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云间扫黄打非》李须臾

1、扫黄打非

　　太阳落山了，它在另一个世界升起来。

　　乔觅赶在涂丰城市日报社下班之前，终于敲到了总编室的桐木门，她弯着腰扶在门口匆匆喘气，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冷冷的“进”时，才连忙直起身子来，拍拍红裙深吐气，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屋两边是两架塞满了报纸与书刊的书架，最里面放着一张办公桌，男人穿着一身严谨的黑色西装坐在那儿。
　　他抬起头，鼻梁上挂着一副黑色圆框眼镜，头顶几根黑发微微卷起。

　　“总编您好，我是来面试的记者。”
　　乔觅往前走了几步，白净的鹅蛋脸略显青涩，看上去才二十出头，双手背在身后，默默地勾缠。

　　“云莺介绍来的那个？”
　　“对，是云奶奶介绍的。”

　　言不凡点了点头，从一叠纸张中找出一张简历表，快速浏览了一遍，挑了些重点念出来：
　　“乔觅，零零年生，七三年死，未签死契，生前在A省日报工作……”

　　他忽然抬起头，漆黑的瞳孔躲在镜片背后深邃自怜，笑了笑，“七三年？人间的日子过得可真快。”

　　“是挺快的。”乔觅嘿嘿笑。
　　—这不，快到她过完了一生。

　　听见她的回答，言不凡倏尔勾了下唇角，又低下了头，将双手覆在键盘上继续敲敲打打。
　　将今天的最后一篇新闻稿录入程序之后，他才继续说道，“简历不错。”

　　再度抬起头，正巧看见乔觅眼巴巴地望着自己。

　　他扶了扶眼镜：“正好今天警局抓了个猥亵幼女的生前犯，你明天上午跟着终朝去跟审，完事了写篇稿，写得合格就正式入职。”
　　“生前犯？”
　　“就是在人间干了些混账事，然后又跑到云间来胡作非为的老糊涂。”

　　乔觅恍悟般点点头，然后又问：“那，终朝是？”
　　“二三年的老鬼，你明天直接去警局就可以见到。”
　　“哦，好。”
　　答应之后，乔觅还在原地站着。

　　言不凡掀眼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漠地问：“还有事？”
　　“没。”乔觅赶紧摇头。
　　“那出去吧。”
　　“好的，总编再见。”

　　乔觅马不停蹄从总编室退出来，没想到这云间的工作效率这么高。

　　人间，云间。
　　一个由生向死，一个由死向生，是上一世与下一世的过渡时期，也可以称是上一世的延续。
　　生活在云间的人，说得好听点叫灵魂，说得难听点就叫鬼。

　　乔觅经过已经人去楼空的办公区，视线掠过一排排黑屏的电脑，心里微微讶异，想不到云间上下班也这么守时，居然都不用加班。
　　—真特么幸福。

　　大约是在两个月前，乔觅从云间的医城醒来，她本来以为自己死而复生，还跟中了头奖似地仰头大笑了几声，结果把护士小姐招了过来，然后才知道自己是来到了一个不现于世的新时空，而这个地方，就叫做云间。
　　她躺在病床上捧着本《云间守则》读了半个月，终于对这个地方有了大致的了解——其实就是有光的地狱。
　　通过测试出院后，她靠着在人间留下的养老金找个栋小公寓，与人合租了一个多月，最后才经楼下的云奶奶介绍，才找到了这么份工作。

　　花了三个硬币搭乘公交回到小公寓，乔觅一推开门，就看见室友赵初霁未着寸缕从自己眼前经过。
　　前凸后翘，性感妖娆，别说，画面还挺美好。
　　赵初霁朝她歉意地招呼一声，“不好意思，过个路。”然后随手将手上的浴巾往身上一盖，其实也没遮住什么。

　　乔觅见她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便知道她又不带衣服直接进了自己卧室洗澡，她忍不住扶额：“光天化日之下，还是穿点衣服比较好。”
　　“不慌，这里不会有监控。”
　　赵初霁挑着眉笑了笑，扭着细腰径直往自己房间里走去。

　　赵初霁是乔觅在云间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也可以称得上唯一一个朋友。
　　合租一个月里，两人蜗居在家吃喝玩乐，从娱乐圈聊到历史圈，她们爱好合拍，三观相似，对彼此都有些相见恨晚的遗憾。
　　只不过，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问起各自生前的事。

