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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泪凝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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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不见君思·泪凝星
泪飘零
凝凄景
星光曳曳诉离情,直到天明
——叙——
沉睡中的玄霄睁开双眼,一丝惊讶之色闪过他的瞳仁:“慕容紫英……是你!?”
紫英站定行礼:“多年不见,师叔……”
“没想到你还会如此称呼我……你怎会在此……”玄霄注意到紫英的身影有些透明,“难道……你在东海龙宫?”
紫英颔首:“不错,我在龙宫迹境。这里可以观察禁地中的情况,并与被囚其中的人对话。”
玄霄唇边浮起一丝浅笑:“还真是费尽周折啊……你不会是来与我叙旧的吧?”
紫英摇头答道:“晚辈无暇叙旧,今日前来,乃是有要事相问。”
“哦?”玄霄略带玩味猜道,“想问我羲和为何未随我至东海么?”
“晚辈欲问并非此事……”紫英心中暗生疑问,“而且……恰恰相反……”
“哦?”玄霄奇道,“有趣,说来听听。”
“近日双剑莫名消失,紫英怀疑有人暗中操纵,于是特来东海一探,求问师叔可否感应羲和所在之处。”
“说得实在委婉。”玄霄嘲笑道,“你怀疑我与夙瑶飞升之心不灭,脱离漩涡束缚,抢走双剑欲图再起,特地前来察看我们是否仍在囚禁之中……这些才是你心中真正所想吧,直说便是,难道我这副样子还能为难你不成?说话如此拐弯抹角,瞻前顾后,你当真不如那云天河豪放洒脱。”
紫英惭愧地低头:“师叔教训得是,紫英心中确有那般疑虑……”
“呵,现在看到我了?你的疑虑也可以打消了吧?”玄霄晃着手上坚固的镣铐,自嘲道。
紫英点头沉默,心下暗自思忖。
“而且……”玄霄接着说了下去,“羲和剑恐怕早已易主,更无法与我有什么感应。”
“……什么!?”紫英大惊,“羲和……易主……!?”
玄霄有些无奈地点点头:“被押往东海途中,羲和只跟了我一小段路便不知所踪,直到现在我一直未曾得见……”他的目光中透出怒气,“它竟然认为我大势已去,半途背叛我而另择他主……倒也巧了,世上哪来的另一个生辰正逢阳时阳刻,又命中属火之人?”
“阳时阳刻,命中属火……”紫英喃喃念道,心想不妙……“师叔,羲和是否会认女子为宿主?”
玄霄一愣,答道:“双剑非我所铸,其择主之理我不甚了解。但我想只要是阳时阳刻出生,而且命中属火之人,都可以成为羲和宿主……不过,女子本性属阴,若想驾驭羲和这样内气极阳之剑恐怕相当不易……”
紫英低头沉思。
“怎么?你知道那新的宿主是谁?”玄霄追问。
(不可能……没有丝毫迹象……双剑力量被催动之时,菱纱已是痛苦难当,而凝星却安然无恙,应该不会是她……)
紫英摇头,舒心道:“无他,大概只是巧合而已。”
“……”玄霄欲言又止。
“那么,师叔请多保重,晚辈尚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辞。”
“等等!”
紫英停步转身:“师叔还有何事?”
“云天河……他……怎么样?”
“琼华坠落时,天河以后羿射日弓搭剑将其冲破,散为天火流星纷纷坠于大地,使山下村民幸免于难。”
“我想他会那么做的。代价呢?”
“天河双目遭天火之焰刺伤,因此失明……”讲着,紫英又是一阵心痛。
“失明……”玄霄喃喃自语,眼神复杂,“双目失明……”
“但除此之外,一切安好……师叔若有话想对天河诉说,尽可交付于我。”
玄霄沉吟许久,闭目道:“我……没什么想对他说的……我要休息了,勿扰。”
“告辞。”紫英的背影渐渐淡去。
玄霄缓缓睁开双眼,思绪飘移:(难道是当年那个女孩子……她又出现了?怎么会这么巧……她究竟是谁……)
“多谢相助。”紫英向龙女抱拳道谢。
“举手之劳,不必言谢。”龙女微笑道,“公子既有要事在身,泳儿便不多留了。”玉手灵动,在地面上勾勒出一个法阵,“由此法阵可直达海岸。”
“龙女心思果然周到。那么,后会有期!”
龙女掩嘴轻笑:“叫我泳儿便是。父王有令,东海龙宫任由慕容公子随意出入,公子无事尽可前来。”她调皮地一眨眼:“尤其是兵器库,随时恭候大驾~”
“紫英谢过龙王如此优待,日后一定前来拜访。”紫英点头微笑,步入法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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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御剑在空的凝星忽然脚下一个不稳,眼看就要火炼精上跌下去……眼疾手快的紫英一下拽住她的衣带,身子一沉,再伸手一拉她胳臂,用力一提,便将她稳稳放回了剑上。火炼精放慢了速度,凝星大口喘着气,着实受了不小惊吓。
“御剑须专心。”紫英双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叮嘱道。
“是……”凝星咽一口唾沫,心有余悸,“我方才忽然感到一阵晕眩,眼前一黑,便失去了平衡……”
紫英摸了摸凝星的额头,触手发热,湿湿的有些虚汗。“你身体可感到不适?”他不禁担心起来。
“有点热。”凝星说,“可能是火炼精灵力充沛,我体内的阳气也受其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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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烛光下,紫英合上手记,按揉着太阳穴。
“‘宿主殪,则双剑亡’……”紫英默念着手记中的话,“师公啊,宿主未殪的话,双剑会另择他主吗……”
宗炼听不到他的问题,更无法给他回答。紫英从树屋窗口望向满天的繁星,睡意全无。
“明天,便会有答案了……”他自语着,心中已有了主意。
“菱纱……”天河悄悄走到床边,轻声呼唤,“你睡了吗?”
菱纱静静躺着,不做声。
天河轻手轻脚地走到桌前,把手放在蜡烛上方……热热的。他拿起烛台,吹灭了烛火。
屋内黑漆漆,静悄悄的。菱纱睁着眼,想着心事……
两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静谧的夜晚,那个野人躺在床上,她坐在床边。他们讲了好多好多的话,有些话,她现在想来,依然犹言在耳。
可是,那个野人说话的时候,却一直闭着眼睛。
她没有问。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敢问。也许,她的潜意识中一直有着不祥的预感。
直到她悄悄地把点燃的蜡烛放到他的眼边试探……他还是没有睁眼,只说了一句:“怎么回事?热热的……”
她半晌无语,怔怔地想:(难道……这就是情劫……)
他开始不安,伸手摸索着,抓到的只有空气……“菱纱,你还在吗?怎么不说话?”双眼,死死的闭着……
(这就是代价吗……)她轻轻握住他的手,他像个孩子一样笑了。(你从此……再也见不到这个世界了吗……)
深夜,她点燃迷香,留下书信,一个人走了,去面对自己的命运……
但是在那之前,她还有最后一个心愿。
回家,去看看自己误会了十几年的爹娘,在他们的牌位前……上一柱香……
飘渺的浮云间,她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村庄……
她激动地准备降落……忽然,一阵头晕,脚下的剑也不听使唤……
醒来,周围一片阴森……一双奇怪的眼睛,盯着自己……
“你死啦?”总觉得,眼前这张丑脸在哪里见过……
“我……”她惊慌地环顾四周,这里的景象,好像也……
“不认得我啦?”怪人咧咧嘴,“我可还记得你咧!”
