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星忆]仙剑四同人续传》羽书静

5、第五章 云过余影

　　——引——
　　弃无悔·云过余影
　　云开雾散，仙风送暖，劝君毋念前缘。
　　过眼尘烟，皆为虚幻，问君何必流连。
　　余情未断，缚丝长牵，叹君如此痴缠。
　　影只形单，独守空山，慕君不羡神仙。

　　——叙——
　　一柄火红的长剑如闪电般迅速地在树丛间萦回穿梭，丝毫不差的穿越过一层又一层结界，直冲云霄，射下大树上刚熟的一颗苹果，又缓缓下落，停在一个白衣少年的手前。
　　少年自信的笑着，拔下剑上的苹果，大口啃起来。
　　“凝星！又在忙里偷闲了！”一声训斥从远处传来，循声望去，树林间只见一个身背剑匣的蓝色背影。“你的保命三招练熟了吗？”
　　“遵命！师叔！”少年把苹果叼在嘴里，双手运功，凝神运气……
　　“准备好了？”那少年的师叔手执木剑转身走来，看上去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子。
　　“嗯……”少年闭目做深呼吸，“师叔请出招吧！”
　　“好！”蓝衣青年举剑，“切记，要看准！”
　　说罢便舞剑直逼过来，别看他手中使的只是一柄木剑，但它贯满剑气挥舞起来的威力竟令武林高手都不敢小觑。再看那白衣少年，竟还气定神闲，丝毫不加闪避。
　　少年双眼紧紧盯住师叔手中的剑，在剑气已逼近自己面门之际，身形一闪，右手猛然一挥，喝道：“着！”
　　一道火红色的光自他身后冲出，带着势不可挡的剑气冲向迎面而来的木剑……然而，差之毫厘，长剑只是冲破了木剑一侧的剑气，夹带着飕飕的风声，一头插进了粗壮的树干……
　　木剑的来势稍有减缓，但瞬间便到了白衣少年的眼前……少年被强烈的剑气冲击得跌坐在地上……这时，剑锋前进的势头戛然而止，充沛的剑气刹那消散……蓝衣青年看着少年失落而又不甘的表情，叹了口气，收起木剑：“这招确实有一定难度，你再勤加练习罢。”
　　“是……师叔……”少年喘息着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
　　蓝衣青年已帮他拔出了插在树上的长剑，他将剑递给少年，说：“这火炼精锻造后威力异常，尤其是阳气极盛，极难驾驭。而你竟以女子之身，御剑舞剑如此熟练自如，实在难得。”
　　“师叔过奖了。”少年一揖，“这或许与我的命相颇有关系。小侄的生辰正逢阳时阳刻，自小体内阳气充沛，甚至体温都难以维持正常，生活也着实不便……没想到如今竟会因此得以驾驭此剑神力，可谓因祸得福。”
　　“阳时阳刻……命中属火……”蓝衣青年若有所思，轻叹道，“所幸你是女子之身，否则……或许……唉……”
　　少年见师叔不再说下去，也不追问，随手一舞那红光四射的火炼精，赞叹道：“师叔的铸剑之术可称得上登峰造极，这火炼精经师叔锻造，简直就像脱胎换骨了一样。”
　　蓝衣少年缓缓摇头：“非也。锻造此剑时我便发现它并非普通的火炼精，有一股好似是与生俱来的灼阳之气……此剑是否为虚迟师兄所赠？”
　　“正是。”少年点头，“可我在琼华用它一年有余，也未发现有何不同啊……”
　　蓝衣青年两眼微眯：“是么……这倒奇了……”
　　“嗷唔——”
　　“啊！别跑！”
　　“诶？”少年和青年循声望去，只见一褐衣男子追赶着一头大野猪奔跑在丛林间，两人转头相视一笑。
　　“紫英？凝星？”褐衣男子嘴里唤着，脚步却不停，“我听见你们了！快来帮我捉住它啊~”
　　“天河，我们来助你……凝星，交给你了。”紫英微笑，把木剑递给少年。
　　“是！”凝星右手接过木剑，左手凝气于食指中指间，轻抚剑锋，御气其上。随即将木剑抛于空中，左手一指，右手一拂……
　　“要看准啊！啊……不妙！”紫英惊呼，已然迟了，木剑携着劲风飞射过去……
　　一眨眼的功夫，两人眼前，剑、天河、野猪，都不见了……
　　“啊啊啊~~~怎么回事！？”高高的杨树上，被木剑吊起来的天河不知所措。
　　“啊……”凝星赶忙奔到树下，仰头喊道：“师兄，师弟多有冒犯！”
　　“嗷嗷呜呜——”那只大野猪从树后爬了出来，得意的嚎叫。
　　“还不快将他救下来？”紫英苦笑。
　　“是，师叔！”凝星右手食指朝天一点，呼唤道：“归！”木剑一瞬间便回到了凝星手中。
　　不过，好像忘了些什么……
　　“噗通——”“哇噢——”“啊呀——”天河从近十米高的大树上直落下来，狠狠砸在凝星身上，两个人摔成一团。
　　紫英无奈的摇头，叹道：“唉，朽木不可雕也……”

　　——正——文——
　　平淡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我在青峦峰上已经生活了将近两年。两年来，紫英师叔每日教我心法剑术，我的修为自是大有长进。天河师兄也逐渐习惯了特殊的环境，现在他凭着感觉便能在青峦峰各处行动自如。
　　如今，再想想两年前的那段日子，那段菱纱师姐刚离去后的悲哀时光，我甚至庆幸自己当时做出那样一个不知是愚蠢还是明智的决定……自那以后，紫英师叔再也没有借酒消愁或是黯然神伤，只是偶尔会来到菱纱师姐的墓前，在那里静静伫立片刻，神色有些许悲哀，但并不悲痛。
　　值得一提的是，紫英师叔也开始像虚迟师叔一样派我下山做买剑的工作了。不过不同的是，他派我下山买的，都是一些及其珍贵稀有的剑。虽然那些剑十分难寻，但师叔每次都会给我一个比较精确的地域，让我能顺利找到。我想，师叔苦心收集天下奇剑，应是为了给菱纱姐的九龙缚丝剑穗找到一个合适的归宿吧……

