他便觉得一股凉意直冲四肢百骸，气息乱窜，心率却快得如雨打芭蕉一般。心知此人功力远非自己能及，再不迟疑，一个蜻蜓点水折身飞将了出去。
“要走了都不叫我一声……竟然用轻功，摆明了要甩掉我……”颖眼巴巴的瞧着那个御风而去的身影，一脸郁闷的用筷子瞎杵面条。松垮的兜帽慢慢滑下。
白瑕不及理会盘子再次与地面接触时的清脆声响，始终巧笑嫣然的女子首次露出了惊慌的神色，捂住双唇，把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生生碾碎在唇齿间。
连城的白璧被研磨雕琢成了半扇面具，遮了右脸，连目视的缝隙都没有留下，白玉清冷润泽，却不及那女子的素白肌肤更加吸引眼球。不似胭脂俗粉的如脂若荔，那颜色是苍白灰败的，却丝毫不损气韵，反倒多栖了几分撩人的倦怠。
而单单那左脸便足以倾倒半个扬州，那种独特的美是不分种族、无关地域的，人族清秀谦和，鬼魅娇嗔妩媚；苏杭之人温柔婉转，西域之人粗犷豪放，各有其特点。
而面前之人却是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眉眼修正，颇有几分浩然正气，但偏压不住那些许的稚气，不经意间显出几分女孩子特有的撒娇意味，却让人不自然的联想起严肃时挥斥方遒的霸气来。
她整个人就如一块刚刚见得天日的玉石一般，让人爱不释手的拿于掌中把玩，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润泽后的美轮美奂。
白暇瞪视着碎裂于指尖的酒杯，强作笑颜，却不复方才的谈笑自若。
殊儿，百年未见，你当真送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呢……挑起颖肩头垂落的一缕长发缠绕打转于指尖，娴熟一如百年之前。
罢了，已是见了半个故人。至于那一个呢，白暇莞尔，既然已经到了人家家门口，不拜访一下总有点失理呢。
乩峦，算你这次没乩错，你的应天阁暂且不拆了。
颖不知怎的就伏在桌上睡着了。醒来时，白暇早已不见了踪影。只余寥寥几行字，却是用筷子蘸着酒水写在牛肉上的。人不知已走了几个时辰，字却迟迟不干。
擎铁剑，绿罗裳，歌舞笙萍，水缀帘长；
镜中花，水中月，碌碌百年，醉闻雪喧；
碧落坠，黄泉碎，玄冥虚影，何以寻醉？
风斜柳，残阳血，且走且行，暮落幕合。
方寸之间，笔走龙蛇，几欲飞去。
颖收拾好包裹，又钻入了马车。
不知怎的，风向变了。仅仅一天而已，本就生的一个模样的沙丘竟然乾坤移位，颖和师兄本就不认路，能到驿站就是全靠着师父画的符咒，可是这次无论她怎么往驼儿的头上拍符，驼儿却只是带着她原地转圈。眼见师父交代的最后时限降至，急得她几乎把驼儿拍晕。
就在颖在阵里转圈的当口，那一袭雪白已经婷婷立在了金沙镇镇口。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沙甍初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