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阙珠宫》秦奕菲

2、第二章

　　弯月挂于树梢，似水如银的光芒透过被秋风吹得只余稀落枝叶的树干枝桠上，地上便勾画出各种模样斑驳影子。
　　小蛮站在窗前暗影里，盯着对面。

　　对面，木制房屋厅堂的窗子大开。
　　油灯晕黄光芒中，蚕丝纱帐如轻烟一般丝丝缕缕随细风轻飘。
　　小蛮娘亲端坐几案上首。
　　鬼脸叔叔陪坐其下首，“……自杨业阵亡，朝中实无大将，况且朝中大事多为奸人把持，皇上听之任之，颇有故意为之的意思。另外，这几年冗官冗兵冗费比前几年更加严重，说积贫积弱丝毫不过分，如果当年是二皇子继位，朝廷哪会是如今局面。”
　　说到这，鬼脸叔叔悄眼打量了眼小蛮娘亲。
　　小蛮觉得疑惑，这和娘亲有关吗？如果有关，娘亲是什么身份，而自己又是什么人？如果没有关系，娘亲为何隐居深山？鬼脸叔叔又为何小心翼翼留心娘亲的反应。
　　小蛮紧紧盯着自己的娘亲。
　　小蛮娘亲身子轻颤了下，但瞬间如常。
　　可瞧在小蛮眼里，心头却是居震。
　　杨业是什么人？二皇子又是什么人？
　　娘亲这般反应是为了两人之中的某人？还是为了那个‘朝中’？或是那个‘皇上’？
　　小蛮聚神倾听，她希望知道这个秘密。她希望知道娘亲不快乐的缘由。

　　对面厅堂。
　　鬼脸叔叔似乎轻叹一声，然后端起几案上茶碗呷了口。
　　两人一阵沉默后。小蛮娘亲的声音若隐若无传出来，“契丹和西夏呢？”
　　鬼叔叔放下茶碗，轻轻摇头，“西夏自不用说，依强凌弱，虽表面上依附契丹，实则是坐壁上观，时刻注视着契丹和大宋的动静，伺机坐收渔翁之利。至于契丹，……。”
　　鬼脸叔叔再次悄眼打量小蛮娘亲一眼。
　　小蛮娘亲似乎正在出神。
　　鬼脸叔叔沉默一会儿，“自耶律隆绪继位，经过萧太后、韩德让、耶律休哥一干人的辅佐，这几年国力大增，实则不能小觑，……。”
　　鬼脸叔叔并没有说完，因为小蛮娘亲并没有回神。
　　鬼脸叔叔重叹口气。
　　小蛮娘亲歉意朝他浅浅一笑，并没有接口询问。

　　小蛮看得心头一酸，“娘亲呀娘亲，你可否知道，你的那抹笑仅在唇边漾开一丝，便隐在落寞凄凉的面容里里，不止鬼叔叔看着难受，我也是难受的。”
　　果不其然，鬼脸叔叔轻叹一声，起身向外欲离去。
　　小蛮娘亲望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待鬼脸叔叔走至门边，欲跨出门槛时，她忽然开口，“赵将军，这十余载跟着我们母女，委屈你了。”
　　小蛮听得一愣。
　　娘亲居然称鬼叔叔为‘将军’。
　　她虽常年隐居深山，但她从她娘亲书房那一排排史书中已明白什么是将军。
　　她奇怪，她不解，因为‘将军’都是行军打仗、戎马疆场的人，鬼叔叔自她记事起便一直在隐居谷中，他到底算哪门子的将军？
　　因心中迷茫，小蛮更加注意对面的动静。
　　鬼脸叔叔背形微顿，欲迈的脚步停了下来，他默了一会儿侧过身子，脸正对着小蛮的窗口。他微微一笑，这么一来，他脸上自左侧额头至右脸耳朵下那道伤疤越发扭曲狰狞起来，“小姐，怎么说是委屈呢？能一直保护你和小蛮，让少主安心，赵某就心满意足了。”
　　闻言，小蛮娘亲一声轻叹，微微垂首美眸紧盯着几案上茶碗，她不再开口。
　　鬼脸叔叔望她一眼，转身出门而去。