　　“凝星，近日我要去一趟凤翼台，青峦峰上之事就托于你了。”
　　“是，师叔。”凤翼台……这个名字我似乎曾在哪里听过……
　　师叔转过身收拾剑匣，自语道：“此去一行，定是大有希望，归来路上，或许还能顺道去韩家村一探……”
　　韩家村……！？我心中暗惊，记得那个时候……“师叔！”
　　“何事？”师叔回头。
　　“……”我思考片刻，问道：“师叔这一行又是所为何事？”
　　“取剑。”
　　“取剑？”
　　“是。去凤翼台取传说中的玉凤流清剑。”
　　“玉凤流清剑……？”我心中暗赞这名字的素雅，“不过，师叔，取剑之事，不是一向交由小侄代办吗？”
　　“此去一路十分艰险，恐怕你一人应付不来。”
　　“师叔……”若是师叔真的去了韩家村，那可不妙……我须得想个办法才是……“小侄愿与师叔同去。”
　　“不必。”紫英师叔合上剑匣，“你须得留在青峦峰照料一切。”
　　“师叔，”我又怎能安心留下？“既然此去一行十分凶险，小侄怎能让师叔只身涉险？青峦峰上尚且平静，更何况有梦璃师姐和天河师兄在。请师叔准我同行，一路也好互相照应。”
　　紫英师叔沉默半响，终于点头：“好，便许你同行。”
　　虽然近日青峦峰上难得清静，但师叔还是不甚放心，临走之前在青峦峰上空设下了一层结界，使得邪恶之气无以侵袭。

　　日后当我再回忆起这段经历，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半月悬空，孤星绰影，一片银光洒在凤翼台上，缥缈虚盈，真如世外仙境。
　　前来的路，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艰难，但眼前所见之景，当真比我想象之中要美上百倍千倍……
　　九龙山上凤翼台，形如其名，两侧台沿翘起，有如凤翼飘飖。台上琼楼玉宇，亭台茶座，秋千杨柳……各种器物均是玉砌而成，玲珑小巧，光彩四溢。
　　凤翼台西侧，有一剑阁，玉匾题名曰“绝世风华”，听来有些奇怪，剑与风华又有何干？但当身处阁中，方能领会其中意味。阁中藏剑，无一不是以造型、质感和气度引人眼目，更无一不是惊艳绝伦，巧夺天工。若不是我心知这些“绝世风华”的威力根本无法与我的火炼精相比，倒真是忍不住从中挑出一把做自己的佩剑了……
　　剑阁最深处，见一玉砌平台，远望台面凹凸不平，似有剑镶嵌其上。台前有刻字，曰：
　　“玉凤不谙人间事，莫令仙身染尘烟。留情处，暗生缘，终是愁思难断，破镜难圆。流水无驻意，落花有痴缠。有道自古英雄，皆难过情关。”
　　由此，想必那玉台之上嵌的，便是那传说中风华绝代的玉凤流清剑了罢。不知如此一柄传奇之剑，究竟有多锐利的剑锋，多强大的力量，多充沛的灵气，多摄人的芳华……
　　我欲上前，却被师叔拦住：“此剑由我来取，你留在这里，不可大意。”
　　“是……”我很迷惑，难道这一片安详的剑阁中，还会有什么埋伏不成？
　　紫英师叔小心谨慎地走上台阶，细察左右，未见异状，便伸手取剑……
　　忽然，一道刺目白光闪过，师叔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直击得踉跄后退数步，我也被强光逼得捂住眼睛……
　　再睁眼时，剑阁已不见，凤翼台上一片玉影流光也莫名消失，只留了那金色玉台孤独伫立在空荡荡的山头……
　　“这……”师叔也惊得说不出话来。
　　“何人妄动此剑？”清冷的声音飘来，语气间颇有呵斥之意，但如此动听的声音到所听之人耳中却变成了一句娓娓的问言。
　　望向那声音的来处，只见一俊秀男子浮于空中，眼神虽空灵，眉宇间却流露着一股难得的优雅之风。他手持折扇，轻轻挥动，更显得气质脱俗，身上衣饰又是镶金嵌玉，金光闪闪。这绝世美少年翩翩悬空而立，当真如玉树临风一般，令人心动，使人心醉。
　　我直看得呆了，就连紫英师叔都一时语塞。
　　师叔收定心神，向那男子一揖：“旧琼华弟子慕容紫英，来此取剑，无意惊扰仙人，还望见谅。”
　　“琼华弟子……”那男子若有所思，空灵的双目中闪过一丝灵光，但稍纵即逝。“……来此取剑？难道此处之剑皆是凡人随意便取的？”语色严厉，但俊美面容上丝毫不带表情，如此冷冰冰的气质亦给人一种不可逼视的感觉。
　　“仙人领地，紫英不敢冒昧。但今日此剑却是非取不可。”
　　“此剑？所谓何剑？”
　　“玉凤流清剑。”师叔注视着那男子，一字一顿的说。
　　那男子微显怒色：“好，你若有本事，便来取罢。”
　　紫英师叔没等他话音落地，便迅速闪身上前，一把握住了玉台上的剑。
　　那男子倒也镇定自若，面无表情地看着。
　　“这！？”紫英师叔用尽全身力气，竟拿不起来那剑。他欲催动内功，却被玉台上射出的一道细细白光激得跌坐在地……
　　“师叔！”我赶忙上前扶起紫英师叔。师叔咬着牙，额头沁出了细细汗珠，我低下头，看到他的右手手掌显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我不禁一阵战栗，刚才那刻，若是紫英师叔闪避得稍慢一瞬，他的右手恐怕……
　　“凡人，你可受教？”冷冰冰的声音听起来却还是那么动人。
　　紫英师叔默然不语，但我读出了他眼中的不甘……
　　没有丝毫犹豫的，我走近玉台……
　　一团绚丽的光华照亮了玉台和台上的夜空，玉凤流清，我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眼前这把传奇之剑……
　　我心中略感失望：这柄剑，没有剑锋，没有剑刃，剑身长不过十余寸，我甚至感觉不到一点好剑应有的灵气……唯一超出我期待之外的，也只有它的绝丽风华了吧……剑身为白玉精雕细琢而成。剑格是金玉所铸，两端翘起如凤翼状，其上的雕痕极为细腻，似是凤翼金羽之形。剑格中央镶嵌着一颗晶莹透亮的水晶。剑柄为青玉所制，亦是流光四溢，又似有刻字于其上，内容却迷迷茫茫看不清楚……白玉、金玉、青玉这三块玉，明眼人一看便知其皆是玉中极品，因为它们的光辉，并不像是月光的反射，而似是自身散发出的一般，夺目的光芒萦绕在剑的周身，那么惊艳，那么迷人……
　　我伸出手握住了那冰凉的剑柄……
　　“凝星！”师叔喊道，“不可冲动！”
　　可我……居然……毫不费力的……就这么把剑拿了起来……
　　“怎么会……”师叔又惊又喜，那男子的眼中却充满困惑。
　　“你……”那男子还是悬在空中，清冷的目光在我身上凝住，“莫非是……”
　　我看着那绝美的双目，愣了半晌，这才想起正事，我转身面向师叔：“师叔，请把剑穗给我罢。”
　　“嗯。”师叔会心，从怀中掏出那九龙缚丝剑穗，交给了我。
　　这袖珍玉剑剑柄底端恰有一三角形环沟，竟似是正为这剑穗所留，我小心将剑穗系在其上……流苏在浅浅玉光的照映中轻轻摆动，纯净的剑身更是在艳丽剑穗的映衬下灵气十足……玉凤，九龙，流清，缚丝，这二者，当真是绝配。
　　“你们！”那男子的声音竟有些颤动，“这剑穗是何处得来？”
　　“此乃皇室遗物。”紫英师叔答道。我心中暗笑，这美男子适才一直冷若冰霜，竟会对这剑穗格外在意。若告诉他这是菱纱师姐盗墓所获，还真不知他会如何反应。
　　那男子竟缓缓落地，走上前来：“请准我一视。”想他堂堂神仙，对我们的态度竟变得如此拘礼。
　　紫英师叔有些许疑虑，但还是把剑和剑穗一并交与了他。
　　“九龙缚丝剑穗……”那男子竟说出了这剑穗的名字，“没想到，没想到我竟还能遇到……”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深邃……“你们……”他看着我们，竟露出了微笑，笑中却又似乎带着深深的凄凉之意……
　　“能如此相逢也算是有缘……”他的态度变得还真是快。
　　“两位，请坐。”他一挥折扇，我们面前出现一座玉砌桌台和三座玉椅，月光下彻，熠熠生辉……
　　我和师叔对视一眼，都感到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入座。
　　“二位，你们可想知道这玉凤流清剑和九龙缚丝穗的渊源？”
　　我和师叔又对视一眼，一起点头。那男子又是一挥折扇，我们眼前出现了一面巨大的玉镜。镜面晶莹剔透，白净无暇，只是镜子中央不知为何却有一道长长的，深深的裂痕……
　　忽然，镜子里出现了画面……