“这里是……鬼界大门!?”她想起来了,“你……是那时在轮转镜台救我们的……”
“我叫壬癸,你终于想起来啦!”壬癸围着她转了两圈,“看来这回,你是真的变成鬼了……不对,还有点人味儿,不过也快了……”
“我已经死了么?做鬼……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呢……”她活动活动手脚,除了身子轻飘飘的,和活着时没什么不同。
“你别太乐观了……”壬癸无奈地摇摇头,“我听说过,你们家族的人死后都会在鬼界做苦役来赎罪,你也不例外。看在你救过莲宝的份上,我已经尽力帮你求情了,原来要做一百年的,现在只做九十九年就可以去投胎了。”
“九十九……”她握拳跺脚,“……这叫什么尽力嘛!”
壬癸皱眉抱怨:“当鬼差哪那么容易啊……好了,时辰快到了,跟我走吧。”
“我……”仰望着鬼界大门,她回想起当年和天河、紫英,为了进入妖界见梦璃来取翳影枝,那时,她也是这样,仰视着这座门,想到自己不久后又会来到这里……只是,没有想到,竟会这么快……
九十九年的煎熬,她不怕。她怕,九十九年的等待……她想起抛却往事决然再入轮回的夙玉,想起六世依恋始终不渝的静兰……这两种选择,都比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做百年苦力要好上千倍万倍……可是,她没有选择。
“我、才、不、要!”她打掉壬癸拉她的手,转身拼命地跑……
“哎!你别跑了!”壬癸在后面追着,“前面是三途河,你过不去的!”
她停下了脚步,眼前这条河,波涛汹涌,水流湍急,散发着血腥味和令人作呕的恶臭。河面上,一根根白骨随着河流被冲向下游,恐怖得让人望而却步。
“我说姑娘……”壬癸追到菱纱身后,“你还是跟我进鬼界吧……这河可千万跳不得啊!”
她心里暗自琢磨:(事到如今……横竖都是个死。倒不如,先跟这鬼差进去,要是能见他们的老大,我想点办法讨价还价,说不定还能再减几年……然后再多办点差事,可能还能再减几年……)
看着眼前的三途河,她盘算着,两条腿不由自主地后退……
“啊!”壬癸惊叫一声。她抬头一看,河上,远远的漂来一叶孤舟。
“怎么回事!你身上的的鬼味儿怎么越来越淡,人味儿怎么反倒越来越浓!?”壬癸不由分说抓住她的手,使劲拽着,“赶紧跟我走!再这样下去我可怎么交差!”
她拼命挣扎着,想甩脱那只粗糙的手……船,渐渐近了……
“今儿个是怎么搞的?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事!”壬癸也回头望着那船,莫名其妙。
她感到身体越来越重……好像,在变回人……
壬癸也拉得越来越吃力:“哎呀!这到底是怎么啦!?”
船,靠岸了。
她终于也挣脱了壬癸的拉扯,壬癸叹了口气,也不再纠缠。
“你已经是个人了,我没法把你带进鬼界……”他垂头丧气,一屁股坐到地上,“你走吧。”
她愣了一下,又活动活动手脚,真的!和活着时一模一样!
“壬癸,多谢你放过我啦!”她笑着,低下头看着那个矮小的鬼差,头一次觉得,这张脸还蛮可爱的嘛!
“回去以后我一定多给你烧纸钱!”她上了船,朝岸上的壬癸挥着手。
壬癸的身影越来越小,鬼界大门也渐渐模糊……迷离的雾,笼罩着三途河。
回阳界的路,还蛮长的呢……她慵懒地坐在船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停地交互握着,感受着自己渐渐恢复的体温。
她听到一阵微微急促的呼吸声,船上似乎还有一个人。她侧头看向窄小的船舱内,没错,有个身披黑色披风,头戴草笠的人,在那儿静静坐着。
“是大伯吗?”她试探地问。(不像……这么纤细的轮廓,不会是大伯……)
那人稍稍抬头,草笠还遮着他的眉目,但是那个轻柔似春风的微笑,让她觉得那么熟悉……
“菱纱……”
就是这一声温柔的呼唤,把她召回了美好而无奈的人间。
“阿彬……”眼前的人,已不是当年那个害怕鬼怪不敢去盗墓,每天跟在她后面要她保护的瘦弱男孩了。听前段日子刚回村的月萍姐说,半年前,他修得一身冥术,回村为族人驱除鬼差,并查清了韩族宿命的来源,劝全村人放弃盗墓生涯,开始过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安定生活……现在的他,是村里的大英雄。
而她,因此,欠了他一个愿望。
在她伤筋动骨,难以动弹的几个月里,他的悉心照料让她觉得,山不转水转,一别数年后,自己竟成了那个被保护的人。
她躺在床上,透过窗户望着邈远的天空。她知道,自己死过一次,但是又活过来了。
她想青鸾峰,那里的天空很蓝很蓝,不像这里昏暗阴郁;那里的河流很清澈,不像这里干涸污浊;那里有葱茏草木,鸟语花香,不像这里,只有荒山野岭,断壁残垣;那里有她同甘苦共患难的伙伴们,梦璃、紫英、凝星……那里有,她的笨野人……
而这个家里……陪她的,只有桌上的牌位,屋外的坟……
无数个被病痛和思念折磨的夜里,泪湿透了枕。朦胧的泪光中,依稀看见床边有个执着的身影。他背对着她,从未回过头,像个忠实的守护者。有时,她会不太情愿地说:“不用一直陪着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他也不说什么,只是离开床头,坐到她看不见的桌前,默默地一直守着。
而她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提防,到后来的平常,再到渐渐的习惯……
几个月以后,她已能够下床行动,他也不再频繁地为她守夜。一个人的难眠之夜,她听着自己的呼吸,有种压抑的孤独感。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她撑着拐杖,问来探视她的月萍姐。
“七月初八。”月萍姐翻开黄历,“是小吉之日。”
“这么说,我已经回来三个多月了……”她的心情有些落寞,三个月,青鸾峰上没有人来找她。但她不知道,他们多么渴望,有一天她能归来。
两头都在等待,反而不能相见……
有一次,阿彬对她讲述自己在蓟幽山修行的经历时,提到了不周山。
听到这三个字,她的思绪渐渐飘远……她想起,在那个昏天黑地的山头,她问过那个野人,如果有一天自己也像梦璃一样不见了,他会不会这么拼命地来找自己。
“当然会去找你啊,直到找到为止。”她记得,他是这么说的……
(死野人,居然骗我~)樱唇微微撅起,一脸娇嗔。
她不知道,牵绊着二人缘分的红线,在她的魂魄坠入鬼界,写着“韩菱纱”的铭牌从姻缘阁的墙上消失那一刻,已经断了。重新出现的红线虽然又缠在了一起,但结的另一端,已经换了一个名字。
“说吧~想要什么?”找到阿彬的时候,他正在编稻草人。
“什么?”他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你比我早回来,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哦,那个心愿啊。不用了,你已经还了。”他低下头,继续专心地工作。
“什么时候还的?我怎么不记得。”这次换成她一头雾水。
“你昏迷不醒的时候,我坐在你床边,心中祈愿,你一定要活下来……现在,不是已经实现了吗?”他的语气很平淡。
她愣住了。老实说,她本打算帮他了了心愿之后就回青鸾峰的,但是,听了他的回答,她有种莫名的感动。
养着伤,又等了三个月,她的野人还是没有来找她。(我在信里交代别来找我,你就真不来找我啊?)她一赌气,又是一个月没有回去。
最终,也许是红线的感召,也许是韩彬的痴情实在难以抗拒,他们结为了夫妻。没有拜堂,没有洞房,只有他一句“保护你一辈子”的承诺。
可是,她放不下青鸾峰。在她身体完全恢复,可以御剑了之后,好几次都想回去,韩彬也没有劝阻,只是要求陪她一起去。她想了想,还是算了,真的重逢了,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更不知道,再回青鸾峰,还舍不舍得离开……
不管怎么说,这个村庄,是她的家。
就这样,她把这份思念藏在了心里。
平静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紫英和凝星找到了她,梦璃也进入了她的梦境。终于,因为一次意外,她回到了久违的青鸾峰。
(一切,好像是昨天的事呢……)菱纱翻了个身,更睡不着了。
天河躺在铺在地面的兽皮上,发出轻轻的鼾声。
菱纱欣慰地一笑,天河在身边的时候,总会有种暖暖的感觉。
心念一转,眉头又皱了起来,她想起,韩彬在身边的时候,虽然没有这种温暖,却总能让她觉得很安心……
(不说一声就走……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大家……)菱纱暗自下定决心:(明天,要去找他……)
——正文——
伏日死去,韩彬离开的那天,我一夜未眠。
坐在树梢上,看着黎明的日光给山下的世界裹上一片金黄,我这才意识到,已经过了一夜……我晃晃脑袋,头有点疼,动动身子,腰有些酸……也难怪,在这种地方坐了整整一个晚上,没有染上风寒真是上天佑我……
我想跳下树,但是稍微一动四肢就麻麻地疼,头也一阵眩晕,只好恢复原样坐好,闭目调息。
“凝星?”树下传来师叔的声音。
我睁眼探头一看,他正仰头看着这里,眼中带着疑惑:“难道你一夜没有下树?”
