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一月 指间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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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收到阿馨的短信是在去年的早春时节。
那时，南国的梨花开得正灿烂，安小七懒洋洋地趴在桌上，将身体整个儿地沐浴在暖暖的阳光里，手机的提示灯就亮了起来。阿馨简短的文字只有五个字：
同学会，我去。
小七覆上手机翻盖，仔细地回忆，眼前蓦地就勾勒出了阿馨的轮廓——
白皙的皮肤，长长的睫毛，樱桃般的嘴唇，高挑的身材，是公认的美人。
那么，这次的见面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虽然在初中时代，两个人曾经是及其要好的伙伴，可到了真正要见面的时刻，小七却莫名其妙地踟蹰了起来。
真的要见还是就此作罢？两个念头一浮上来，就在小七脑子里闹了一个势均力敌。
非常伤脑筋呢。安小七一面感叹着，一面换上了应季的春装，匆匆地跑出了门。
季维意看到小七的时候，有些瞠目结舌，大概是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看到了变化如此巨大的安小七，男生连招呼打得都有些生疏了：
“你……你是……”
“还不认识我了？”小七调侃，心里却浮出一抹骄傲。
“没有没有，”季维意赶紧把手摇得如同风扇，“只是，变化也太……”
小七拧起了眉头，不自觉地嗯了一声。
“漂亮了啊，胖妹！”他一摊手，随即大声地感叹了出来。
“还这么叫！”
“习惯了嘛。”
满足，悄悄地蔓延在心底。什么时候，安小七也不再是那个不修边幅的女生了。忽然想起，似乎在很久之前自己曾经在梧桐树下发过誓，一定要让季维意不再叫自己胖妹。而转眼之间，这一天就已经成为了现实。
然而，那一份骄傲与自足却又如同退潮的海水般瞬间消失无踪。
安小七小心翼翼地开始斟酌语句，裁定了一下自己与季维意相处的最佳方式，然后开口试探着对方：
“怎么，和女朋友还好吧？你这个花心的家伙。”
季维意眼神不自觉地一凛，随即又恢复到常态：
“少小瞧人了，我们可是如胶似漆。”
小七怀疑地扬起了眉毛：“真的？”
“呵呵，”季维意一笑，随即把话题转到小七身上，“倒是你那么漂亮，应该也交上男朋友了吧？”
小七尽量把自己的呼吸调的平稳，然后微笑地对季维意道：
“他是个很不错的人。”
“是么……”季维意若有所思地忖度了一会儿，才又慢慢地接口，“似乎大家的变化都不小呢。”
“是啊，今天早上，阿馨发短信来说也会参加呢。”
“你的姐妹党么？你们终于见面了啊。”
“嗯。”
小七把目光铺散开，然后聚集在洒在周围空气里的阳光里，嘴角有了浅浅的笑意。
终于要见面了，阿馨。
二
目的地最后定在城郊的花溪公园，按女生们的话来说，就是花溪公园的春天会很漂亮。小七还没有在春天去过花溪，只是听说过那里有开得一场灿烂的梨花和桃花，还有潺潺的流水和美丽的苗家姑娘。经大家这么一提，情不自禁的也忘却了与阿馨将要见面的种种莫名不安，而是渐渐地变得神往了起来。
“既然这样的话，我们就出发吧！”
季维意既然是班长，自然是很有号召力的。可爆发出的欢呼声里却依然能够听见小七微弱但清晰的句子，带着犹豫与征询：
“真的不用等阿馨么？”
“怎么她也要来？”季维意还没来得及答话，已经被一个女生抢白了去。
小七仔细一看，原来是向来与阿馨有罅隙的一个女生。回想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是在以前读书时，两个人曾经同时喜欢上了一个男生而已。
往事回首起来，犹如在昨日，小七不由自主地竟然也勾起了嘴角。
季维意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然后皱着眉头道：
“可是已经过了约定时间这么久了啊。”
“她说了要来的啊。”不知道为什么，小七觉得自己的这句话说得很没有底气。
厌烦，悄悄地写满了等待的人的脸，季维意有些为难了，等还是不能，一时间居然没能做出果断的决定。