　　“古有众妖孽聚于九龙山，天帝派遣玉凤至此地降妖，而后玉凤栖居于九龙山顶，天帝特命天工在此造一平台，名曰凤翼台。
　　“玉凤守于凤翼台，且三千年，化为人形。”

　　“啊……那是……”我发现那镜中玉凤的化身，面容和那俊美少年一模一样……

　　“……”
　　“人间公元331年，前凉国国君为其女寻佩剑，得闻凤翼台上剑阁中剑风华绝代，遂派军士护送流清公主至此求剑。”

　　“你是何人？”玉凤的化身美少年轻摇折扇，俯视着眼前的女孩。
　　“我叫流清。”女孩眨眨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少年。
　　“来此何干？”
　　“我想要一把佩剑。”女孩天真的笑着，回答。
　　看到女孩的笑，少年波澜不惊的蓝色眼眸中忽然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他愣了一会儿，正色道：“你可知这凤翼台剑阁不准凡人进入？”
　　“是么……”女孩神色失望，抬头问：“那……你能不能进去呢？”
　　“我？”少年一怔，“我乃此地的守护神，自然可以随意出入。”
　　“那便好极了~”女孩笑容灿烂，“又漂亮又厉害的守护神，麻烦你进剑阁去，帮我选一把最漂亮最厉害的剑好不好？”
　　“这……”少年的脸上忽然显出一丝温柔的神色，他蹲下身来，与女孩平视，轻声道，“实不相瞒，这剑阁之剑皆是美中极品，却无一真正拥有剑应有的威力。”
　　“啊？只有漂亮的，没有厉害的啊……”女孩低头，秀眉稍皱，“好不容易才到了这里……”眼中泪光盈盈……
　　少年呆呆望着她，一颗心竟有些不由自主。他也不相信自己竟然会说：“你莫伤心……这样罢，三个月后，你再来这凤翼台，那时，我会赠你一把最漂亮最厉害的剑。”
　　“真的吗？”女孩惊喜地看着少年，泪光依稀，脸上却带着笑容。
　　“嗯。”少年微笑，这好像是他千百年来，第一次笑……
　　“那我们说定了~”女孩伸出小指，“拉钩！”
　　“嗯？”少年疑惑地学着她伸出小指。
　　女孩纤细的小指钩住少年冰凉的手指：“谢谢你~守护神~”
　　“不必……”小指上，暖暖的……少年苍白的脸上，竟隐约浮起一丝红晕……
　　那夜，玉凤的心，醒了。

　　三月后，夜。
　　“就是这把剑？”女孩明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流光溢彩的玉剑。
　　少年点点头，目光温暖。
　　女孩接过玉剑，呆呆地凝视着：“真的……好漂亮……”
　　“挥一下试试。”少年微笑道。
　　女孩看向少年，点点头，执剑轻轻一挥……
　　寒光闪过，身畔的玉砌宝座，顿时被劈成两半……
　　“啊！”女孩目瞪口呆，“真厉害……”
　　“那是自然。这剑是我集玉凤台上三块最古老之玉的灵气制成……虽说玉剑无锋，但一样能胜有锋。只因剑之威力，本就在气不在锋。”
　　女孩眨眨大眼，一副没有听懂的样子。
　　“而且，此剑所附强大灵力会保护剑主，使妖魔难以近身。”少年弯下腰，含笑看着女孩懵懂的脸，“怎么样？喜欢吗？”
　　女孩愣了愣，随即开心地笑道：“喜欢~”
　　女孩一下子搂住少年的脖子，在他耳边呵呵笑着，说：“谢谢你，守护神~”
　　少年的身体猛地僵住……又渐渐变得温暖……
　　那夜，玉凤的心，动了。