我活动活动筋骨,感觉恢复的差不多了,便一跃下树,稳稳当当地落在师叔跟前。
“师叔,我……”我摸摸后脑勺,不知如何解释。
师叔不由分说,一只大手按在了我的额头上:“整夜待在树上,可别受了风寒……”
我倒觉得师叔手掌颇为冰凉,强作微笑答道:“我自小体内阳气充沛,从未受过风寒,师叔尽可放心。”
“确实……”师叔收手蹙眉,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师叔?可有事找凝星?”
“嗯。”师叔舒展开眉,点了点头,“如今青鸾峰上风波已平,我已准备好带你去寻找亲人。不过……我所了解的情况实在太少,所以想问问你,当日在琼明宫可寻得了父母的消息?”
“这……”师叔一提,我又想起了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鼻子又是一酸,“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找回了拜入琼华派时失去的记忆……”
“那段记忆,让你很伤心么?”师叔小心地问我。
我深吸一口气,眨眨眼,让眼眶中的泪水蒸发掉:“没事的……只要……只要能对寻找他们有帮助,我愿意再回忆一次。师叔……我们去树屋慢慢说吧。”
我把在琼明宫的所见所闻,都一五一十地转述给师叔,唯独没有提起冰中那个可怕的男人,因为那段记忆,虽然历历在目,却恐怖得让我不敢触碰……
“这么说,你是神与凡人结合生下的孩子……”紫英师叔注视我的眼神中,有种令我不知所措的敬畏,“所以,玉凤才会说,你拥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我懊丧地摇摇头:“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力量……如果真的有的话,我便可以用这力量来延长师姐的寿命,治好师兄的眼睛,把梦璃从妖界唤回,从茫茫人海中找到我娘……可这些,我都有心无力……”
“不要失望,凝星。”师叔微笑着安慰我,“我相信那种神奇的力量一直在你身上存在着,只是还未被激发出来。总有一天,在你最需要它的时刻,它会自然而然地喷薄而出……”
“是么……”可我觉得,我一直都很需要它啊……
师叔沉思片刻,说道:“这么说,三年前,萍音宫主将你托付给虚迟师兄,然后便封存了你的记忆,独自离开了琼华……”
“是的。”我点点头。
“之后掌门下令封锁山头,隔绝长达数月之久,我印象中确有此事……我记得当时琼华弟子,把紫薇道、太一仙径,甚至月牙河谷和播仙镇都搜了个遍,都没有找到你们母女二人……”
“娘是仙界的宫主,仙术之高超乎凡人想象。如果没有我这个累赘在她身旁……从昆仑山脱身应是轻而易举的事。”想到娘为了保护我居然被昆仑山腰的小妖所伤,我愧疚地低下了头。
“不必自责,凝星。”师叔劝我,“我想,或许是虚迟师兄暗中相助,萍音宫主才得以成功脱险。”
“虚迟师叔……”又是一阵悲从中来。
“只是……如今琼华已亡,很难再找到同门弟子询问当年之事……若是去问山下村民,三年前的过客他们也未必会有印象……”师叔面露难色,“看来,萍音宫主的踪迹要比杨聆公子难寻得多……”
“这么说……”我猜测,“师叔已经知道我爹的所在了?”
师叔微笑点头:“已有眉目,我们今日便可动身前去。”
“真的!?”我激动地一把抓起佩剑,“那我们马上出发吧!”
“哎……”我把火炼精放在鼻前嗅了嗅,皱皱眉,“怎么一股烤猪味道?”我疑惑地看向师叔,他的脸色突然变得好差,我便没有再问。
“咳咳……”师叔轻咳两声,调转话题,“在我们出发之前呢,我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
“师叔尽管吩咐便是,小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刚听师叔说要带我去寻父亲下落,此刻的我正心潮澎湃,对师叔自是有求必应。
“嗯。”师叔欣慰地点点头,“我们去石沉溪洞。”
冰室经过天河师兄和紫英师叔一番整理,已恢复了原样,但步入其中,还是令我想起那片浓浓的绿雾,还有伏日那摄人心魄的眼神……我闭目摇头,试图把那些可怕的画面从记忆中甩去。
“凝星,过来一下。”师叔唤我。
我睁开双眼,眼前的景象,似一道晴空霹雳,直吓得我浑身发抖,不敢动弹……“嘡啷”一声,火炼精脱手落地……
我腿一软,狠狠跌坐在地,目光无法离开——插在冰上的那把红色宝剑。
少女的手不听使唤地伸向冰上插着的那把剑……
深红色的剑身上,浅浅的金色光芒若隐若现……
夙瑶的唇边浮起一丝浅笑……
她忽然感觉地面有些轻微的颤动……
她抬头一看,冰中的玄霄死死盯着那接近神剑的少女,眼中的恐惧和愤怒暴露无遗。
地面颤动得更厉害了。
她的唇角又上扬了些。
我,想起来了……那把剑,就是羲和剑!当年夙瑶掌门用咒语迷惑我的心神,命令我从冰中拔出的,就是那把血红色的剑!
“凝星!”师叔急忙跑到我身边,“你没事吧?”
我只觉得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困难……好像有股热气堵塞在丹田之中,好闷,好难受……
“怎么突然出这么多汗?你很难受吗?”师叔慌忙地拉过我的右手把脉,很少见到他这么手足无措的样子……
胸中那股灼阳之气,在我体内四处冲撞着,五脏六腑都火辣辣地疼……我咬着牙,说不出话。
“是体内阳气发作了吗?”师叔摸索着我的脉象,得不出定论。
我左手死死攥成拳,右手下意识紧紧握住了师叔为我把脉的手……努力克制着那股来路不明的浊气……
师叔回握我的手,试着运用自己的内力压制我体内乱窜的阳气,可是作用微乎其微……
“你的手好烫……”我喘着气,努力睁开眼,依稀看到师叔焦急的眼神。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在不断变热……也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一定会伤到师叔,我使劲全身力气想松开握住他的右手,可是……松不开,就是无法松开……
怎么会……我已经卸力了啊……我抬眼一看……
原来是师叔,在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我感到一股冰凉滋润之息,从右手慢慢上涌……
“这是雨润,可以暂时缓解……”师叔松开了手,“快用流冰诀!”
是啊!虚迟师叔传我的抑阳之法,怎么能忘了呢……我盘腿而坐,心中默念口诀……右臂的清凉渐渐贯彻全身,一遍念完,七经八脉都通畅了许多……
舒服多了!我睁开眼睛,一抬头就对上了师叔的目光。他僵硬的脸马上露出了宽心的微笑:“可感觉好些?”
