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鸾阙》虞长知

9、第八章 放下

　　“公主殿下，世子在忘忧水榭等着你呢！”

　　敬王府小厮一脸惊喜，迎玉阙下了马车。

　　玉阙侧目，心内顿时惊疑：“怎么？世子知道本宫今天会来找他？”

　　小厮引着玉阙往忘忧水榭而去，边走边解释：“世子只是猜测，没想到公主殿下真的会来！”

　　玉阙唇角微扬，冷冷道：“世子还真是料事如神！”

　　想来莫乐凝已经把所有一切都告诉了敬王世子。

　　敬王世子因她的一副画像闹在了皇兄面前，还在皇兄面前求娶过她。

　　她与皇兄虽都拒绝，可到底是驳了敬王的面子，让他们脸上不大好看，这事一传扬，在外亦难抵流言纷纷。

　　为着莫乐凝的事，玉阙初次来敬王府，心情难免有点忐忑。

　　毕竟要面对的人是敬王世子陆鸿昇，而他曾对自己有过不一般的心思。

　　小厮把玉阙带到水榭桥边便退下了。

　　水榭直通池水中央，桥边风吹荷叶，微风吹过时，池水荡漾，映着日光波光粼粼。

　　陆鸿昇正惬意地坐在里面，一边下着棋一边悠然品茶。

　　玉阙缓步行至棋盘旁，见他沉浸于棋局之中，似乎并未发觉自己过来，但看他手执白子轻轻落下，棋局便似拨云见日。

　　玉阙心底暗暗惊叹，都言他的丹青绝妙，如今看来，棋艺也是不差的。

　　陆鸿昇看起来心情十分畅快，眼角眉梢间尽显愉悦之色。

　　这好像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

　　前两次见到他，陆鸿昇给玉阙留下的印象，便是他虽生得一幅俊俏模样，却就是个游手好闲，对她“见色起意”的纨绔子弟。

　　此时再见到陆鸿昇，他身着淡黄长衫，装束闲适，在这水榭里优雅地品茶下棋，一副悠闲岁月静好的模样，倒不像是自己之前认为的那般。幡然发觉，她自己总是在自以为是。

　　玉阙不由思及，说的不好听，她似乎也是对莫然“见色起意”的。

　　玉阙暗暗打消了之前对陆鸿昇的“纨绔”印象，单凭此刻看来，陆鸿昇顶多就是个无所事事的富贵闲人吧！

　　“世子真是好雅兴！”玉阙感慨道。

　　陆鸿昇眼眸一亮，急忙站起，笑道：“公主怎么来了？可愿下上一局？”

　　“世子明知故问，下棋就不必了。”玉阙无意识地从棋盒中拾起一颗黑子，她瞧了瞧，又随手扔进去。

　　此时二人相对，玉阙倒显得有些尴尬。

　　“世子怎得喜欢多管闲事了起来。”竟如此凑巧，莫乐凝被他所救。

　　陆鸿昇目不转睛地看着玉阙，轻轻一笑：“有关公主的事，怎能叫闲事。那日街上失火，我恰巧经过，可没想到，我救的人居然是丞相义女。”

　　“世子既然知道莫乐凝是丞相义女，为何不遣人送回去？”玉阙疑惑。

　　谁料，陆鸿昇答非所问，忽然忧郁地看着玉阙，他犹豫道：“公主成亲，开心吗？”

　　见陆鸿昇颇为认真地等着自己回答，玉阙看着他的眼中神色，顿时一惊。

　　那双眼里含的担忧与惆怅，与她当日，在福安寺里质问莫然时，莫然看向莫乐凝的神色，一般无二！

　　玉阙慌忙转过眼去，皱着眉道：“本宫开心与否，与你何干？”

　　听闻这话，陆鸿昇脸色瞬间变得晦暗不明，他看着玉阙沉默不语，眼里染上了几分哀愁。

　　见他没说话，玉阙好奇，又看了他一眼。

　　只是，他怎得……这样看她……

　　她被莫然说的话伤到时，好似也是这种神情。

　　玉阙被陆鸿昇盯得头顶发麻，僵硬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厉声道：“莫乐凝在哪里？还不快带本宫过去。”

　　“公主先回答我，我便立即带公主过去。”

　　“本宫如愿以偿，自然开心。”玉阙敷衍着，不想跟他多费口舌。

　　一抹淡黄衣角飘进她的眼眸，陆鸿昇移步到玉阙身前。

　　“那为何我见公主眉目隐有愁容，并不像是开心的样子。”陆鸿昇眸中划过一抹忧伤，“公主与驸马姻缘乃强求所来，所爱之人不爱自己，如何能够开心？”

　　没想到，陆鸿昇一言道破玉阙的难堪之处。

　　玉阙抬眼怒视着他，冷笑道：“世子说那么多，究竟有何用意！”

　　他的心思已然被玉阙看穿。

　　陆鸿昇一怔，探寻着玉阙眼中的冷笑，抿着唇，终是欲言又止。

　　越过陆鸿昇，玉阙向前走几步，凭栏看着水榭外，池中锦鲤悠游，心里逐渐平静了许多。

　　玉阙瞧着水里游来游去的锦鲤，蹙眉道：“本宫与莫然成亲之事，天下皆知，世子的心思早该绝了才是。”

　　陆鸿昇沉吟一会儿，默默走到玉阙身侧，不答反问：“那么公主呢？驸马另有所爱，公主又为何不成全一对有情人？”

　　“不如放手，为时未晚。”

　　成全？她今日来，本就是想带走莫乐凝，成全他们二人的。

　　可听见陆鸿昇的话，玉阙觉得他分外多管闲事，并不想如实告诉他。

　　她的事，他怎有资格指摘！

　　玉阙怒火满腔，轻呵道：“你让本宫成全？那谁，又来成全本宫？”