　　七月初七，夜。
　　玉凤化为少年的样子，坐在凤翼台的一株柳树下，仰望夜空。
　　他知道，这一天，是牛郎和织女一年一度的相会之日。
　　玉凤本不该对这件事感兴趣的，只因为这夜，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牛郎织女……人和神仙……虽未能终成眷属，但只要两心相牵，一年见一面，已足矣。
　　不知今日，能不能见到她……玉凤想着。
　　他从早上就一直这么想着，虽然他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只是，不愿相信而已……
　　一双暖暖的小手遮住了少年的视线……
　　“猜猜我是谁？”甜甜的声音，甜甜的笑。
　　犹如一阵春风拂静水，波纹漾漾……
　　“是……流清……吗？”早已想到你，早已想到是你……只是没有想到你真的会来……
　　“猜对啦~”女孩松开手，跑到玉凤身前，灿烂地笑着。这一晚，她身着公主盛装，艳丽璀璨，明媚不可方物。
　　“你为何……会来这里？”玉凤心中暗暗感谢上天的眷顾……
　　女孩也坐到柳树下，笑顾身畔的英俊少年：“父王让我率领使者出使赵国，途经这里，我想顺路上山看看你，就过来啦。”
　　玉凤心中，暖意正盎然。他微微低着头，侧目看着女孩含笑的眼睛：“我其实……也正想到你，没想到你便来了……”
　　“呵呵~我们有心灵感应哪~”女孩笑道。
　　玉凤默默端详着女孩，说：“你好像……长大了。”
　　“嗯。当然啦~”女孩站起身来，原地转着圈儿，绣金的裙摆轻轻飘起，长长的辫子迎风飞舞……
　　玉凤不禁看得痴了……
　　女孩停下来，坐回他的身旁，上下打量着他：“不过……你好像没怎么变哦？”
　　“嗯。因为我是神啊……”
　　“哦……嗯……我一直叫你守护神，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玉凤。”玉凤抬头看着星空，想着，她会喜欢自己化身为凤的样子吗……
　　“哦……”女孩痴痴的看着眼前英俊的脸，半晌方想起要说的话：“对了，你看这是什么？”女孩从怀中取出玉剑，拿到玉凤面前。
　　“这不是我送你的那把剑么。”玉凤说。
　　女孩笑着说：“你快看看~有什么不同~”
　　玉凤从女孩手中接过玉剑：“这是……”剑柄下端，缠绕着一条华丽的金色剑穗，缕缕缚丝在微风中轻扬……
　　“好看吗？”女孩兴奋地问。
　　“嗯。真好看……”玉凤轻轻抚摸着金黄的流苏。
　　“是我自己做的哦！”女孩自豪的说。
　　“哦。”玉凤凝视着剑穗，眼波温柔，“……真的很漂亮……”
　　“我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呢~”女孩眨着大眼睛，“它叫‘九龙缚丝穗’~”
　　“九龙缚丝……九龙……”
　　“嗯。哦……对了……”女孩侧着头，问：“这柄剑，叫什么名字呢？我一直没有问过你。”
　　“它……还没有名字。”玉凤微笑，“你来为它取一个如何？”
　　“唔，这把剑是你做的，你来取吧~”
　　“……”玉凤沉思片刻，眼中一亮，“……玉凤流清剑，如何？”
　　“玉凤……流清……”女孩一愣，笑了，两颊染上一抹红晕……“是个……好名字……”
　　玉凤看着女孩红若桃花的面容，笑着。
　　那夜，玉凤的心，醉了。
　　我不禁转头望向紫英师叔，他的神色有些微妙的变化……

　　玉镜中的画面在继续……
　　“玉凤独守玉凤台已三千年，天帝深感其诚，遗之万古玉镜。万古玉镜可察万古迄今三界之事，观者如临其境，乃仙界珍宝。”

　　玉凤轻轻抚摸着玉镜，心中想着，很久没见到她了……
　　玉镜镜面似水泛起波纹，荡出一幅艳丽的画面……
　　玉凤愣住了。
　　镜中没有出现流清的面容，却是一个身着红色盛装的健壮男子。
　　不过，他身边的床沿上，坐着一个蒙着红盖头的女子。
　　男子兴奋地笑着，掀起了盖头……
　　玉凤不禁瞪大了双眼。
　　盖头下，正是流清娇滴滴的面庞，她低着头，两颊红的似火。
　　那男子的眼中似乎有光芒冒了出来……
　　玉凤看着镜中的画面，双手攥成了拳，紧紧地……
　　那夜，玉凤的心，碎了。

　　不久之后的一个夜晚，玉凤和往常一样孤单地伫立在玉镜面前，澄透的玉镜映出了他那秀美却冷峻的脸……
　　“玉凤~守护神~”人还未到，清脆的声音已经传来。
　　玉凤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好似被针狠狠刺了一下……（她来了……她为什么还要来？）
　　他站在原地，没有转身，没有回头。
　　然而镜中的脸，表情已然变了。
　　“玉凤……”流清已经跑到他的身后，见他没有反应，便上前拉住他的手，“你……”
　　玉凤还是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甩开了她的手。
　　流清愣住：“你……”她还是再次伸出手，这次，玉凤侧身一避，转过了身面对她。
　　“你来此何干？”玉凤轻摇折扇，冷冷的问，扭头不去看她失措的眼神。
　　“我……”流清低下头，“我来找你……”
　　“找我？”玉凤转回头看着她，在心里叹了口气，冷冷道：“你已有了称心如意的夫婿，何必再来找我？”
　　流清惊愕，猛然抬起头来：“你……你……怎么……”
　　玉凤看到她眼中依稀的泪花，低下头，转移了视线：“我都知道了……”
　　“不错。”流清打断了他的话，“我是已经成了亲了，你……”她垂下头，轻声问：“你……会很在意么？你对我……”
　　“我不想再见你……”冰一般冷漠的声音，但镜中分明映出了那紧紧攥成拳的手……
　　流清转过身去，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喃喃道：“不管怎样，我只是想告诉你……”
　　她的话，玉凤没有听见，因为她一转身，玉凤就看见了别在她腰后的玉凤流清剑。那剑上散发出的清光刺得他的眼睛隐隐作痛……
　　玉凤悄悄伸出手，抽走了那剑……
　　流清感觉到了异常，她转过身，一把抓住了……缠在剑上九龙缚丝穗。
　　“你……”流清咬了咬下嘴唇，“这是干什么……”
　　玉凤闭上眼别过头去，手上一发力，玉剑飞了出去，深深扎进了他身前的玉镜中，镜面上现出一道长长的裂痕……剑柄上缠绕的剑穗已然丝丝断裂开来，一条条金黄的流苏纷纷扬扬，散落满地……只剩了流清手中，还紧紧握着的那一小截……
　　“剑是我的，剑穗是你的，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你不必再来了。”玉凤拔出玉剑，一步步走进了剑阁，再也没有回头……
　　流清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截剑穗，泪流满面……
　　那夜，玉凤的心，死了。