“为了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阿馨浪费大家的时间真的很不好啊。”有人抱怨着，语气还算和善，可是愠恼的气息却清晰可见。
“这……”季维意踟蹰得不行。
这时，小七的声音又袅袅升起——
“季维意和你们先走，我在这里等吧。”
“再好不过了！”似乎是庆幸的口气，虽然听起来还让人有些气恼，可是又有些合情合理。
眼见大家都热情高涨，显然季维意也不愿意扫了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大家的兴，只得吁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似的对小七道：
“这样没有关系么？”
小七觉得自己的心脏在顷刻紧了一紧，但终于保持住了惯常的微笑：“毕竟，不可以因为一个人坏了大家的热情啊。我等等也没关系的。”
季维意无可奈何地笑笑：“实在累了就别一直傻等了。”
小七点点头，直到季维意把背影留给自己后，才伸手拍了拍脸，把笑得有些僵硬了的面部弄得舒展开来，接着收起了笑容。
早春的阳光还算温和，晒在身上不算难受。路旁的迎春开得正好，娇艳又不失一些羞涩，像极了阿馨那张好看的脸。想起阿馨，小七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从前，那时候，自己曾拉着她讲过多少关于季维意的故事呢？
三
午后两点，小腿已经发了酸。看看表，觉得终于有了崩溃的感觉，怎么还没有来？
印象里，阿馨是一个相当守时的人，可这一次居然迟到了这么久，好像不是她的风格啊。
细密的汗水爬上了小七的额头，心中也渐渐地浮出了丝丝不安与烦躁，该不会是中途出了什么以外吧？这么想着，偏巧又忆起了一部关于心灵感应的恐怖电影，心怦怦地就狂跳了起来，几乎是本能地，小七一把抓住了口袋里面的手机，拨通了阿馨的号码。
那头很快地有人应答，出乎小七意料的，居然是一个狂暴的男声——
“喂，这次又他X的是谁啊？”
小七先是吓了一跳，但是随即又为自己的胆怯有些脸红。稳定了一下情绪过后，才在这头发问：
“请问是阿馨么？”
“烦死了！那个臭女人的事情老子不要再管了！”
小七有些恼火，这个人怎么这么辱骂自己的朋友？
“请问是怎么回事？”好在小七始终都很好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用语也颇为礼貌。
“能有什么！堕胎！”
还欲问什么，却被听筒里无限的忙音生生地给掐断了。可是，呼吸却在听到“堕胎”这两个字时瞬间混乱，身体就如同被重重地击打了一般疼痛。
揉着心口，小七额头上的汗一直不肯退去，阿馨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怎么不来了啊？”小七一脸失魂落魄地出现在众人的面前时，季维意用很是失落的口气询问。
“听她说，”小七刻意地撒了一个谎，“家里忽然出了点事情，所以临时不能来了。她说很抱歉。”
“这样啊，没关系，”季维意理解地耸耸肩，“以后还有机会的嘛。”
“是啊。”小七顺口接茬，心下却泛起了重重的伤感。
虽然季维意是这么说，可是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又要到什么时候？姑且不说这次时隔八年后的聚会中，大家的变化是如何的巨大，而谁又能预料到今后各人会经历怎样的沧桑变化！
人生该有几个八年经得起蹉跎！
小七不自觉地把手指在桌面地下绕了又绕，不由得又有了更多的惆怅。
四
坐车离开花溪公园时，灯火已在不知不觉间蔓延在了花溪河的两岸。河面上渐渐浮起了薄薄的雾气，在这朦胧的光与影中，连车也像是驶在仙境之中了。
“欢迎你，欢迎你，远方的朋友啊！”空气中，隐隐还有苗家女子清亮的歌声，可随着车辆的走远，那声音到了最后，也成了不可知的一部分。
“啊啊啊，”有人在背后意犹未尽地伸了伸懒腰，又说开了，“美不美，故乡人啊。”
小七微微一笑，心想大概这个人也是听见了苗女那优美动听的调子才有感而发的吧。
“也别这么说，”季维意在前排搭腔，“咱们读书的那座城，也是有美女的哦！”
听着他俏皮的话语，小七能够想到他此刻脸上的浅浅笑意。
“这么说，班长你是觉得我们不好看么？”班上的女生们又刻意地刁难了起来。
“哈，”小七像是无意地也牵起了嘴角，“因为他的女朋友是他读书的那座城的人吧！”
哦！