“嗯。”我缓缓起身,“多谢师叔,感觉好多了。”
师叔眼中又浮起担忧之色:“刚才你的阳气发作,难道是因为那剑……”
我摇摇头:“我与羲和接触也不是第一次了,自然与它无关……只是,这副情景,与我以前一段极其恐惧的回忆太过相似,情绪波动难以控制,导致体内灼阳之气四处冲撞……”
“这种事,以前可发生过?”
“受体内阳气影响,幼时的我连体温都难以维持正常……后来在娘和虚迟师叔所授心法的帮助之下,渐渐可以自如控制阳气收放,就再也没有遇到过那种情况……”
师叔犹豫片刻,还是发问:“那段回忆……可以告诉我吗?”
我低下头……一想到那个冰中的男子,我的胸口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
“不必……不必勉强……”看着我为难的样子,师叔有些后悔问出了那句话。
我深深叹了口气,再恐惧的回忆,也都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终究有一日要面对……“我和娘初入琼华派时,夙瑶掌门把在剑舞坪玩耍的我叫了过去,用一种奇怪的咒语让我不能自已,然后把我带入了一个很冷的冰室中……虽然都是冰室,但那里比这里大得多,还有一个男人,被封在一大块坚冰之中……还有一把火红色的剑,插在旁边的冰上……”我亲口述说着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心中的结似乎终于渐渐松动了,心上的负担也越来越轻……
“玄霄!?”我抬头看师叔,他的眼神中有种让我揪心的惊恐。
“什么?那个男人……就是玄霄么……”我怔怔地问。
“是……”师叔深呼吸,惊恐之色渐渐消去。“难道……”他看着我,问,“掌门让你拿起那剑?”
“没错。”师叔猜得如此准确,我微微一惊,“在我靠近那剑的时候,地面开始颤动……”
师叔轻轻点头:“那应是玄霄师叔急切地想破冰而出……”
“然后,快要摸到那剑时,剑身好像发出了金光……”我按着额头,这一段,好像有点模糊……我慢慢走近冰中插着的羲和剑,想要重演一下当时的情景……
可是这次,我还没走到那剑跟前,羲和就好像感应到我似的,泛起轻柔的橙色光芒……
“好像就是……像现在这样……”我转头向师叔看去,他站在那里,愣愣地注视着羲和……
“竟然……真是……如此……”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当真……不可思议……因为这样,羲和才没有随着玄霄一通去往东海,因为这样,伏日才可以在这里发动双剑的力量……”喃喃自语了好久,他才注意到我充满疑惑的目光。
“因为你,才是羲和宿主啊……”
我突然莫名地害怕起来,此刻师叔看我的眼神,好奇怪……以前我从未见过……
“这样……会有什么危险么……”我战战兢兢地问。
“当然不会!”师叔的眉头舒展开来,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如今双剑与宿主都在青鸾峰上,对于我们有利。”
“哦……”我长出一口气。
“可是……羲和不应认女子为宿体啊……”师叔又开始自语,“不过,你既是半人半仙之体,元神大概与凡人有所不同。若有机会,带你去寻访青阳长老,或许他老人家……”
“凝星……紫英哥哥……”是小葵的声音!我们循声望去,一缕幽魂从冰中飘起,飞到紫英师叔面前。
“怎么了,小葵?”
“魔剑……魔剑逃走了……”什么!?我和师叔向封着魔剑的冰墙望去,墙里,只剩一块剑形的窟窿。
“小葵,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有一个非常强大的鬼魂,闯进了魔剑,把小葵和好多鬼怪赶了出来,带着魔剑冲出冰墙飞走了……”小葵的声音很虚弱,“紫英哥哥,快……快去找魔剑吧……小葵……离不开魔剑,那些修为尚浅的鬼魂,离开魔剑一会儿就散去了,小葵……小葵不想那样……”
“莫急,小葵……”师叔打开剑匣,“你先在这把紫霄银月中寄居片刻,我和凝星这就去追回魔剑!”
“嗯。”小葵附在了紫霄银月之上,“我也一起去,小葵可以感觉到魔剑,可以帮你们找。”
“谢谢,小葵。”师叔合上剑匣,小葵不能见光,“咱们走!”
“紫英,等一下!”菱纱师姐叫住了正准备下山的我们,“你们要去哪里?”
“去找魔剑。”师叔答道,“它又失去控制了。”
“是么……确实是个麻烦……”师姐犹豫一下,问:“那我也一起去好不好?”
我看着师姐有些泛黑的眼圈,劝道:“师姐,你身体刚刚恢复,昨晚也没有睡好,还是留下好好休息吧。”
“放心,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没问题了~”师姐单手叉腰,“我昨晚确实没有睡好,不过那是因为……”
“菱纱,你昨晚没睡好吗?”天河师兄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现在的他听觉异常敏锐,“是不是我又打呼了?对不起啊……”
“不是你啦。”师姐摆摆手,“是我自己想心事睡不着。”
“想心事,什么心事啊?”师兄挠挠鸟窝一样的头,迷糊地问。
“说老实话……”师姐手托腮,严肃地说,“我挺担心某个不告而别的家伙……”
“你说韩彬啊?”师兄点点头,“我也很担心他呢!紫英,咱们下山找找他好不好?他不会御剑,应该没走多远。”
“韩兄虽未习御剑之术,却有一身轻功,此时大概已在数十里之外。”师叔看我一眼,继续说:“我和凝星此行是为了寻找失控的魔剑,阻止它祸害生灵。不过,我本也打算顺路打探一下韩兄的去向……”
“魔剑?失控?”天河一脸疑惑。
“嗯。”我解释,“据小葵说,是被一个很厉害的鬼控制了,丧失了理智。”
“噢。”师兄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那我跟你们一起去吧!不能让那把凶剑害人!”
“天河,你……”师叔正欲劝阻。
“紫英,别担心~”师兄拍拍胸脯,“就算看不见,我一样能打架~而且我现在的耳朵很厉害哦~听着声音射山猪比以前看着射的还准呢!”
“可是……”师叔还是放心不下。
“紫英,你还是带上这个野人吧~”菱纱也笑着劝他,“你想,上次你和凝星把他留下去韩家村找我,青鸾峰上不是出了大事吗?虽然这个野人没怎么样,但那样的情况确实很危险不是吗?把他带在身边更能保证他的安全啊~”
“菱纱,你言下之意……?”
师姐微笑着点头:“我当然要和他一起去喽!”
“师姐,你的身体……”
“不要再担心我的身体啦~”师姐拍拍我的头,“我没问题~非常健康!现在我的精神比来青鸾峰之前还要好呢!”
我突然想起关乎师姐性命的玉佩还在我这里,赶紧转变态度:“师叔,不如大家一起去,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这……”师叔莫名其妙地侧目看了我一眼,还在犹豫不定。
“就是说啊!”师兄附和道,“咱们四个好久没有一起去闯江湖了呢!”
“咱们四个……?”我愣愣地眨眨眼。
“噢,对!”师姐灵光一闪,“把‘梦璃’也带上吧~说真的,我也好怀念当时那种感觉……”
“可是……”紫英师叔已是哭笑不得,我偷偷瞄到他的眼神在说:这简直是胡闹~“可是,谁来看管双剑呢?如果这又是居心叵测之人所使的调虎离山之计,咱们倾巢出动,岂不是正中他的下怀?”
“干脆把双剑一起带上呗!”师兄爽快地说,“当年我带着望舒跟菱纱、梦璃四处游历,用它射山……呃……妖可是很好使的!”