　　我心中一阵感慨，不由望向那背对我们的玉凤，他左手还是悠悠地摇着折扇，但右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
　　镜中的画面消失了。
　　久久的沉寂……
　　“后来又如何了？”师叔打破了沉寂。
　　“后来……便一直到了如今。”玉凤仰望夜空，轻声叹息。
　　“她没有再来吗？”我问。
　　玉凤摇摇头。
　　“你也没有……再用镜子寻她？”
　　玉凤点点头，轻叹道：“其实我内心又何尝不想见她？只是……只是……相见真如不见……”
　　师叔摇头叹道：“史书中确曾记载，前凉国为制衡边境形势，派出小公主与赵国和亲……流清，可能也是身不由己。”
　　玉凤无奈的微笑：“我虽未用玉镜寻她，却有领略人间朝代更迭。她得以一人自由为代价，换得万千百姓长年安居乐业，亦是不负此生。”
　　紫英师叔也长长叹了口气，问：“你还怨她么？”
　　玉凤缓缓摇了摇头：“怨又如何，不怨又如何……不管我是否承认，她始终还在我心里……忘不掉，抹不去……或许只因我是神，千年来从未动过真心，是以一旦用情，便再也无法忘情……”
　　紫英师叔轻叹道：“既是如此，你何必那般多情，又如此绝情？”
　　玉凤凄然一笑：“神一旦动了凡心，嫉妒的心情便和凡人没有半点区别了，或许更甚……”他凝视着我们，眼神中透着几许悲凉，“我在这里独自度过了数百年，仍没能忘记那几个刻骨铭心的夜晚……”
　　“到了今日，我方才知道……”他轻轻捧起玉桌上的玉剑，轻抚着缠绕在剑柄上的丝丝剑穗，神色温柔起来，就如同那个夜晚，第一次见到女孩时一样……“这剑穗，她又重新编好了，和以前一模一样，而且……她一直带在身边……直到……”他合上眼帘，再张开的时候，那双美丽的眸子变得深邃、悲哀起来：“我才知道……我犯下了多么不可挽回的错误，而且这一错，便错过了她一生……”
　　看着他悔恨的眼神，我的心好痛，我不禁想起了玉剑台上刻的那首诗……
　　“……留情处，暗生缘。终是愁思难断，破镜难圆。流水无驻意，落花有痴缠……”
　　当命运的流水不回头地逝去，再痴情的落花也无可奈何……纵是神仙又有何用？动情虽难，忘情更难，却比凡人多了百年千年的悔恨痛苦和孤独守候。不知这愁肠百转，心有千结的玉凤，在这百年的独处中有没有将情缘看透，将爱恨看清……
　　我低下头，悄悄拭去泪水，轻声问紫英师叔：“师叔，可否将玉凤流清剑和九龙缚丝穗留给他……？”
　　师叔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轻轻叹了口气，点点头说：“也好，便这样罢。”
　　沉默了一会儿，师叔起身走上前去，他轻声安慰了玉凤几句，拱手道：“我们也将告辞了，这剑穗便物归原主罢。”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曾紧紧缚住他心思的剑穗，眼神中有种坚决，似乎是想通了什么……
　　“请珍重。”
　　师叔注视玉凤片刻，转过身向我走来。
　　“且等一等。”玉凤抬起头来，眼中已波澜不惊。
　　师叔驻足回首。
　　“这剑，你们带走吧。”玉凤双手捧剑，面容淡定。
　　师叔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淡淡笑道：“这本是你的剑，况且现在你也需要它。”
　　玉凤轻轻摇头，捧着剑走到我们身前：“我只希望你们，等帮我找到她……她的转世，把这剑……和剑穗交给她。若她记不起我，便罢了。若她记起了我，便告诉她……”玉凤垂下密睫，没有说下去。
　　“告诉她你还在这里？”我问。
　　玉凤闭上眼摇摇头，说：“告诉她……我现在过得很好，只望她幸福平安就好……”
　　我和师叔都愣住了，心中，百感交集……
　　“两位若能帮我，我在此感激不尽。”玉凤将剑举到师叔面前，眼中，也有种坚决。
　　师叔点点头，接过了剑，道：“我们一定尽力寻找。若找到她，我们……”
　　“你们不必来告诉我了。”玉凤已猜出师叔要说的话。
　　“……？”我和师叔有些不解。
　　玉凤忽然笑了，笑得云淡风轻。
　　师叔一愣，随即也会意地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我还是不明所以。玉凤却忽然望向我，说道：“你……你也是旧琼华弟子？”
　　我一怔，点点头。
　　“可否告知令尊姓名？”他问我。
　　我摇摇头：“我从记事以来，一直跟着娘四处漂泊。十三岁时，我和娘失散，机缘巧合之中拜入了琼华派。”
　　“那么请问令堂尊姓大名？”
　　我又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一直称呼她‘娘’，而我们一路所遇之人都称她为‘白衣仙女’。”
　　“白衣仙女……白衣……”玉凤若有所思。
　　“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么？”他突然问我。
　　“那是当然。”我一直很想知道。
　　“那好。你随我到玉镜前来。”他转身走向玉镜。
　　我跟了上去。按他的指示站在镜子前，镜中映着我充满疑惑的脸。
　　“闭上眼睛。”他柔声说，“然后，想象你母亲的样子。”
　　我闭上双眼，心里默默呼唤娘……很快，我听到玉凤微微惊讶的声音：“果真是她！？”
　　我睁开眼，镜中出现了我和娘一起走在村子小径里的画面。
　　“娘……”我情不自禁，扑上前去，画面却渐渐变淡，消失了……
　　“我娘她，如今在何处？”我期待地望向玉凤，“还有，她是……？”
　　玉凤愣了一会儿，随即冷静了下来，他轻轻摇着折扇，缓缓道：“她是仙界琼明宫的宫主，萍音。也正因为我这里的玉器均是琼明宫所造，所以，你，她的女儿，才可以不受机关的限制，如此轻松地拿起玉台上的玉剑……”
　　“仙界……宫主……”我难以相信，“可我娘她……她……”
　　“只因我初成仙时，曾在琼明宫寄居过些时日，方才认得你母亲，但她的经历，我却并不清楚。刚才镜中只出现了你的回忆，却并未显示出她此刻的所在，应是三界之内，未能寻到她的行踪。”玉凤看着我，犹豫片刻，还是说：“若你一心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可以送你去仙界，或许你会在那里找到答案。”
　　“再好不过。”我心中又是激动，又是紧张，“请送我去仙界吧，有劳了。”
　　玉凤沉默少顷，又说：“但你须知道，此去一行我无法跟随，且凡人在仙界，处境甚危。”
　　“我不……”我本想说我不怕，可一想到从前听虚迟师叔讲的那些传说里那么厉害的各种仙人，不禁有些退却，但还是一咬牙，说：“我不在乎。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打探出娘的下落。”
　　“不在乎……”玉凤微笑点头，道，“很好，我便送你去。”
　　“至于她的安危，也不必担心了。”紫英师叔走上前来，“我会随她同去。”
　　“你……？”玉凤微微皱眉，缓缓摇头，“你可知道，若真身陷险境，你的修为尚不足自保，更何况，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危险。”
　　紫英师叔坚决道：“无论如何，我绝不能让她只身涉险。她是我的师侄，我自当全力保护。”
　　“师叔……”看着他坚决的神情，我想起了菱纱师姐和天河师兄和我说过的怀朔师兄的事，我想，师叔如此坚持要保护我，也是因为，想起了他和璇玑吧……
　　玉凤注视着紫英师叔，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淡淡一笑，一挥折扇，他身前的地面上，浮现出一个法阵：“二位从此法阵即可直抵仙界琼明宫大门，但如何入宫，如何查访，方得二位自己想办法了。”
　　师叔抱拳谢道：“不胜感激。”
　　玉凤叮嘱说：“二位此去须得处处谨慎小心。回人间时只需返回琼明宫宫门法阵即可，但是我法力有限，十二个时辰之后，此法阵便会自行关闭，所以二位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必须回到原地，否则……后果便是不堪设想。”
　　师叔点头道：“紫英谨记。”然后便带领我走上了法阵。