　　喜欢一个人却得不到想要的回应，这份难过又要如何消解！

　　放下二字，说得轻巧，可做到，谈何容易，那不亚于剔骨噬心之痛。

　　只是，从今日起，她便要学着慢慢放下。

　　“我对他亦有情，他为何看不见我呢！”玉阙垂眸，自嘲一笑。

　　陆鸿昇却不知道玉阙心中所想，觉得玉阙太过执着，极力想劝解她。

　　“公主对他的情造成三个人的痛苦，值得吗？”

　　他无奈道：“公主今后日日对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所有喜怒哀乐无人回应，一腔热忱亦是付诸流水，公主得到了驸马，守着的却是一副躯壳，我实在替公主不值！”

　　太液池边初见，他便被玉阙的明媚所吸引，久久不忘。

　　他大胆求娶，可惜玉阙无意于他。

　　直到后来春宴上，再见玉阙，却没想到她已心属他人。

　　他也曾落寞幽怨过，只能将所有忧愁，绘于纸上丹青。

　　他想过，只要她幸福便是好的。

　　可他无意中救了莫乐凝，他询问莫乐凝时，莫乐凝将所有一切都告诉了他。

　　这才知道，原来，玉阙的这桩婚姻，是她强求所来，而那个人，并不喜欢她。

　　正如，他与玉阙，玉阙对他无意，他明白那种感觉，爱而不得的滋味如何好受！

　　这次见到玉阙，她的眉目间有着化不开的忧愁，与他初次相见时遇见的明媚艳丽，截然不同，他便明白，玉阙虽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却很不开心。

　　他看不得玉阙忧伤难过，这样的玉阙让他很心疼，很想开解她，想让她放手。

　　坦白说，这其中也有他的私心，他想让玉阙看清与莫然感情之间的真相，及时抽身，寻个对她好的人，比如说，能不能看看他呢！

　　若说不嫉妒莫然，那是不可能的，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玉阙有待莫然那样对他，只要有半分的好，他便十分知足！

　　水面的粼光，闪烁耀眼。

　　玉阙被他说得十分心烦，他说的这些话，她无言以对。

　　这也是她昨天一晚上想过的，所以，她已经决定了放手。

　　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将一切退回原点，各归其位。

　　良久的沉默，玉阙终于开口：“世子的意思本宫都明白，先带本宫去见莫乐凝吧。”

　　陆鸿昇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见玉阙不为所动，觉着多说无益，并未再多说什么，依着玉阙的意思，带她去到莫乐凝的房中。

　　玉阙与莫乐凝相顾无言。

　　留玉阙和莫乐凝二人在房里，陆鸿昇识趣地轻轻关上门，守候在门外。

　　莫乐凝半坐在床上，昨日刚从火海逃生，虽然没被伤到实处，可还是心有余悸。

　　现在见到玉阙坐在自己床边，直直地盯着她看，心中又生恐惧，担心玉阙要将她带走，再换个地方关着。

　　谁知，玉阙竟开口道：“我骗莫然说你死了，没想到他居然想去给你殉情，幸好被我拦下，才没出事，真不明白，莫然为何对你痴情如许。”

　　听见玉阙讲到莫然殉情时，莫乐凝心揪了一下，又知道被玉阙阻止住，这才放心缓口气。

　　莫乐凝感觉很惊讶，玉阙说这话时，面容平静，并不像是有怒意的样子。

　　和她说话时也没有带“本宫”，反而像是把她当成一个朋友，在跟她分享一些事，然后发发小牢骚。

　　玉阙似乎很想知道，认真地问：“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呢，不过是悠悠岁月里，如细水长流般的相守、相知、相伴，两股感情交织，超越的岂是寻常情意。

　　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莫乐凝沉思着，缓缓道：“莫然其实是很孤独的，从我认识他起，他总是默默地一个人，也不大爱结交朋友，外面的人都说他很孤僻。”

　　她简而言之：“虽然我只是父亲收的义女，但父亲和莫然一直都待我特别好，我和莫然从小一起相互陪伴着长大，志趣也都相投，时间久了，便早已习惯依赖彼此。或许也是如此，莫然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吧。”

　　莫乐凝面容沉静，浅浅微笑，似乎沉浸在曾经与莫然相处的点点滴滴中。

　　玉阙静静听着，霎时有点懂了，他们多年相伴的情意，已经容不下旁人的一丝介入，任何人都无法撼动分毫。

　　想到在福安寺，玉阙看见他们在祈愿带上写的话“佳偶天成，永结同心”。

　　玉阙垂眸，黯然轻叹：“你与莫然，或许才是最为相配的！”

　　她站起身，郑重诚恳地对着莫乐凝行礼致歉。

　　“公主这是干什么？”莫乐凝双眼睁大，简直不敢置信。

　　看着莫乐凝震惊的眼眸，玉阙歉然：“之前我做了许多荒唐事，有伤害到你和莫然，真的很抱歉。”

　　这话她说得发自肺腑，从头至尾，她本就不该横刀夺爱，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以致于最后伤人伤己。

　　坐回到莫乐凝床边，玉阙伸手想握住她的手，见她把手往里收了一下，又默默将手缩回：“现在果然如你所说，我伤人伤己，自作自受，已经不敢说，让你原谅这种话，无论你原不原谅我，接不接受我的歉意，我都已经决定，送你回到莫然的身边。”

　　莫乐凝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讶异中含有几分提防：“公主说的可是真的？”

　　认真地看着莫乐凝的双眸，玉阙点点头，温声道：“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我带你去见莫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