“……”师叔又被天河气得无语了。
“紫英?”师姐试探地问,“你不说话,是同意了吗?”
我看着师叔的眼神从无奈变成了无谓,他摇摇头,叹口气道:“我去拿双剑便是……”
“那,我去找‘梦璃’~”师姐撒腿奔向木屋,她真是活力充沛。
“嘿嘿……”师兄站在原地摸着头傻笑,“我们又可以一起闯荡江湖了~”
我无奈地叹气:(哪有这么简单……)
不过,会如此轻易答应他们这样冲动的请求,真不像是师叔的作风……他是不是也有点怀念,当年那段同甘共苦的时光呢……
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扬……好像,我也有点期待呢……
“师父师父~你们要去哪里呀?”阿琰远远跑来,唉,我高兴的太早了……
御剑九霄,我驾着火炼精飞到师叔身边:“师叔,咱们此行可否也去探访一下我爹的故乡呢?”
师叔郑重点头:“去寻你的父亲自是在计划之内。不过,当前还是以寻找魔剑为先。抱歉,凝星……”
“师叔放心,我懂得轻重缓急。”
“嗯。专心御剑!”师叔回首望向师兄师姐。天河师兄坚持不让师姐御剑,于是他们只好一个御剑,一个指路。
“紫英哥哥,能飞低点吗?”剑匣里的小葵突然说话了,“小葵觉得有点亮……而且,离地面近点,小葵能更容易感觉到魔剑。”
“好的。”师叔应道,降低了飞行的高度,我和师兄师姐也跟着降了下来。
“是魔剑!”高度刚降下来,小葵就感应到了魔剑的气息。
师叔迅速警惕起来:“就在这下面吗,小葵?”
“嗯!”小葵的语气十分肯定,“就在附近……我们正在慢慢靠近……”
“这里……”师姐俯视着脚下的村庄,“才到寿阳啊……”
“哎……”和我一起站在火炼精上的“梦璃”,好像有点动静……不过我一回头,看到的还是那张淡漠的脸。
“怎么了,凝星?”师叔减缓速度,“不要走神,准备降落。”
“没,没什么……”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就在这里!”我们刚刚降落在寿阳城门前,小葵就有了强烈的感应。
“在……这里吗?”师叔向前移动着脚步,警惕地环视四周。
“嗯,没错……越来越强了……”
我们跟着师叔走到一座大宅前,抬头一看,门上挂着一面写着“阳春客栈”的匾额。
“哎,是这个客栈?”师姐微露惊色。
“我们进去。”师叔推开门,带着我们走了进去。
“啊!”走到一间客房门前,小葵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带头的师叔停下脚步:“就是这间房?”
“是……”小葵的声音微微发颤,“而且我还感觉到……那个鬼……也在……”
“嗯……”师叔屏息静听屋内的动静。
“紫英?”师兄贴在他身后,“怎么,咱们不进去吗?”
“嘘……”师叔小声说,“先观察一下,谨防有诈。”
“呃……”我发现菱纱师姐的脸色好难看,“师姐,你没事吧?”
“没,没有啊……”师姐轻抚胸口,“只是突然有点紧张,觉得心跳得好快……”
师兄过来握住了她的手:“菱纱,要不,我带你找个房间,你先歇一会儿?”
“不……不用……”师姐忽然变得很不安,一瞬间她冲到师叔身前。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她便一手推开了门……
然后,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菱纱!你……”师叔看到了房中的景象,惊得说不下去。
“哥哥——”阿琰哭喊着跌坐在地……
韩家村,又添了一座新坟。
紫英师叔坐在韩彬家客房的桌前,手托额头,闭目哀叹。
“师叔……”我把月萍姐送来的饭菜放在他面前,“一天滴水未进,吃些东西吧。”
“凝星,我怎么吃得下……”师叔眉心紧皱,不住摇头。
是啊……这个时候,谁吃得下呢……菱纱师姐已经在幕前守了整整一天了,一直不肯进屋……
“你……”师叔忽然抬头看我,他眼中的疲惫让我心头隐隐作痛,“好像……早就预料到……是吗?”
我忐忑地点点头,把头埋得低低的:“韩大哥嘱咐我,不要对任何人说……”
“你……!”此刻的师叔似乎已无力生气,他并没责备我,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唉,他……他这么做也有自己的理由……”
“可是我也没想到,他竟会被魔剑……”那一幕,到现在我还心有余悸……
师叔深吸一口气,想必那惊心动魄的瞬间也在他的脑海中重演……
“师叔,魔剑的情况如何?”
“已经不再发狂了,小葵也回到了剑中,我把它锁进了剑匣……”师叔有气无力地说着,“一定是伏日的鬼魂附在了剑上,死后还要操纵魔剑为自己报仇……”他痛苦地闭紧双眼,“如果……如果韩兄下山时我阻止了他,就不会……”
“师叔,不要自责了……”我深深地低着头,“都是……凝星的错……没有早点告诉大家……”
紫英师叔久久不语。
“……师叔?”我抬起头,师叔单手撑着脸,合着眼帘,呼吸平缓……不知何时已悄然入睡……
师叔心情如此复杂,应是许久难眠……他,一定是太累、太累了……
我长叹一声,无意间,吹灭了桌上的烛火。
我轻轻关上房门,一转身,发现有个小小的身影缩在墙角。拿过一边的烛台,我俯身细看,是红着两个眼眶的阿琰……
“阿琰,怎么在这里?”我伸手想扶他起来,“快起来……”
他狠狠打掉我的手,倔强地杵在原地。“都是你们!”他哭喊,“是你们害死哥哥的!”
“阿琰……”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劝他的话。
“要不是你们突然出现,要把嫂子带走,就不会遇上那么多可怕的事,哥哥也不会……”阿琰说着,拼命忍住的泪又在眼眶中打转。
“对不起,阿琰。”房门开了,神色疲惫的师叔走了出来,“韩兄……因我们而遭此劫。紫英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亦无力回天……我自问难言无愧于心……”
阿琰低着头,泪珠啪嗒啪嗒地掉落。
“阿琰,我知道你很伤心。”师叔蹲下身,抚着他那跟天河师兄有几分相似的鸟窝头,“如果我可以弥补……我愿为你做任何事。”
终于忍耐不住的阿琰一把搂住师叔的脖子,趴在他肩上放声大哭起来。或许,现在他真正需要的,只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我第一次见到,身着一袭白衣,系起秀发的师姐。
如果说,红衣的她是嬉戏凡间的精灵,那么眼前白衣的她,好像流落人间的仙女……
我悄悄站在她的身后,想唤她,又怕惊扰了那份静默的哀思。
微风轻吹,细密的雨丝斜斜飘落。师姐仰起头,望着阴沉的夜空,任雨洒面……
天河师兄从旁走近,在她的上空撑起一把油纸伞。
师姐惊讶回头:“天河?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闻到你的味道,还有……”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辨识着声音来源的方位,一点点靠近,“外面很冷,靠近的时候,我能感到你的温度……”
师姐怔怔地看着他紧闭的眼帘,轻轻道:“原来……你都看得见的啊……”
“啊?”天河挠挠头,“菱纱,你说什么?我看不见啊……”
“看不见……”师姐转回头,背对师兄,仰望夜空,“天河……有些事,看不到的话,是不是就不会伤心了呢?”