　　一时间我眼前闪过无数各种各样闪闪发亮的五行八卦符号，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睁开眼时，已是身在云端。
　　“这里是……”我跟着师叔走出法阵，惊奇地打量四周。
　　我们脚下，是一条云朵铺成的绵延小道，淡淡的云雾浮绕在我们周围。顺着小道抬眼望去，一层层云梯直入九霄，隐约可见云层深处那一座玲珑的亭台。
　　“凝星，宫门在这里。”听见师叔的声音，我回过头来，一座宏伟雄壮的玉砌宫殿直入眼帘，殿的四围，一道道银色光柱齐齐耸立，宫殿上方，一朵巨大的祥云投射下点点天光。辉煌的琼明宫给人一种神奇的感觉，雄伟不失优雅，壮丽而又神秘……
　　怀着复杂的心情，我和师叔一起走向宫门。
　　忽然，平空降下一团浓雾，将整个琼明宫罩了起来，也挡住了道路。我们耳畔飘来一个温柔妩媚的声音：“请问二位远客何事而来？”
　　环视四周，一片浓雾弥漫，看不到人影。
　　“凡间弟子，无意惊扰仙阁。请问阁下是……？”师叔问道。
　　“我便是这里的宫主。”那声音回答。
　　紫英师叔看着我，我摇摇头，说：“这不是娘的声音。”
　　“娘？”那声音有些近了，“你娘是谁？”
　　“我娘便是旧日琼明宫宫主萍音。”我答道，“我和师叔来此正是为了寻找她的下落，不知阁下……”
　　“唰”的一声，我们身前的一团浓雾霎然散去，不远处，容貌如画，白衣胜雪，正姗姗而来。
　　那仙女微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我，说道：“不错，你是那孩子……你竟真的找到这里来了……”
　　这就是神仙吗？我在故事里听过无数遍，脑海里想象过无数次的神仙……我呆呆地望着她：“你曾见过我……？”
　　她没有回答，目光转向紫英师叔：“你呢？你是这孩子的什么人？”
　　“在下琼华派慕容紫英。”师叔抱拳行礼，“是凝星的师叔。”
　　“噢……”她沉吟片刻，突然莞尔一笑，牵起我的手，说：“随我来。”便向迷雾深处的一扇门走去。
　　师叔随后跟上，她却忽然转身微笑道：“我正要告诉这孩子一些私事，请不要跟来。说完了我就会送她出去，你在宫外等待即可。”
　　紫英师叔站住，没有前进，也没有转身。
　　她似是察觉了紫英师叔的心事，浅笑道：“你放心，她在我这里绝对安全。”
　　“师叔，放心。”看出他的眼神中的担心，我微笑说，“我很快就出来。”
　　“……”师叔沉默少顷，点头道：“我便在宫外候你，莫忘了十二个时辰的时限。”
　　我点点头，跟着那仙女姐姐走进了宫门。
　　“你叫什么？”她用无比轻柔的声音问我。
　　“凝星……”我轻声回答，心一跳一跳的：她的声音真的好动听，甚至比那玉凤的声音更能撩人心弦，神仙的声音……都这么好听吗？
　　“凝星……这名字好雅致。”她轻轻一笑，“果然是萍音的风格……”
　　“神仙姐姐您是……？”红着脸，我问。
　　“我是你娘的好姐妹，洛莹。”神仙的名字，也都这么美……低着头，我偷偷瞧了她一眼，那绝代脱俗的气质令人不敢逼视。
　　她看着我害羞的样子，莞尔一笑，把我带到一座玉砌桌椅前：“坐吧。”
　　“谢谢。”我诚惶诚恐地坐下，这椅子，好凉啊……
　　洛莹雪白的长袖轻轻一挥，桌上便多了一套玉制茶具，晶莹剔透的茶杯里，碧绿色的清茶飘着股股香气。
　　“请用。”
　　“嗯。”我小心地捧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清香沁人，喉咙间涌起一种奇妙的感觉，难以形容，此味，当真只应天上有。
　　洛莹眯着眼打量着我，微笑说：“嗯……你长得……更像你父亲呢。”
　　“我父亲……？”我放下茶杯，“……我从未见过父亲。”
　　“哦……”洛莹抿起樱唇，“的确……”
　　“洛莹姐姐……我想知道我娘的事，还有……我的身世，我的父亲……”
　　洛莹轻叹一声，指向身后的一面玉镜：“你看那里吧。”
　　那镜晶莹剔透，小巧玲珑。“这也是万古玉镜吗？”我问。
　　洛莹摇摇头：“这只是琼明宫的史册，这里，记录着每一位宫主的生平。”她看着我，表情凝重起来：“这是一个曲折悲哀的故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伴随着她的话音，镜中画面荡漾开来。

　　明媚的春日阳光照拂着枝头朵朵桃花，一袭白衣，一支长笛……这是我不曾见过的年轻时的她。额前的发丝随风舞动，浓密的睫毛低垂，深深地沉浸在悠长的笛声之中……
　　一阵风卷起几片花瓣，笛声骤然而止——“你也来了？”
　　洛莹带着调皮的微笑，款款走来：“我来带你回去。”
　　“带我回去？”萍音一怔，随即浅笑，“你就这样浪费这唯一一次的机会么？”
　　洛莹轻挑双眉，环顾四周：“这人间有甚么好，你为何迟迟不肯回去呢？”
　　萍音笑而不语，笛声再次悠扬……
　　“跟我回去吧，姐姐。”洛莹上前一步，劝道，“你的一年之期已近，如果再待下去，我怕……”
　　笛声停止，萍音轻叹：“好罢，我便回去。”她回头望向洛莹：“但你要答应我，在人间多留些时日，不然，太可惜了你这一程。”
　　“我答应你便是。”