车厢里爆发出哄闹的声音，大家都争先恐后地追问着关于季维意和他女朋友的事情，小七却在这声音里渐渐地沉默了下来。看着窗外流动的风景，小七没来由地又想起了缺席的阿馨，觉得自己好像有很多话想跟她说。
包括，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参与到了与季维意有关的谈话中，而到关键的地方又悄悄地逃开的原因。
忽然觉得，之前的不安或许真的只是自己的臆想而已，害怕看到天翻地覆的变化才会觉得害怕的吧？可是此刻，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那个叫阿馨的人。
猛地，小七被不知道是谁“哦”地一声吸去了注意力，当所有人的目光都寻过去时，才听见那人缓缓地开口，语气充满了调侃：
“季大班长，听说你和初中的初恋女友分手是因为我们班的一个女生哦！”
如此多年之后，听见这样一个话题，所有人都玩笑似的惊呼了一声，然后一齐反问：
“是谁啊？”
“班长，这么明显的事情……”那人的语气里透出一丝狡狯，“难道还要我点明么？”
“啊，”恍然大悟的人们异口同声地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是小七啊！”
“哈？”小七一愣，随即感到了脸颊上的灼热感。
“我可没说过。”季维意的语气淡淡的，小七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是小七不能不在意，如果和那个女生分手果真是因为自己，那自己就成了所谓的第三者么？
乱了分寸。年过双十的小七依然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乱了分寸。可脑海里蓦地浮现出来的依然不是季维意的表情，而是阿馨白皙的脸。
五
“没说是你，但也没说不是你啊。”季维意坐在候车厅的椅子上，眉毛上下抖动着，是在笑。
“是么？”小七依然不懂他话里的含义，但是此刻却已经明白了最适合与他相处的方式。
“嗯，”季维意半闭着眼睛，声音很是柔和，“这次看见大家的变化真的很大呢。”
又说回了同学会，小七拉了拉肩上的包带，跟着感叹道：“毕竟，大家都已经不是初中生了嘛。”
“很可惜的是，没能见到所有的人，”季维意还是有些惋惜，“包括你的好朋友阿馨。”
小七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随即很认真地盯着季维意的脸反问：
“你真的觉得没有见到她很遗憾么？”
季维意扬了扬嘴角：“当然。”
小七没有再说话，觉得这个世界，忽然随同着自己的沉默而显得安静了起来。
“喂，剪票了哦！”季维意的声音仿佛是从某个时光的冗道里面飘过来，显得那么不真实。
小七掐了掐自己的手，然后站起来，接过行李，然后如同素日里一样，对着季维意装模作样地鞠了一个躬：
“那么，就送到这里吧。”
季维意点点头，微笑里却有些落寞，可是小七再也看不清了。
转过身去，径直走向了检票口，打定了主意不再回头。可矛盾的心里却始终希望听见季维意叫住自己的声音。
当数到第七声时，小七听见了，季维意说：
“我很庆幸自己曾经喜欢过你。”
心下默默地嗯了一声，小七又行了几步。走在通道里时，那光洁无暇的玻璃上映出的，分明是一张流泪女子的面庞。
小七没有告诉季维意，自己在同学会之后去看过阿馨。她躺在病床上，苍白而消瘦，说“谢谢了，小七”的时候，声音就好像丝线般，仿佛随时都会断掉。
依然不知道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小七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她们早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里面。小七忍了好久，终于没能让自己哭出声来。
火车与铁轨之间的碰撞声渐渐有了节奏，小七把头靠在玻璃窗上，看见窗外的景色正由南国的春初，渐渐地过度到了北国的冬末，仿佛一场时光的倒流。
转过身来，一把打翻了怀念的沙漏。沙子倾出来，从指缝之间悄然流走。
终于明白，原来种种过往，不过只是流过的指间沙。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一月 指间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