“菱纱……怎么了?还是很伤心吗……”
师姐缓缓低下头:“好多……好多画面,一旦看到,就怎么也忘不掉……一想起来,又会觉得好伤心好伤心……如果,一开始看不到的话……或许能释然一些吧……”
师兄摇摇头:“菱纱,我不太懂你在说什么……但是,让我选的话,我还是希望能看见。这样我才能天天看到你,看到紫英,看到梦璃,看到那些好看的山山水水,活蹦乱跳的野兔山猪……什么的。而且,如果能看到,我就能在你需要的时候,马上来到你身边……不像今天这样,让你淋了好久的雨……”
“对不起……天河。”师姐感觉说到了师兄的痛处。
“没什么的。”师兄淡淡笑着,“其实……有时候想想,这样也挺好。爹说过,人都会慢慢变老,样子也会改变。现在看不见了,我就可以把菱纱你最好看的样子藏在心里,每天在脑子里看上几百遍,几千遍了~”
“傻瓜……”师姐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菱纱……”
“……嗯?”
“好点了吗?”
“我……”忧伤的雾又迷蒙了师姐的双眼,她轻轻摇头,“有好多……好多事,一遍遍在我脑袋里重演,每回忆一遍,就觉得心好疼……如果,如果能都忘掉就好了……”
“不要忘掉啊,菱纱。”师兄缓缓地,把手轻放在师姐肩头,“像我……自从看不见了以后,才发现原来没觉得怎样的世界其实那么美,才知道见不到你们……会那么难受。但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没有办法改变。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珍惜以前看过的每一个画面,好好珍惜在身边的人。我从来没想过,为了不伤心而把那些美好的事统统忘掉。”
“天河……!”师姐转过头,惊讶地看着他,好像眼前的天河师兄变了一个人一样……
“梦璃的娘要送我们出幻瞑界之前,说要消除我们有关梦璃的记忆,那时候,我不愿意,你不是也坚持不答应吗?我想,人走了……也是一样的吧。对还活着的我们而言,只有更珍惜那段有他的回忆,让他在我们心中继续活下去……这样,才不枉相识一场吧……”
师姐惊讶的神色渐渐融化成温暖的微笑,她握住师兄抚慰她的手,轻声说:“我懂了,谢谢你,天河……”
拨云见日,雨过天晴……我抬头望,满天的星星闪烁生辉。第一次看到,韩家村的夜空,如此明朗清净。
这里,就留给他们二人吧……我悄悄走回了屋。
“阿琰?”一开门,我便看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面色凝重。
“凝星。”他直呼我名,“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哥是谁害的?”
我走到桌边,与他面对面,这个十五岁的孩子,固执的眼神中有种不应属于他的仇恨。我叹口气,告诉他:“阿琰,那个人已经死了。”
“不可能!”他愤然起身,“你骗我!死了的人怎么还能害人呢!?”
“那个人就是你哥哥的师父伏日道长,而害死伏日的人,就是你的哥哥。伏日的魂魄附着在魔剑之上,操控着剑为自己报仇。”告诉他全部的真相,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什……什么……”阿琰一脸茫然,跌坐在板凳上,“哥哥……哥哥杀了师父,师父又杀了哥哥……?”
“伏日道长企图用双剑之力强取鬼魂修为达成复活之术。此事有违天理,又危及师姐性命。师叔和师兄都无法阻止,韩大哥只能出此下策……”
“怎么会……”阿琰脸色苍白,不住的摇头。
“阿琰。”我扶住他的双肩,“仇恨,是很可怕的东西。人心中一旦有仇,总是不报不休。复仇之人旧仇得报,往往又招新仇。如此一报还一报,一仇抵一仇,永远没有算清之日。人的生命何其宝贵,人心却那么可怕,只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便会陷入永无休止的自相残杀……阿琰,你要记住,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让仇恨蒙蔽了自己的心。”
“……凝星。”他懵懵懂懂地凝视着我,“刚才……紫英师叔也说过……类似的话。”
一夜,过去。我怔怔地趴在窗前看着朝阳升起……漫长的黑夜,结束了……
残酷的别离,对于我,已不是第一次了。娘的失踪,虚迟师叔的逝去,菱纱师姐的出走……都没有让我如此难过……或许,是因为,对我而言,他们只是无声的离开,只要坚守思念,总有重逢的希望。甚至是虚迟师叔,我都一直幻想着有一天他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但是这一次,我如此真实地体会到了死别的感受……原来,生命的短暂真的会让人绝望……
那娘呢……虚迟师叔呢……还有,未曾谋面的爹……他们,会不会也……
琼华派的劫难,娘不会不知道的,她一定会回来找我啊……为什么一直没有……难道她……我不敢想下去……
“咣——”
“布谷布谷——”
突然闯入视线的小生物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低头一看,窗框上躺着一只羽翼未丰的小布谷鸟。看来,它是初学飞行时撞上了窗框,才掉在这里的。
“小布谷鸟,你也找不到娘了吗?”我捧起受伤的鸟儿,抚摸着它柔弱的双翼,怜爱之情油然而生,可能,是因为同病相怜吧……
我包扎好它的伤口,又用竹篮和碎布头给它搭了一个简陋的小窝,供它养伤。
我把小窝放在床旁。或许某一天它的母亲会飞来找它呢……我痴痴的想。
那时的我如何能料到,短短十日之后,我已站在杨府的门口——那无数次在我梦中出现的,爹和娘初次相遇的地方。
紫英师叔根据我的描述,找到了这里。前任阳春郡太守的姓氏是杨,而他的独子,单名一个聆字,正是那日琼明宫中,洛莹所述,我父亲的名字。
我出神地看着匾额上的“杨府”二字,终于,就在眼前了……
“别发呆啦~傻星儿~”菱纱师姐拍拍我的头,(我费尽心思才说服她随我们一起来)“还不快去敲门~”
我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忐忑,便侧头望向师叔。他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
我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伸手去握门环……
忽有一阵熟悉的笛声,从某个熟悉的方向传来……
我的手停住了——这旋律……是那首曲子!是他们第一次相遇时,合奏的那首曲子!
我猛地缩回了手,循着乐音,也循着回忆中在琼明宫的看到的画面,沿着杨府的围墙拼命奔跑……
“凝星!?”我停在那面熟悉的墙壁前,师叔、师姐、师兄、阿琰追到我的身后。
我伸出手抚摸粗糙的墙面……当年,娘也曾站在这面墙前……
“凝星,这曲子……”我完全不理会师叔的疑问,一跃而起,翻墙而入。“哎!”
笛声更清晰了,眼前,是那扇很熟悉,却老旧了许多的窗子……
双手握住窗框,我听见自己的心“怦怦”跳动的声音……
“吱呀——”窗打开了,我缓缓抬起头,睁开眼……
一个瘦弱的背影,似乎是仍深深沉浸在吹奏之中,对我的闯入浑然未觉……
笛声渐入高潮,但望着他的背影,我的心莫名地平静了下来。菱纱师姐从墙头跳下,走到我的身后,也静静地听着。
“他就是……你爹么?”师姐轻声问。我点点头,屋内那个背影还是没有察觉我们的存在。
一曲奏毕,他放下笛,仰天叹息,却仍没有回头。
一阵风吹过,拂起有些泛白的发丝,他这才转头望向窗子……
菱纱师姐“蹭”地一下,不知消失到哪儿去了……
我的双手紧紧抓着窗框,指甲几乎陷进木头里……
他与我四目相对,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时间似乎静止,周围的一切都好像凝固住了……只有他的眼眸里,十余年的一幕幕倏忽闪过……
也不知这样沉默了多久,他站起身,走到窗前,俯身问道:“你……可认得萍音?”
他的面容看上去依然年轻,一如十六年前那个翩翩公子,但那双眼睛里似乎蕴含着千百年的沧桑……被他这么单刀直入的一问,一声晚了十五年的“爹”就这么梗在喉中,再也叫不出来……我抽噎着,点了点头。
他淡淡一笑,笑中透着一丝出世的味道:“别在外面站着了,快进来吧。”说完便伸手一搂,把我从窗户抱进了屋。
我怔怔地环视着屋中的摆设和装饰,一切,与那日我在琼明宫所见,爹和娘初遇时的场景,无异。
“快坐下吧。”他轻轻把我放在木椅上,蹲下身平视着我,眼神无比温柔,又无比专注。“你五官长得像我。”他淡淡微笑着说,“但是眼神,和当年的萍音一模一样。”
我呆呆与他对视着,急切的想说些什么,但大脑依然一片空白。总觉得,一切来的太快……
“怎么?我想错了么?”他皱眉微笑,“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个奇怪的叔叔?”