　　“九龙山？”洛莹与萍音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嗯，还记得玉凤么？”萍音讲述着，“他现在住在九龙山顶，他可以为我们打开直通琼明宫的法阵，比去仙界入口要方便的多。”
　　“可是我们为什么不直接飞去那里，而要像人一样这样赶路呢？”洛莹皱眉问道。
　　“傻妹妹，你这样凭空飞起来，不把这街上的人吓坏了才怪~”萍音笑道。
　　“是吗？”洛莹眨眨眼，“我刚来到人间时一直是飞着找你的呀~”
　　萍音倒吸一口气，惊道：“呃……那估计这儿的人都知道你是天女下凡了……”
　　“嘻嘻嘻……”

　　不远处传来一阵笛声，宛然便是刚才萍音所吹奏的曲调。
　　“咦？姐姐……”洛莹停步，“这不是你刚才……”
　　萍音在原地愣了一愣，闭目感觉这笛声的来处。不一会儿，她睁开双眼，箭步如飞，循声而去……
　　“姐姐！”白色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洛莹已寻她不得。

　　萍音跟随着笛声来到一处豪宅大院的围墙下，听声音，那吹笛的人，就近在咫尺了。萍音四顾无人，纵身越墙而入。
　　杨府宅内，少公子杨聆正静坐吹笛，已至忘我之境。秀目正凝，清眉微皱，笛声中依稀透出一丝寂寞，一丝忧愁……
　　忽然，窗外传来了另一段笛声，同样的曲调，同样的节奏，插入得那么自然，那么协调……杨公子微微一惊，随即继续吹笛，窗外那人与他似乎十分默契，就好像，是另一个他，在窗外与自己和声一样……
　　一曲终了，杨聆便迫不及待地推开窗子……
　　窗外，萍音双手举笛，笑吟吟地看着他……

　　画面在这里消失了，耳边，洛莹轻轻一叹。
　　“那个吹笛的公子，就是我的父亲？”我平定心神，问道。的确，我眼角眉梢，都像极了他。
　　洛莹看看我，点了点头。
　　“可是为什么，我一出生就只有娘一个亲人……？”
　　洛莹抬起衣袖，迟疑了一下，又放下了。她看看我，叹了口气，说：“算了罢，这后面的事，我讲给你听好了。”
　　“嗯……”我点点头，心里有些紧张。
　　“那位公子是杨府杨大人的独子，萍音与他相识后，两人很快坠入爱河。萍音本不是凡间女子，举手投足间有自然而然的大家闺秀气质，很讨人喜爱，杨大人也高兴地同意了他们的婚事。要回仙界的期很快就到了，而那一天，正好是他们的大喜之日。”
　　“深夜里，我潜入洞房，命令萍音必须马上跟我回去。她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她新婚的丈夫，趁我不备将我迷昏，把我送上了九龙山，并托玉凤将我送回仙界。”
　　“回了仙界我便不能再去人间找她，因为琼明宫的神仙都只有一次去人间的机会，而且时限一年，若不及时归来，会有不堪设想的后果。”
　　“虽然不能去人间，但我从仙界的望尘井中看到了她的遭遇。如我所预料的，惩罚很快降临，但不是在萍音身上，而是她丈夫杨公子。自从二人结连理以来，杨公子的身体一天天地虚弱，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也说不出他得了什么病。渐渐地，杨府上下也开始怀疑萍音，因为她来历不明，还时常有奇怪举动。杨大人逼儿子休掉萍音，他宁死不肯。最后，杨大人开始安排给他纳妾，萍音在府中的身份日渐低微，杨公子的状况也越来越危险……”
　　“我受天帝特遣，再次前往人间召回萍音。我找到她，她憔悴了很多……我告诉她这一切不幸的缘由，劝她现在回去尚为时不晚。但是……她告诉我……”
　　“她告诉你……她有了孩子……”我推出了下面一句话，心在震颤。
　　洛莹长叹一声……“是的。那是个有一半凡人血脉，一半神仙血统的孩子，仙界不能接受她，为了她，萍音不能回去，只能继续留下。
　　“但萍音也不愿再连累深爱的丈夫，向我询问解脱之道。当然，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永远离开他……
　　“我没猜错，姐姐那一晚就只身离开了杨府，哦，对，带着她肚子里的孩子……远走高飞……
　　“但是，只要她在人间，惩罚就会继续，离开了丈夫，惩罚就会降临在她自己身上，还有，那个无辜的孩子身上，她一直在担忧，我也在为她担忧……
　　“幸运的是，一切相安无事，她顺利地生下了女儿，并独自将她养大，带着她闯荡四方，没有任何灾祸降临在她们身上，就这样过了十三年……”
　　“我十三岁那年，发生了什么事么？”我拼命回想着，“那一年，我与娘失散，可是……为什么，我一点也记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洛莹思索片刻，轻轻将手放在我的额头……“你的记忆，有一部分被封起来了。”她说。
　　“封起来？”
　　“嗯……”洛莹闭着双眼，似乎在我脑中寻找着什么，“十三岁那一年的记忆，应该是被姐姐冰封起来了……”她睁开眼，收回了手。
　　“可以……打开它吗？”我问。
　　“这……那可能正是你自己也不愿想起的一段痛苦的经历啊……”洛莹皱着眉，摇摇头。
　　“让我想起来好吗？”我坚持，“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很可能会后悔……”洛莹还是不肯。
　　“可是如果这辈子都不知道是怎么和娘分开的，我会更后悔……求求你了，洛莹……”我恳求道。
　　“好吧……你过来。”我起身走上前去。
　　“记住，如果你觉得难受，就叫出来，我会随时停手……”

　　翩翩琼宫女，无意下凡间。匆匆一偶遇，芳心坠尘缘。
　　殊途连理惹天怨，弹指诉心音破弦。昨夜双宿侣，今日分飞燕。
　　夜雨叩窗扰人眠，霁月同行星为伴。孤影凭栏，一生憾，一声叹。

