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甜橙》吉庆有余

48、第四十八章

　　傍晚，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今晚有暴雨，我要不要去基地帮忙？”崔雪梅对着穿衣镜扭动身体打量自己的新发型。
　　“不怕把你刚做的发型淋趴下？”汪新玥正和男朋友□□聊天，抽空回答了崔雪梅的自言自语。
　　崔雪梅从衣柜里拿出一条碎花雪纺长裙在身上比划一阵后，颇为满意地问道：“我感觉许总对千禧一号特别感兴趣，听说今晚有暴雨还特别关注了一下，你说他会不会去基地？要不我穿这条裙子去基地看看？”
　　汪新玥停止敲键盘，看向崔雪梅建议道：“嗯，是该去看看，不过——”
　　崔雪梅举着长裙的手一顿，问道：“不过什么？”
　　“别穿长裙，不要下大雨吗？穿长裙行动多不方便，你最好穿比基尼去！让许总看看你性感的身材呀，哈哈哈——！”
　　“让他看我乐意！这么多年我没有谈恋爱，不就是苦苦等着像许总这样的优质男出现吗？男才女貌，天生一对！”
　　“以后你成了许太太，可别忘了室友，我和志伟的工作还没有落实，希望许太太能帮帮忙。”
　　对室友左一口“许太太”，又一口“许太太”，崔雪梅高兴得合不拢嘴，好像她成为许太太是铁板钉钉的事。
　　天空出现几道闪电，好像一把利刃劈开厚厚的乌云，刹那间照亮整个城市，接下来雷鸣电闪，暴雨倾盆。
　　崔雪梅吓得尖叫，快速爬上床，用棉被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她从小就怕打雷，这种天气哪里还敢去基地？
　　当天空还在飘小雨时，许文昊开车到了基地，向张伯说明自己来意后，他把车开进基地临时停车点，然后直接去示范区找艾小米。
　　借助明亮的路灯，许文昊看见果树林里一个小小的黑点，正慢慢拉动白色帆布罩，为玻璃室外面的十来棵果树遮风挡雨。产业示范基地扩建后，玻璃棚不够用，有些果树就只好露天种植了。
　　那黑影不是艾小米是谁？
　　“小米！”
　　许文昊冲过去帮忙，张伯也赶了过来，3人齐心协力地拉动帆布罩。附着在轻型钢架上的折叠型防雨罩，缓缓张开，在一棵棵冰糖橙上面移动。
　　雨越下越大，来不及罩住的最后两棵果树在狂风暴雨中拼命摇摆，缀满冰糖橙果实的树枝被折断，果实落叶满地都是，堵住了树冠下的排水渠。
　　等3人汗流浃背地完成果树的雨棚工作时，雨打在帆布罩上发出巨大的噪音，张伯喊了几句话，他们完全听不清楚，只好向张伯挥挥手。
　　张伯快速返回门卫值班室。
　　天空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许文昊急忙拉着艾小米冲向旁边的工作人员值班室。
　　产业区和值班室之间尚有几百米的距离，天空雷鸣电闪，大雨如注，两人奔跑的速度很快，却依然感觉雷声和闪电仿佛贴着他们脚后跟，像巨大的烟花鞭炮一般接二连三地炸裂开来。
　　紧张又刺激。
　　冲进值班室后，两人习惯性地相视而笑，门外肆虐的狂风暴雨和刚才齐心协力的劳动，让关系不知不觉缓和了许多。
　　许文昊趁机向前跨一步想靠近艾小米，她却突然敛了笑容，转身离开他。
　　刚刚缓和的气氛，又回到了冰点。
　　许文昊只好默默地看着她脱下雨衣，走进卫生间，很快，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许文昊也脱下雨衣，他浑身湿透了，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因为下暴雨，值班室的门窗全关上了，房间里有些闷热，他在墙上找到开关，打开吊扇。
　　陈旧的电扇“呼呼”地转了起来，一股股清凉的风从头顶吹了下来，很快将他燥热的身体裹住。
　　总算凉快了些。
　　他环顾小小的值班室，一张床、书桌、椅子和一个脱了油漆的小柜子，书桌上放着一个红色的电话机，电话旁边是一本厚厚的值班日志。
　　非常简陋。
　　“你坐吧，等雨停了再走。”
　　艾小米洗完澡出来，拿着毛巾一边擦头发，一边不咸不淡地说道。
　　空气中飘着一股青木瓜和薰衣草的香味。
　　许文昊嘴角微勾，这分明是撵他走了，可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独处一室的确不太好，可他和她是什么关系？他心里有很多话想对她说，这样的夜晚，这样封闭的环境，是最理想的交流机会，他岂能因为她冷淡的态度就放弃？
　　“我也洗一下吧，太难受了。”
　　说完他很自然地走进卫生间。
　　夏天的暴雨一般不会持续很长时间，艾小米本来想让他早点离开，以免节外生枝，让自己多年来好不容易竖立起来的“城墙”崩溃。但他去冲凉，她也没说什么，浑身湿透了的确难受，她不想对人太过苛刻，毕竟他今天过来是好心帮忙。
