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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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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收之后的大事便是筹办邹武和祖儿的婚事。大部分的东西在村里都做得出来,不过邵家毕竟也算大户,总还有些一般人家成亲用不到的东西,比如凤冠霞帔、相对拿得出手的首饰之类,胭脂水粉当然也应上乘,所以只好到城里置办。本来邵俊文打算自己去,岂料入冬之时受了寒——对此邵思一直怀疑是丰收祭上闹得太厉害,还狠狠教育了他一番,并严令他卧床直到恢复为止。因此这个任务只好落在曾云亭和邵思身上。
邵思对此也有些异议,一来冬季正是学堂忙碌之时,二来置办这些东西让熟悉城里的曾云亭一个人去就行了,也不必他跟去。邵俊文则认为学堂少一两堂课也无所谓,而且毕竟是置办女儿家的东西,曾云亭不太熟悉,邵思心思细,加上两个人一起去,他也比较放心。邵思最终答应了下来。
虽说邵俊文推测邵思必定是城里人,但城里的样子他早已记不得。所以虽然州府并不十分繁华,曾云亭还是在他眼中看出些惊喜和好奇,便索性绕了远路,带他多转些地方。
不过首先还是要到书院告知邵祥他妹妹的婚事。那是曾云亭第一次见到邵祥,温和儒雅,彬彬有礼,和他父亲很像,只是面色红润,看来健康得多。听到妹妹要嫁给邹武,还憨憨地笑着,说终于要嫁了。
“他俩的事你知道?”曾云亭问道。
“多少知道一点。祖儿不好跟爹说,只好跟我商量。我看小武人好,肯定不会欺负祖儿就是了。”理由都说得差不多,曾云亭愈发觉得他像他爹。
邵思转告了一些邵俊文的交代,无非是用心读书还有保重身体之类。
“我看邵祥好像很喜欢你。”曾云亭看着邵思说,见过邵祥之后邵思看起来也很高兴。
“嗯?可能是因为他觉得我当初一定中过科举什么的吧。他现在忙着考试,也累坏了。”
“是吗,我还觉得你们读书人挺幸福的,读几本书考几场试就高官厚禄。虽然当官之后比较麻烦,至少不用像我们天天跑来跑去,追……啊,我有个朋友,犯一点错误就要罚全部俸禄,天天在房顶上抱怨朝廷不公。”
“你怎么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朋友。”
曾云亭想说你也算一个,又觉得有些说不出口,就傻笑了起来。邵思瞪了他一眼,然后低头专心挑胭脂。
省城的酒楼挨着勾栏。曾云亭说难得进城一次,不妨吃点好的,况且看邵思对勾栏瓦肆有些好奇,便不管他愿意不愿意,直接拉上了楼。那里虽然只看得见人头攒动,不过听得倒清楚。大抵本州不算繁华,说书人技艺一般,便没有人说经讲史,多是些小说或江湖奇闻。那天说的一段便是逆水寒剑与千里追杀的故事。说那抗辽英雄戚少商下山时受赠一柄逆水寒剑,引起一场巨大的武林浩劫。他在旗亭酒肆等待赠剑人与他相会,却因此结识了一名叫做顾惜朝的落魄书生。二人琴剑和鸣,相谈甚欢,戚少商便将其拉进连云寨替代自己的位置,以便他自己去找等了他五年的江湖第一美女息红泪。谁想顾惜朝竟是丞相傅宗书派来的杀手,不但诬陷戚少商通敌叛国,还接连毁了连云寨和收容戚少商的雷家堡、毁诺城,连杀戚少商数位好友,但交游广阔的戚少商还是化险为夷。他怀疑此事背后的蹊跷,便开始追查,期间也多次遇到并抓住阻碍他的顾惜朝。尽管如此,戚少商始终相信顾惜朝会悔过,最终还是放过了他。但是顾惜朝执迷不悟,受命练起魔功,结果被傅宗书手下另一高手九幽神君收入鱼池子做他的弟子,在那里他又遇到了追查到此的戚少商。戚少商也在那里遇到了赠他逆水寒的李零,并得知傅宗书通敌谋反之事。之后不满九幽压制的顾惜朝和戚少商联手杀掉九幽,顾惜朝因此得傅宗书重用而参与进逼宫计划。而逃出鱼池子的戚少商则得六扇门相助成功阻止了谋反。事后,铁手由于私人原因离开六扇门,戚少商便接替他成为四大名捕。
“陈词滥调,”曾云亭喝了口酒,“多少年前的事了。”然后他发现邵思也听得心不在焉,便问道,“没意思?”