　　——续——
　　紫英在琼明宫外徘徊，时间无声地流逝，已是六个时辰过去了。
　　他索性坐了下来，目光还是投向一片云雾笼罩的琼明宫。
　　“小伙子，你是从人间来的吧？”身后一个老人的声音传来。
　　紫英回头一看，见一老者双鬓斑白，面容慈祥，正打量自己。他迅速起身揖道：“在下慕容紫英，无意惊扰仙人，望您见谅。”
　　“嗬，小伙子很讲礼节，不错不错。”老仙人捋着长长的白须，笑赞道。
　　“敢问您是何路仙人……？”
　　“我啊？”老者举起手中的葫芦大喝一口，笑道，“哈哈，小伙子，你跟我来！”
　　紫英一怔，答道：“实在抱歉，晚辈须留在这里等人。”
　　“哦？”老仙人看向琼明宫，“呵呵，你师侄在里面吧……别担心，她一时半会儿出不来的。”
　　“可是我必须在这里等她。”紫英摇摇头，“恕晚辈实难从命。”
　　“哦……”老仙人一愣，又大笑起来，“不错不错，小伙子是守信义之人。你放心，你前辈我会保证她没事的，跟我来吧！”
　　紫英还是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歉意的笑。
　　老仙人见他执拗，面显怒色，喝道：“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双袖一挥，紫英和他脚下的一片云忽的飘了起来，迅疾地飞离了琼明宫的大门。
　　“仙人，您……！”紫英又惊又怒。
　　“哎，我说没事就肯定没事。”老仙人又饮了一口葫芦中的酒，“你那师侄可是琼明宫前宫主的女儿，她在琼明宫绝对不会有一点危险。”
　　“可是若她出来见不到我……”
　　“放心，我就是带你去聊聊天喝喝酒，用不了多久的。”老仙人有些不耐烦，又加快了飞云前行的速度。
　　“可晚辈滴酒不沾……”
　　“滴酒不沾？”老仙人眯缝着眼打量他，“你撒谎！”
　　紫英一惊，猛然想到了那个夜晚，脸上微微一红。
　　老仙人调皮地笑了：“没关系，你只陪我聊聊天就可以啦。”
　　紫英不再说话，还是望着琼明宫的方向。
　　“噢，到啦！”老仙人纵身跃下，紫英紧随其后，只见一鲜红楼阁立于云端，匾额上书“姻缘阁”三个大字。
　　紫英看着这三个字，问道：“您……莫非是……月老？”
　　“嗯……”月老笑意盈盈，“小伙子有点见识，跟我进来吧！”推门走进了楼中。
　　“呃，这……”看着眼前乱糟糟的房间，紫英不禁暗惊。桌椅摆放得杂乱无章，书籍、文房四宝散落在地上，最显眼的还是那房中悬浮着的一条条红色的丝线，有长有短，时密时疏，穿插于房中几乎每一寸空间，像是一张大大的红色渔网。
　　“这屋子有点乱啊……”月老摇摇晃晃地迈过一条又一条红线，走向角落里的酒桌，“过来吧，小伙子~”
　　（有点……？）紫英无奈地看着挡在他面前交错穿插的红线，挑了一条障碍还算较少的路跟过去。
　　“啊！别动！”月老看着紫英，突然大声喊道。紫英一怔，低头一看——他要落脚的地方悬着一条离地面很近很近的红线。他长出一口气，迈了过去，可一抬头，又是几十条红线挡在他的面前。
　　“呃，真是麻烦哪。”月老拿起挂在墙上的神杖，向紫英一点，紫英瞬间移动到了酒桌跟前。
　　紫英愣了愣，看着月老对自己微笑，也勉强扯出一道笑容，心想：早这样不就省事了……
　　“这里的红线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接好的，断了一条可能就全乱了，一定要小心呀。”月老慈祥地笑着，“好了，坐吧，小伙子。”
　　紫英点头入座，回想着刚才月老穿梭在红线间的惊险一幕，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背着个剑匣很累吧？”月老注意到紫英背上的剑匣，“放下来吧？”
　　“哦，不，不必。”紫英婉拒。
　　月老会心微笑：“剑是你的宝贝，对吧？”
　　“呃……嗯。”紫英含笑点头。
　　“我这儿有样东西，你会喜欢它的。”月老指向酒桌后方的墙，“你觉得那把剑怎么样？”
　　随着他的话音，墙面内凹，一把气势凌人的剑显露出来，剑身散发出的凌厉光芒令紫英不敢正视……当光芒渐渐散去，紫英睁开双眼，仔细的打量那剑，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如何？”
　　“此剑……此剑……”紫英回答时依然凝视着那把剑，“此剑只应天上有……”
　　月老微笑着饮下一口酒：“你猜这剑的名字是什么？”
　　紫英还是盯着那剑，缓缓摇头：“不……若我猜错，便是亵渎了这剑。”
　　“它叫绝情剑。”
　　紫英微惊，转过头来看着月老，月老平静地倒满一杯酒，举到他面前：“来一杯吗？”
　　紫英接过酒杯，但没有喝，放在自己面前：“绝情剑？”
　　月老看看他，又看看桌上的酒杯，笑着说：“把这酒喝了，我便告诉你这名字的由来。”
　　紫英低头犹豫了会儿，摇摇头说：“不必了，晚辈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你这孩子……”月老叹了口气，“你早知道，我肯定忍不住要告诉你对不对？”他站起身，拿起地上的神杖，举起双臂，口中念念有词。转瞬之间，乱糟糟的小屋内，各种物品腾空而起，在狭小的空间内飞来飞去，最终都落在了它们最合适的地方。小屋中央，只剩了那一座香炉，还有它周围环绕的一根根红线。
　　紫英疑惑地看着月老，不知他想要做什么。月老也转头看他，解释道：“这些细细的红线，掌控着世间所有的姻缘。心心相印的两人，他们的红线会互相吸引，缠在一起；用情至深的人，他的红线会追寻着另一方的线头，如果心诚，也会缠在一起，而最后，由我来为这些有情人的红线，打上结，他们便会终成眷属，拥有幸福美满的生活。”
　　紫英站起来，走到香炉前，循着红线找到了墙上的一块块铭牌，那上面刻着每一条红线主人的名字。“如果……有很多线缠在一起呢？”他问。
　　“那么我会选择缠得最紧的两条系在一起。”月老答道。
　　“不可以几条都系在一起么？”
　　“小伙子，”月老拍拍他的肩头，“缘分可以把很多人聚在一起，但是姻缘这东西，说到底，只是两个人的事啊。”
　　紫英想了想，点了点头。
　　突然，墙上的铭牌有了微妙的变化，很多条红线也开始缓慢地移动。
　　“每时每刻都有新的生命降临，也会有许多生命在消逝……”月老继续解释，“这些红线的移动，都是受到主人心中情感的召唤。生命逝去，红线随之而断；移情别恋，红线随之而动。除此之外，能斩断红线的，就只有那把绝情剑。”
　　“仙界、妖界的姻缘，也是这里掌控么？”紫英浏览着墙上的铭牌，他看到了一些似曾相识的名字。
　　“除了鬼界，所有的姻缘都由这里掌控，也就是说……”月老欲言又止，他注意到紫英的神情忽然大变，那双静如秋水的眼瞳中，似乎涌起了惊涛骇浪。
　　“也就是说，去世的人……这里都找不到了？”他的眼神那么专注，语气却那么激动。
　　他好像是在用自己整个生命注视着某个铭牌……
　　“呃，你说的没错……”月老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顺着他的目光，找到了他注视的铭牌。
　　那是一块布满了尘土与刻痕，看上去饱经风霜的铭牌。
　　上面的名字是——
　　韩菱纱。

　　——第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