　　月至正中，小蛮娘亲仍端坐着出神。
　　小蛮心里却掀起万丈波澜，“小姐？少主？鬼叔叔是将军，娘亲是他的小姐，而他又奉少主命保护自己和娘亲，娘亲到底是什么身份？这个少主是谁？又是自己什么人？”
　　她没有想到自己无意中的行为会得悉这些事。
　　她该怎么办？是继续装作不知道，任由娘亲不快乐下去？还是设法套鬼叔叔的话？
　　常年的隐居生活使她心思单纯，她不知道该作哪个决定。想得越多，她心中越没有主意。
　　她站到双脚酸麻，她才摸黑褪下短靴和衣倒在床上，但她无法入睡，大睁着双眼心中仍不停的想，“是因为这些人娘亲她们三人才会终年躲在这深山老林中吗？少主，甚至是杨业、二皇子，是这些人，自己下山才必须戴上面纱吗？娘亲到底怕什么？鬼叔叔是哪里的将军？少主到底是什么身份，能仍让曾是将军的鬼叔叔甘愿隐居十载保护自己和娘亲……？另外，娘亲足不出山，可鬼叔叔却时常单独一人下山，无论自己怎样缠他磨他，如果不是下山采购，他必不会带自己。不是采购时，他曾出去一次多达数月，少的也是十天半个月，他回来后便与娘亲细谈，虽未刻意避自己，但似乎也不想让自己知道什么，总是如今晚一般，说些大宋、契丹和西夏三国之间的事，从未提及他事。这些和她们有什么关联……？”
　　想得越多，思绪越乱，除这之外，她没有理出头绪。
　　心乱，正想翻身坐起，她却听到对面‘啪’一声。静谧夜里关窗声音显得越发清脆，小蛮知道娘亲即将回房休息。细碎脚步传来，小蛮拉起被子钻进去，紧闭双眼佯装睡熟。
　　因为她知道娘亲睡之前必会前来瞧一眼自己。
　　小蛮担心母亲觉察出自己的烦躁，因此，她侧身背对门的方向。
　　娘亲光滑却瘦峭的手落在小蛮脸侧时，她心里刚抑住的难过一下全涌上心头。她努力屏住呼吸，她心中清楚她娘亲想让她过得开心自在。因此，娘亲和鬼叔叔面前她也尽可能表现出不谙世事很幸福的样子，可她真的开心吗？她不开心，因为她娘亲眉宇间隐蕴的浅愁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娘亲心里有事，她并不快乐。娘亲不快乐，她又怎能高兴得起来呢？
　　咬得下唇疼，小蛮还是忍住了。她娘亲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她为小蛮掖掖被角，然后轻轻离去了。

　　关门声响，脚步声远去，小蛮翻身坐起。
　　透窗而入的月光拉长了，照在床边的面具上，她拿起来对着月光陷入沉思。
　　这个面具曾一直放在她娘亲床头，她不知面具对于娘亲来说意味着什么，但她心底却异常清楚，它很重要。是除了她之外娘亲最紧张的物件。在她满十五岁那晚，娘亲把它拿来放在她枕边，但却没有过多解释，只对她说一句话：除了娘之外，这是你最宝贵的，切记。当时的她有心想问为什么，但她一瞧娘亲脸上表情，当时就咽下了想问的话。
　　在娘亲眼里，它是除了我之外最珍贵的。
　　但她做不到，她觉得它只是一个面具，它虽夜夜陪她入眠，可终就只是一样东西。东西岂能和人相提并论，在她心底深处，娘亲、鬼叔叔才是她最亲的人。
　　月光下，那保存多年仍通体雪白的面具泛着亮光。它究竟有什么意义？是因为是特别之人所做，还是特别之人送给娘亲的？
　　面具不会回答她的疑问。想仍是白想，没有任何意义。她把它掷于床头，躺下闭上了眼。
　　可躺下坐起，坐起又躺下，仍是无法入睡。

　　‘哞’一声牛角号声传来。
　　这提醒了她，既然睡不着，索性就不睡了，找点乐趣也是好的。
　　她翻身坐起，套上短靴顺手拿起床头面纱。
　　得悉一些事之后，她心里明白，面纱是必须戴的。
　　随手掷于床头的面具恰在白纱上，顺着她的动作，面具一下落在地上。幸是房中地是木板铺垫，声响并不大。
　　偷看势必隐身，林中多枝荆，白纱不方便。她把额前碎发向后捋好，戴上面具，蹑步开门向谷外纵去。

　　月色朦胧，夜风拂拂。
　　山涧虫鸣之声此起彼落，不绝于耳。
　　纵出栈道，小蛮前纵的身形缓了下来。
　　她甩甩头，仰头望着明月，觉得心一下安定下来。她对自己说，“不管娘亲身份是什么，也不管鬼叔叔到底是不是什么将军，更不管刚刚听说的什么少主是谁，自已总是有娘亲疼的。只要娘亲在身边，一切都是不重要。以后不会为了此事烦恼。也不会再偷听娘亲她们的谈话。娘亲既然隐居，自然有隐居的道理。”
　　心思既定，沉郁顿无。小蛮敛了满腹愁绪，脚下一点，身形向外疾驰而去。山中生活虽然乐趣十足，她可以逗那对猴子，也可以捕鱼捉兔……，但是她觉得瞧瞧人会更开心。

　　隐身于树，小蛮心中叫苦不迭。
　　只想着站得高望得远，在树上会偷瞧的清楚，可竟忘了天已深秋树已没有繁茂枝叶，哪里还能遮住她的身形。幸是月色只是微明，如如是满月，站在这里，不要说是隐身，只怕是自找暴露。
　　虽明知待在这里，不是智者所为，可却她没有胆量再次下树。因为几丈开外的空旷地上，熊熊燃烧的火旁，正有两个男子打架，不，不是打架，应该是比武。看情形身手不弱，小蛮自认自己那三角猫的功夫，还是一动不动老实待着，等他们回了身后几丈开外的帐篷，再下树回谷才是明智之举。
　　既来之则安之。小蛮安慰自己，她悄悄蹲身扶树坐了下来。看场比武也是好的。
　　早已熟悉深山夜晚的小蛮目力相当不错。

作者有话说

　　男主即将出现，很强大很抢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