　　赵初霁行事大胆，常常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人美又多金，看上去像个大姐大。乔觅大概能猜到她已经在云间待了很久。

　　在心底叹了口气，乔觅回房间换了身简单的家居服，她拉开窗帘，见窗外天色已晚，便准备去冰箱里拿点菜做晚餐。
　　刚打开冰箱门，赵初霁正好换了一身旗袍从房间出来，她呼地一下跑到乔觅身边，一脸贼笑道：“我今天去了医院。”
　　“你不舒服？”
　　“不是，是眼科医院。”
　　“眼科？”
　　“对，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男医生好帅。”
　　乔觅拿出一盒速冻水饺，关上门，就看见赵初霁捧着双颊一脸思春样。

　　—这女人眼里哪个男的不帅？
　　乔觅抿着嘴宠笑，望着她，示意她往下说。

　　赵初霁难耐地摇了摇头，然后伸手抓紧了乔觅的手臂，“不行，我瞎了，小乔，把我的眼珠子挖掉，带我去找那个眼科医生做手术。”
　　—噢，不。
　　乔觅僵硬着脸把她的手推开，“你别这样，我害怕。”

　　赵初霁经常这样语不惊人死不休，目光真诚地说出一些令人吓掉大牙的话。

　　两个人面无表情，在沉默中诡异对峙。
　　过了几秒，还是赵初霁率先破了功，捂着肚子狂笑，发出像鹅一般断断续续的声音，“鹅鹅鹅鹅。”

　　她直起身子，露出白皙可人的小脸，忍住笑意，“开个玩笑。”
　　“……好好笑哦。”

　　说句实话，乔觅一直觉得她这个室友脑子有点不太正常。

　　赵初霁没听出乔觅话里的无语，把她手上的速冻饺子又扔回冰箱，然后往后甩了甩自己的长发，妩媚道：“走，下楼吃烧烤。”
　　乔觅下意识摇头，“不行，租这房太贵，我养老金快花完了，吃不起烧烤。”
　　—杀千刀的。
　　她就不该在临死之前把三分之二的家产给捐了出去，谁知道在这儿还得用人间的现金。

　　“你这养老金也忒少了点吧，老年被子女虐待了？”
　　“没有，我曾经也是个小富婆，为了积点德，死之前都捐了。”
　　“啧，想挺好。”
　　赵初霁从沙发上一把捞起钱包，望了望，嫌这粉包的颜色与身上大红色的旗袍不符，便又顺手扔给乔觅，“算了，姐请你。”

　　她拉住乔觅的手腕，直冲冲往外走。
　　在门口换上一双红色高跟，自我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掀眼去观察乔觅，白T恤、黑色运动大短裤、一双白色的凉拖鞋。
　　她眨了眨眼，略有些无语：“嗯……好吧，大夏天的。”

　　乔觅咧着嘴笑，自我上下大量一番，挑了挑眉：“怎么？我觉得挺舒服的。”
　　“舒服好，舒服妙。”
　　赵初霁扭转把手要开门。

　　乔觅听出她话语里善意的冷嘲，抿着唇，伸手扯了扯宽大的上衣，试图说服她：“虽然吃个烧烤穿白衣服是不太好，但是胜在舒服，而且我什么都不多，就白衣服多，也不怕脏。”

　　乔觅走在赵初霁身后，一米六的个子被一米七的身高挡住了视线。
　　她伸指点了点赵初霁的小细腰，话里含酸，“你穿旗袍去吃烧烤，好像也有些过于隆重了。”
　　“不怕脏了吗？”乔觅又问。

　　她等了一会，迟迟没等来赵初霁的回应。

　　赵初霁像是被定住了一样杵在门口，乔觅疑惑地又戳了戳她的腰，过了一会，才听见她低低地声音传来：
　　“天，我的小乔，快看，帅死了。”
　　“什么东西？”
　　乔觅好奇地从赵初霁与门框的夹缝里探出一个脑袋，放眼望去，正巧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警服的男人转过身去，只留给她一个挺拔有力的背影。
　　他在开锁。

　　乔觅眨了眨眼，低声道，“没看到正脸啊。”
　　像是听见了她这句呢喃似的，男人忽然转过身，露出利落分明的五官，警惕的目光深深地刺入乔觅的双眸。

　　乔觅一下愣在原地，感觉有一阵力将自己压住，她下意识屏息。
　　赵初霁显然也被吓住了，细软的腰身瞬间变得僵硬，右手往后伸，摸上乔觅的屁股，一用力，直接将她退了出去。