　　走进卫生间，许文昊又闻到了那股青木瓜和薰衣草的味道，比卧室那边味儿更浓。
　　他从架子上拿过洗发水轻嗅，想象着艾小米沐浴的样子，心动不已，这是他思念多年的女朋友，现在就在外面，一墙之隔。
　　他快速冲了个澡，穿上潮湿的裤子，拿着湿漉漉的衬衣走出卫生间，把它搭在椅子靠背上风干。
　　艾小米立即把房间唯一的凳子让了出来，坐到床边，侧身对着他看书。
　　许文昊一声不吭地坐了下来，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嘴角噙着笑。
　　房间实在太小。
　　艾小米立即局促起来。
　　床和木椅一般高，许文昊坐在凳子上，他的身影将她完全罩住。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两人距离太近，艾小米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体散过来的热量，让她呼吸微滞。
　　窗外雷鸣电闪，大雨跟珠子似的从屋檐垂下来。
　　房间里却异常安静，仿佛小飞蛾拍打翅膀的声音都能听见。
　　“你经常值班？”许文昊见艾小米捏在手里的书，半天没翻一页，心下了然，便随意问了个简单的问题。
　　“嗯。”
　　艾小米也想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你们农学院有科研证书和学术论文，有冰糖橙苗木繁育圃，还有种子资源库，这个产业转化示范基地没必要搞这么大。如果企业有心要和你们农学院合作，了解前面4项后，基本就能作出决定。你们这个示范基地种了多少冰糖橙？”
　　艾小米认真解释道：“最初王教授种了上百棵冰糖橙果树，10年来不断改进技术，淘汰旧品种，示范基地目前保留了3个品种，以最新的千禧一号最多。因为病虫害和发育不够优良淘汰了一些，目前冰糖橙有200多棵，我们需要用它们做不同品种的比对分析、同一品种不同型号的比对分析、土壤结构对果实的影响分析、还有种植方式比如施肥、抹梢的频率及时间等等对果实的影响……需要很多数据科学分析怎样才能种出更好吃的冰糖橙，所以产业示范基地的果树一点都不算多。”
　　许文昊笑如春煦：“难怪王教授说他教学30多年来，从来没遇到实践经验像你这样丰富的研究生，要我，我也会喜欢你……这样的学生。”
　　他特意强调了“喜欢你”，把自己对她的爱意，小心翼翼地隐藏在假想的师徒情中。
　　艾小米脸上微烫，低头不说话。
　　明明谈工作谈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说到“喜欢”了？
　　许文昊不想浪费太多时间作铺垫，他靠近艾小米低声说道：“小米，这几年我一直都在找你，电话联系，你的手机却关机了。99年7月我回清远县接你来上海，张伯说你已经去了上海。每年我都要去H大农学院好几次，去打听研究生里有没有个女生叫艾小米？我找了你好多年终于找到你，你……为什么不联系我？”
　　艾小米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他和那个女的分手了？想起叶律师和许国盛那段警告，艾小米只好把往事继续尘封在心里。
　　“98年我没考上研究生。”她如实告诉他部分情况，这些情况在两人见面后，就算她不说，他也能推断出来。
　　只是，当年的难过、自卑，好像压在心里一座翻不过去的大山，数年后也不过一句淡淡的话而已。
　　许文昊温言道：“我知道。”
　　“98年5月，就在我临近毕业时，省城培训中心认识的魏教授通过清远农职，给我提供了一个定向委培考研的机会，6月底大学毕业，我就拿着卖脐橙赚的钱直接来上海准备第二次考研。我是定向委培生，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艾小米看向许文昊，刚对上他的视线，立即避开。
　　“知道，你毕业后要会清远县农业局。”许文昊拉着艾小米的手真诚地说道，“是这些原因让你离开我？可我根本不在乎这些啊，小米。”
　　现在交通通讯如此发达，距离根本不是问题，更何况他是公司老板，上班又不用考勤，她去哪儿，他会跟着她去哪儿。
　　艾小米抿唇挣脱许文昊的手，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农业市场发展》的杂志放在书桌上，杂志的封面人物正是许文昊。他穿着黑西装白衬衫，戴着大红的领带，目光炯炯，气宇轩昂。
　　许文昊暗暗庆幸摄影师大哥把他拍得挺帅，让他在艾小米面前多了一点自信：“你看这样不挺好吗？你做农业科研，我做农业科技公司，不正好一……志同道合嘛。”
　　“许总，”艾小米终于严肃地看向他说道，“正因为是同行，所以我经常在电视、杂志和网上看到你的消息，你是名人，是对社会有影响力的企业家，而我呢？我是穷学生，工作以后也是普通人一个，我们之间的鸿沟实在太大了。”