“也不是。以前进城的人也听过他们的故事,回村讲过一些,有所耳闻。我到现在也听过很多种说法。曾兄以前既然是衙役,是不是知道得更多?”
“多少知道一点儿。他倒是没说错什么,比起那些添油加醋的强,不过也漏了不少故事。”
“说来听听。”
“你知道我不擅长讲故事。什么时候带你去更大的城市听人讲好了。”
“你不说那些地方添油加醋吗?”
“倒也是。不过故事总要添油加醋才好听。”曾云亭顿了一顿,“你对这两个人有什么看法?”
“这两个人?你说戚少商和顾惜朝?”
“嗯。”
“站在读书人的立场上,要是我也出身低微满腹经纶却不被赏识的话,还是可以理解顾惜朝的作为的,虽然事情做绝难免让人恨,但要是能让天下人恨……”邵思没说完,顿了顿,又转向戚少商,“戚少商就太笨了,明知道顾惜朝屡教不改还手下留情,这种人死了都白死。”
曾云亭一口酒差点喷出来:“戚少商还活着呢。”
“所以说他死了白死,要真死了就是理所当然,也不用说什么了。”
曾云亭看了他许久,然后才说:“你倒是不好奇顾惜朝活不活着,不少人喜欢问我这个问题。”
“他活不活着有什么关系,顾惜朝那种人的话,没有作为活着也等于死了。”
曾云亭本来想反驳他,不过想想觉得他说的也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他活着吗?”
“嗯?”
“我问顾惜朝,我看你好像很想告诉我。”
“没有,我不知道。”
“哦,是吗。”邵思于是低下头安心吃菜。
许久之后曾云亭又问道:“你没试图回忆过去的事?”
邵思想了很久才回答:“从到了邵江岸就没有,在此之前有没有过我不知道。我想世叔给我起了个新名字,而且还叫邵思,大概也希望我不要再想以前的事。我想反正既然会忘,大概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那你也不记得你怎么到邵江岸来得了?”
邵思酌了口酒,摇了摇头,转而问道:“倒是曾兄是因为什么回邵江岸的?”
“嗯?”
“曾兄正当年,似乎不可能是告老还乡吧。”
“你信不信我比你想的老多了?”曾云亭笑了一下,然后说,“其实我是想找一个人。我曾经有过很多朋友,后来死的死,散的散,忽然就想起这个老朋友,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找到了?”
“找到了。”
“那他怎么样了?”
“挺好,身体健康,看上去比以前更好。”
邵思没再说话。曾云亭想他倒是不问他想找的人是谁,但他大概也知道就算他问了自己也不会老实回答。
回村的一路曾云亭都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片肃杀,却不知道为什么。旁边的邵思似乎毫无警觉,看来他至少过的坦荡,曾云亭想就冲这一点他也比以前更好。
婚礼操办的简单而隆重,虽然没请太多的亲友,但礼数一一尽到。邵祥也向书院告了假,提前几日回村观礼。邵俊文觉得毕竟是邹武入赘,也不必太热闹,只向各家都送了些薄礼,并没邀请太多人。尽管如此这也是村里难得的婚礼,花轿从邵家抬出来绕村一周又抬回去的一路都有不少人围观,孩子们更是一路追随,直到轿又进了门才被站在门口的家人拦了出去。
邵思和曾云亭因为多少算是新人的媒人所以也被请进礼堂,不过毕竟不是近亲,便安排在比较靠边的位置上。邵家因为没有女主,所以邵老爷子和邵俊文并排坐在堂上。邹武一身红衣,看上去喜气洋洋,小心地背着新娘子跨过门槛,在堂中站定。新娘子穿戴严实,规规矩矩地站着,也难得有些端庄气,邵思想大概活泼惯了的祖儿已经闷得难受了,但愿她没忍不住在花轿上摘了头巾。不过就算摘了也无所谓,反正大家没看到就好,邵思并不算迷信,所以觉得只要大家都认为尽了礼便是。
两位新人郑重地拜了天地、高堂,对拜之后向长辈敬了茶,便被送进洞房。礼堂上的人因为多数是长辈,大抵也不会降低身份去闹洞房,便在堂里摆了酒席,互相贺喜一番。堂上的红绸映亮了人们的脸,看起来都醉意十足。邵思看着这一片红,觉得熟悉而温暖。他觉得这是他少数在往事的朦胧中捕捉到了幸福。
“想什么呢?”
“嗯?”邵思感觉忽然从梦中惊醒,抬头茫然地看着曾云亭。
曾云亭似乎没感觉到他的迷茫,只抬头看着窗外说:“再过几天好像要下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