　　—？？？
　　乔觅瞪大了双眼站在廊道中央，手足无措地僵硬在原地。

　　男人深棕色的眸子里忽然间有风流在韵转。
　　乔觅下意识抬起了右手，晃了晃，故作轻松地打招呼道：“嗨，邻居。”

　　祝舟今天到城郊出任务，抓了个非法贩卖视频的生前犯，出了一身汗，衣服贴着肌肤十分黏稠不适，那个地方离家近一些，他便直接回了家。
　　没想到正好撞见邻居出门，祝舟知道这里的居民大多不愿认识警局的人，便目不斜视，假装没看见。
　　但是小姑娘对自己的脸感兴趣，他也不介意给她仔细看看。

　　祝舟勾了勾唇，桃花眼在此刻显得格外风流，他扬着尾调似笑非笑，“有事？”
　　乔觅下意识回答：“无事，退朝。”
　　祝舟：“……”
　　站在一旁的赵初霁捂着脸翻了个白眼。

　　空气静默了几秒。
　　乔觅才后知后觉刚才的尴尬。
　　她咧开嘴，痴痴地笑：“开个玩笑。”

　　祝舟瞥见她牙缝里的红辣椒碎叶，忽地轻笑出声，他问：“小姑娘几几年来的这？”
　　“七三。”
　　“还挺新鲜。”
　　祝舟故意舔了舔干燥的唇，“记得别犯事，不然到了局里来，正好给我解解馋。”

　　乔觅瞪大了双眼：“这里还吃人？”
　　祝舟淡淡地提醒她：“你可不是人。”
　　裤袋里忽地传来一阵震动，想到可能与新抓的罪犯有关，他连忙收敛好眼中的笑意，转过身去，推开门进了自己的公寓。

　　关门之前，还不忘特意留了一个眼神给牙缝里塞着红辣椒的小姑娘。

　　乔觅：？？？

　　她抿着唇向左看，却见赵初霁单手捂着脸双眸紧闭，心里扬起一丝疑惑。
　　她咽了咽口水，问，“你怎么了？”

　　赵初霁听见这句话才回过神来。她慢慢地睁开眼，见警察已经不在了，瞬间放下手，又变回了从前妖艳的模样。
　　赵初霁向乔觅扑过去,嚎啕：“不行了，太帅了。”
　　“小乔，我杀人了，把我送刚才那警察哥哥家里去。”
　　“……”
　　乔觅忍无可忍一巴掌将她推开，“闭嘴。”
　　“好嘞。”
　　赵初霁见好就收，笑嘻嘻地跟在她身后。

　　公寓不远处就有一家烧烤店，步行大概十多分钟就能到。
　　云间只生存着人类，没有动物，哪怕是一只小小的蚂蚁，如此，餐桌上自然也没有肉类，两人只能随意点些菜与酒。

　　送走点单的服务员，乔觅这才将压在心底的疑惑问出：“初初，这地儿还吃人？”
　　“你又不是人。”
　　赵初霁露出像看傻子一般的神情，嗤笑几声，还是好心安慰了她，“你放心，他吓唬你呢，这里烧烤都只有青菜，怎么可能会允许吃我们的□□。”
　　“也是。”

　　此时已入盛夏的夜，在云间，窗外没有鸟叫蝉鸣，只有等待下一世的人在这无趣地生活，试图弄出一点像人间一样的烟火气。
　　赵初霁像思乡心切的民国女，穿着一身旗袍在袅袅烟气中，眼中流露出微淡的忧伤，“小乔，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
　　乔觅见她又做作了起来，噫了一声，然后摇了摇头。
　　“唉——”
　　赵初霁垂首长叹一口气，再抬头，目光已经变得冷漠，“没用的小兔崽子。”

　　乔觅朝她做了个鬼脸，“其实我也挺怀念年轻的时候，那么多鲜美的小伙子跟在我屁股后面转，唉，当初怎么就没挑几个下手呢。”
　　她拿起新上的韭菜咬了几口，表情略显狰狞，沾了满嘴的油。
　　赵初霁露出嫌恶的表情，抽了几张抽纸给她，“想当年，姐姐我也是风华正茂，追求者排出一个万里长城。”

　　“我的排出一条长江。”
　　“我的塞满黄河。”
　　“我的是优乐美，绕地球两圈！”
　　“……”

　　前来送菜的烧烤大娘叹了口气：“总有醉汉不吃粒花生米，就开始吹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