“咚咚咚。”想必是紫英师叔他们从正门进府来了。
他没有起身,似乎并未察觉门的动静。我下意识地向房门看去。他也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这才起身开了门。
“杨公子。”紫英师叔微笑着一揖,“在下琼华派慕容紫英,此次为追寻师侄凝星的身世至此。若有打扰,还望海涵。”
他亦恭敬地致以回礼:“客气了,快快请进。”师叔三人进来后,他关上了房门,插上了门闩。
“我称呼你慕容兄弟,你不会介意吧?”他请师叔三人入座。
“杨公子言重了。我是凝星的师叔,如此并无不妥。”师叔转向师兄和师姐,“这二位是凝星的师兄师姐。”
“杨公子好,我叫云天河。”师兄摸摸脑袋,不知道应该面向哪里。
“杨公子,我是韩菱纱,我们都是前琼华派的弟子。”
“琼华派啊……久仰大名……”他的目光在天河师兄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起身向紫英师叔重重一拜,“这些年,多谢各位照顾凝星了。”他是从师叔的话中得知了我的名字,其实,我自从见到他的那一刻,一直还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不必不必。”师叔连忙起身扶起他,“凝星乃琼华弟子,这本是我们分内之事。”
他注视着师叔,缓缓摇头:“她也是我和萍音的女儿,但我却没能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
“世事难料,这本非杨公子之错,不必自责。凝星能平安归来,父女团圆,才是最重要的。”紫英师叔说着,目光与我相接。
“无论如何,这份恩德,杨聆会铭记在心。”他走到我身边,右手放在我肩上。他注视我的目光,让我想起了娘,想起了虚迟师叔。有一种久违的,家的感觉。
“萍音……也来了吗?”他的声线有些微微颤抖,好像期待着什么,也害怕着什么。
紫英师叔轻叹一声,答道:“凝星在十三岁那年,与她失散了……如今,我们也在寻找她的下落……”
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希望之光的熄灭,然后,是深深的失落。他后退一步,坐了下来,右手扶着桌子,低下了头。
沉默了片刻,他抬起头询问:“不知几位是用了什么理由进府的呢?”
“我们自称杨聆公子的故人,前来拜访的。”菱纱师姐眨眨眼睛,“放心啦~我们知道凝星的身份是个秘密,不能随便说。”
“是啊……”他摇头轻叹,“府里上下,应该都不知道我和萍音有一个孩子。当年,萍音在一个深夜悄悄离开这里,我也是从她留下的信中得知,她已怀有身孕。自那以后,我曾雇佣许多江湖人士在各地寻找她的踪迹,却一直没有收获。”他抚摸着我的头发,诉说着:“……这间房,我一直努力维持着那时的样子……每日午后,我都会在这里吹奏同一支曲子……”
“杨公子……”菱纱的目光中夹杂着同情与敬重,“……是每天都在等她出现吗?”
“嗯。”他点点头,“今日,终于等来了……你们或许会觉得,我的表现,对于一个父亲而言,太冷静了……但是,那是因为,这些年来,我自己一个人在这个房间里幻想过无数次,与萍音,或许还有我们的孩子,重逢的情景……也许我只是自己骗自己,但我甘愿相信这份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以……我的出现……其实在你的意料之中?”我呆呆地看着他,说出了进房间以来的第一句话。
他没有回应我。
片刻的沉寂中,紫英师叔和菱纱师姐相互交换了目光,我迷惑地望着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
“二位,有什么疑问么?”他的眼神也与我一样迷茫。
“杨公子……”紫英师叔的语气有些迟疑,“你的听觉……莫非……”
“哦,确实……慕容兄弟真是目光如炬……”他轻叹一声,“自从萍音带着凝星离去,我卧病在床长达三年,后来才在一位名医的调理下得以好转。其间我服用过不少药性极强的配方,强烈的刺激之下,身体难免有些负面反应,十分不幸,听觉的下降也是其中之一……”看着师叔和师姐同情的神色,他微笑着继续说:“但所幸我很快学会了读唇语,所以各位在我面前所说的话,我还是可以用眼睛感受到的。”
“大病康复之后,我很想离开这里,亲自去寻找萍音和我们的孩子,但是听觉上的问题,限制了我的行动范围。我唯一能做的,除了依靠江湖人士帮我寻她,就只有守在这个我们初次相逢的地方,不停的吹奏这首让我们相遇的乐曲……”
听着他的话,我心中忽然涌起浓浓的忧伤……他每一天,都在和娘重逢的地方吹奏着那首特别的曲子,但他自己,却再也听不见那段熟悉的旋律……
忍住眼泪,我拽拽他的衣袖。他转过头,注视着我……
“爹……”我多么希望,他能够听到。
一瞬间,他怔住了……
“爹……”我提高了音量,“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他一把抱住了我,颤抖着:“对不起……这十六年,苦了你们了……”眼泪不争气地流下……这十六年,他过得,又谈何容易?
依偎在他的怀里,看着师叔和师姐欣慰的笑容,我头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家的温度。可是,我却好想好好哭一场……
深夜,杨府客房。窗外又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但令我难眠的,却不是这雨声。
我听到房门轻轻地开了,黑暗中我依稀能分辨出他瘦削的身影。他缓缓地、悄悄地走到我的床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轻轻地将我身上的被子掖紧了些……
我没忍住,吸了吸有点发酸的鼻子……
“睡不着么?”他察觉到我轻微的动作。
“嗯……”我意识到他听不见我的声音,便用力点了点头。
他点起一盏烛台,回到床前,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柔声问:“在想什么呢?”
“爹……我们……以后该怎么办?这里的人,会接受我吗……?”
“傻孩子,你不用担心这些……”他微笑着,“你们先住在这里,以后的事情,我们再慢慢打算。”他顿了顿,凝视着我,温柔的说:“我发誓,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身边……”
含着泪,我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说不出话来……
“凝星……”他拍着我的背,“快睡吧,已经子时了……”
我躺回床上,他一边为我盖好被子,一边说:“说起来,萍音离开的时候,正是十六年前的那个七月。或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七月……”我心中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不安,“现在已经七月了吗……?”
正要吹灭烛火的他停下了动作,回答:“是啊,明天,就是七月初一。”
初一……十五……恐怕,我要担心的,是另一件几乎被我遗忘的无比重要的事……
“爹!”我急忙与他四目相对,“你刚才说,已经……子时了?”