　　许文昊想起以前曾在艾小米书包里看见一本小说，叫《傲慢与偏见》，急忙澄清道：“我没有傲慢，希望你也不要有偏见！”
　　“我没有偏见，我说的是事实！”
　　“事实？！我努力奋斗，不就是要给我们一个美好的未来？！这是我们在清远县共同作出的规划，你不会忘记吧？我做到了，你却因为世俗观点，说男人有钱就变坏而退缩，我说得没错吧，艾小米？你因为我们之间的差距而不自信，你不再相信你自己，也不再相信我，更不相信我们的感情！”
　　“我没有不自信！我只是想要势均力敌的感情！丽娜姐找了个条件比她好的香港商人，结果呢？她不得不付出惨痛代价收拾残局。任晓丽想嫁给乐队主唱，结果呢？那男人在晓丽失业后很快找个富婆逃之夭夭。这就是现实生活！许总，我们已经不是清远县时的懵懂少年了，不再是几句话、甚至做白日梦也能快乐很长时间的小孩了，我们长大了，已经走进成年人的世界，而这个世界充满了现实。”
　　“你说你要势均力敌的感情，你也很优秀啊，你是王教授的得意门生，是你们农学院的助教，在顶级刊物上发表过学术论文，把基地管理得井井有条，像你这样优秀的研究生，为什么说和我相比还不够势均力敌？你说的现实是什么，是钱吗？是以经济实力论人生成败吗？！”
　　艾小米噎住了。
　　她看着他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在很多人眼里，不就是以经济实力论人生成败吗？有钱人趾高气昂，没钱的人、或者薪水微薄的人，过得卑微谨慎，缩手缩脚。
　　但她不这样想。
　　多年来遇到的种种困难、自己的坚韧和努力……潮水似的涌上心头，她一字一句缓慢而沉静地说道：“我并没有以经济实力论人生成败，尽管研究生考了两次，拼命让自己成为优秀的学生，最后还是要回到经济不发达的清远县，而且毕业工作后我的薪水不高，生活会很清苦，但我从未觉得自己的人生失败了。相反，我有热爱的事业，我对自己的生活很满足。”
　　许文昊注视着自己心爱的女孩，他的眼睛安静而深沉，她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撞击着他的心，让他仿佛回到了那年在米粉店里，她不顾小县城无数人对他的诽谤，用瘦削的身体保护他，力排众议不顾一切地相信他。
　　她的信任给了他无穷的力量，让他一步步走到今天。
　　但现在，是什么让她不再相信他，坚持要离开他？
　　许文昊一时情难自己，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握着，而她却本能地后退。
　　他情绪激动：“既然你有热爱的事业，对自己的生活很满足，并没有以经济实力论人生成败，那我们就是同样优秀，我们之间是势均力敌的！”
　　“我们不是！”艾小米使劲把手抽了回来，皱着眉头痛苦地否定道。
　　叶律师和许国盛的话回响在她耳边，震得她脑袋隐隐作痛。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相信我！”许文昊生气了。
　　他来上海奋斗吃了很多苦，不就是为了他们规划的未来吗？说好他先来上海创业，然后她考来上海读研究生，明明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她为什么要擅自改变结局？
　　就在许文昊还想说点什么，想努力改变艾小米想法时，电话铃响了。
　　暴风雨刚停下来，电话就进来了，艾小米知道一定是王教授打来的。
　　她飞快地把许文昊挂在椅背上的衬衣取下，塞进他手里，绷着脸推他出门。
　　许文昊不情愿地走了两步后，回头黑着脸问道：“谁的电话？”
　　“王教授，他肯定是担心基地那些宝贝冰糖橙啦！”艾小米继续推他出门。
　　“周末我电话你……”
　　许文昊邀请艾小米周末一起吃晚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板着脸往外推，许文昊反手握着她的手不放。
　　“教授的电话！快放手！”
　　见艾小米急了，同时他也不想她久不接电话引起王教授怀疑，毕竟他今晚在基地的事张伯知道，农学院那边的师生迟早也会知道的。
　　不能继续待在基地了，许文昊只得放了艾小米的手。
　　他刚松开手，门“砰”的一声被她关上了。
　　手掌里尚有她的温度，也有她抽手时指腹上粗糙老茧留下的摩擦感，他手掌合拢微微摩挲，心里既高兴又有些遗憾。
　　不过，苦寻多年后终于找到了她，他有信心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既然她那么热爱事业，那就让她追求事业，他追求她吧。
　　许文昊看着紧闭的大门，微微一笑，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