“是……子时刚过……”他迷惑的看着我,“凝星,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把手伸向怀中……没有!我掀开被子……没有!我跌跌撞撞地爬下床,在地上四处搜寻……
“凝星!?”他蹲下身扶住我颤抖的肩膀,“你在找什么?这么着急,衣服也不披上……”说话间,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的身上。
我已无暇顾及身上的寒冷,我知道自己已铸下了大错,而此时可能已经无法挽回……
~~~~~~~~~~~~~~~~~~~~~~闪回~~~~~~~~~~~~~~~~~~~~~~
“每当有鬼差靠近,玉佩就会变为绿色。每逢初一十五,一定要把它放在菱纱身边,寸步不离。其他的日子也要随时注意,一旦有意外发生,就念这个咒语……”
“七月的初一和十五要格外小心,因为七月,鬼界之门会大开,除了鬼差还会有无数孤魂野鬼来到人间游荡,阴气极重,对于菱纱也就更加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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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子时,已是七月初一……那枚驱鬼玉佩,却被我遗忘在青鸾峰。
菱纱师姐……我顾不上穿鞋,径直跑出了房门,冲进隔壁的客房……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
“凝星?”爹站在我身后的门外轻声呼唤。
我一步一步走向床边,每走近一步,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沉重……
“呼……呼……”靠近床边,我终于听到她平缓的呼吸声,一瞬间心中又是激动,又是后怕,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爹顾不得许多,赶忙过来扶起了我。我一抬头,看到菱纱师姐的枕边,静静躺着那枚洁白的玉佩,玉佩的边上,有一个小小的、狼狈的身影,是那只,我曾在韩家村救起的布谷鸟……
我突然一切都明白了……
“鬼差大哥,拜托你啦~我很小就离开村子了,之后再也没有盗过墓。看在我还经常帮你们维护鬼界秩序的情分上,那一百年的苦役就帮我免了吧?”
“韩兄弟,你曾在伏日老道手里救过我,为了报答你的大恩,我申酉今天就破例一回直接带你去轮转镜台!不过,你下个轮回还能不能做人,这我掌控不了……”
“做什么都无所谓,我只是想尽快回去,尽快回到她的身边,保护她……”
我强忍住眼泪,踮着脚走出了房间,回到自己的客房内。爹在我身后关上门的一刹那,我倒在床上放声大哭……
“凝星,凝星,你怎么了……?”爹搂着我的肩膀,关切而又焦急,“出了什么事……?”
我摇着头,扎进他的怀里,呜咽道:“我差一点……差一点害死了菱纱师姐……我……对不起韩大哥……”
他听不到,只是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后背:“乖……不要哭了……爹爹今晚不走了,就在这里陪你……”
“爹……”我抹抹眼泪,抬起头,“可以带我去厨房吗?”
我把一碗水和研磨好的食物放在沉睡的布谷鸟旁边,看着他疲惫的姿态,眼泪又不争气的掉了下来。突然想起,九龙山上,玉凤所说,我拥有着足以拯救苍生的强大力量,但现实中,我却连菱纱师姐都没能保护周全……这样的我,真没用……
——续——
应杨聆之邀,紫英一行人在杨府居留了数日。杨聆派专人带紫英去附近的山中采矿,带菱纱和天河在阳春郡的各大商铺采购物资,他自己则带着凝星,走遍了阳春郡和周边每一个曾和萍音一起去过的地方,与凝星讲述她出生以前的故事。
一日,阴雨绵绵。紫英御剑造访清风涧。如今的清风涧,已难见往日的绿树成荫,飞鸟成群,只有零星几只乌鸦,站在光秃的树枝上哇哇叫着。
“青阳前辈。”紫英敲敲小屋的门,没有回应。他轻轻一推,门打开了。
青阳长老仰卧在床,一动不动。紫英伸手去探,长老已没有了呼吸……
紫英在清风涧的丛林里找到了青阳长老生前为自己准备好的墓穴,怀着沉痛的心情将他安葬。随后,他回到小屋,开始整理青阳长老的遗物。他拿起桌上翻阅了一半的书本,想将它放回书箱,一抬手,一张纸从书页的缝隙间飘落。紫英俯身捡起,只见纸上墨迹尚新:
——“邪灵之剑一旦铸成,永难封印,后患无穷。惟有半仙之体以身殉剑,方得净化。”
邪灵之剑?半仙之体?紫英眉头一皱,将纸对折,收入怀中。
直到傍晚时分,紫英处理好一切,踏上了归途。一个神秘的身影伫立在清风涧山顶,默默目送他离开。
紫英回到杨府,在客房门前遇到了菱纱。“紫英,你知道凝星在哪吗?我买了她爱吃的糖葫芦哦。”
“适才管家说,她在杨公子的房间。”紫英打开房门走进客房,菱纱跟着进入。
“哦,应该是在听有关娘的故事吧。明天咱们就要回青鸾峰了,今晚我就不去打扰他们了。”菱纱在桌前坐下,“紫英,我也帮你买了一些平时铸剑用的材料……”她的目光被桌上的玉凤流清剑所吸引。
“多谢!”紫英抬起头,发现菱纱拿起了玉凤流清剑,正在细细打量。
“这把剑……这是……九龙缚丝剑穗?”
“是……我找到了,九龙缚丝剑穗的原配剑,就是它。”紫英这才想起,一直没告诉菱纱这个消息。
“没错……一定是这把剑,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剑!紫英,你真厉害,真的找到了!”菱纱轻轻抚摸着玉凤流清剑。
“嗯……”紫英忽然发现,在菱纱碰触到那把剑的时候,剑身隐隐散发出微弱的光晕,这是他从未见到过的。
“这把剑……”菱纱露出疑惑的目光,“好像在和我说话……”
紫英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说……
“它……它叫我……”菱纱抬头望向紫英,“流清?”
紫英一下子愣住了,他感觉时间好像在一瞬间停滞了,脑海里飞快的闪过玉凤的身影、万古玉镜中流清公主的面容、菱纱赠送他九龙缚丝剑穗的回忆……
“紫英?你怎么了?”菱纱轻声唤,“这把剑,你是在哪里找到的呢?”
“我……”紫英深呼吸,试图恢复清醒,“是在一座山上,九龙山。你……去过么?”
菱纱摇摇头:“但是,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种熟悉的感觉。有可能,是听村里的前辈讲过吧。那座山上是不是有很多宝物?”
“确实。”紫英想要进一步确认自己的想法,“菱纱,你拿到这个剑穗的经过,能详细讲给我听吗?”
“唔……”菱纱回忆着,“大概是五六年前吧,遇到天河之前,我曾潜入一处陵墓,在一副棺材里发现了这个东西。”
“当时,可有奇怪的事发生?”
菱纱努力回忆:“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有……一般进入那样规格的陵墓,总要费一番周折探路,但那次,我很快就找到了墓室,棺材盖也很容易就打开了,很出乎我的意料。还有就是,那副棺材里什么别的陪葬品都没有,却独独有这个看起来不起眼,实际上非常稀有的剑穗。我猜,可能在我之前就有别人去过那个墓室,拿走了陪葬的宝物。至于这个剑穗,可能是遗漏了或者没看出它的价值吧。”
又或者,这是冥冥之中,流清公主的指引?紫英这么想着。
“紫英你呢?这把剑一定也得来不易吧?它有名字吗?”
“说来话长。”紫英微笑轻叹,“有朝一日,我会慢慢讲与你听。”
~~~~~~~~~~~~~~~~~~~~~~闪回~~~~~~~~~~~~~~~~~~~~~~
“这剑,你们带走吧。”玉凤双手捧剑,面容淡定。
师叔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淡淡笑道:“这本是你的剑,况且现在你也需要它。”
玉凤轻轻摇头,捧着剑走到我们身前:“我只希望你们,等帮我找到她……她的转世,把这剑……和剑穗交给她。若她记不起我,便罢了。若她记起了我,便告诉她……”玉凤垂下密睫,没有说下去。
“告诉她你还在这里?”我问。
玉凤闭上眼摇摇头,说:“告诉她……我现在过得很好,只望她幸福平安就好……”
我和师叔都愣住了,心中,百感交集……
“两位若能帮我,我在此感激不尽。”玉凤将剑举到师叔面前,眼中,也有种坚决。
师叔点点头,接过了剑,道:“我们一定尽力寻找。若找到她,我们……”
“你们不必来告诉我了。”玉凤已猜出师叔要说的话。
“……?”我和师叔有些不解。
玉凤忽然笑了,笑得云淡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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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紫英抬起头望向窗外的夜空,轻声重复了一遍:“有朝一日,或许我会讲与你听。”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