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不打烊》玉树芝兰

29、一个故事的结局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心境如流水，时刻不同。
　　君木早已不是那个单纯相信好心换真意的君木了，兰昭熈却还是那个乍看之下木讷寡言的…… 少年？
　　且不说兰昭熈前世是灵山脚下不知修行多少年的菩提树，单是这一辈，已经接近不惑之年了。虽还保留着年轻时的容貌，心境到底不是那个每日给自己送桂花糕，被一两句笑话逗得满地打滚的少年了。

　　君木抚上黑白分明的鬓角，不禁自问，他又有哪些变化？

　　撇去前尘旧事，他和兰昭熈的相识相伴算是天下顶平凡的了，相处十年，偶尔小打小闹，更多的时候看彼此顺眼，越看越喜欢。那时候，君木恨不能把眼睛长在他身上，睡觉时梦里想着，吃饭时也想着，一天到晚，除了研习医术，整个世界只剩他了。
　　怎么舍得为难他？

　　惯好闭关修行的无妄师尊不知何时降临他身边，对于无锋师弟的死讯他已收到。
　　飘在半空，望着脚底师弟数百年处心积虑建造的殿宇琼楼，神思渺茫。
　　无锋师弟率领弟子为朝廷卖命的事他未必没听到过风声，只是风声便是风声，只要他不迈出后山那方寸之地，这风便永远刮不到他耳边。

　　“胆不小，杀了我逍遥派的掌门，还敢来这里撒野？！”
　　无妄师尊语气杀气腾腾，和二十年前，众人围攻万灵山一样。君木依旧不屑的挑了挑嘴角，笑道：“只要本尊想，天下何处去不得？”
　　无妄师尊平时宽松待下，到底没坚持住严厉的表情：“哎，哪有你这样的杀人犯，不远远的躲开仇家，反而自动找上门来？”
　　君木微笑道：“别装了。以您的道行，还看出来我命途将尽？”
　　无妄师尊哼道：“便宜你小子了。”

　　兰昭熈带着桂花糕从厨房出来，直往君木所躺的房间走去。
　　君木不自觉跟上，被无妄师尊一把拦下，他眯缝着洞穿世事的眼睛：“做好选择了？”
　　君木心中的热意渐渐冷却下来，安静多时，他眼睛直直盯着屋内为他擦手擦脸的兰昭熈，缓缓笑道：“人家有飞升的天分，我一乡野村夫干嘛耽误这颗好苗子。”

　　无妄师尊放心的让开路，君木冲他笑道：“不过，有史以来，乡野村夫最得大自在，便是你们这些号称修仙界楷模也不如。”

　　君木神思重回躯壳，睁开眼时，兰昭熈刚将沾了血的手帕丢进洗脸盆。
　　捡了两块桂花糕吃，嘴里苦涩难尝到甜头，便也没了吃下去的欲望。
　　兰昭熈切切的关心着他，见胃口不如往日好，便自己尝了一小块。
　　二十年的勤耕不辍，味道一如当初。

　　君木强撑着笑道：“我浑身骨头疼的厉害，五脏六腑撕碎了一样，你去把那株在无邪谷底采的草药煮了吧，或许能压制一下疼痛。”
　　兰昭熈僵着一张脸，慢慢点了点头：“那你再歇歇。”

　　目送他出屋，君木才呕出几大碗血，他本就不是爱惜性命之人，如今寿数即将走到尽头，竟有些留恋。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连人带棉被滚到地上。
　　扑通一声，在塞满古书的房子中格外响亮。

　　“主人！”凤凰蓦然出现，扶他坐到窗下的小圆凳上。
　　君木拔下头顶那根火红的凤羽簪递给他，轻松道：“我虽是玉清仙君转世，但我究竟不是他，我知道你们凤族有互赠尾羽的习惯，你能把它送给我，我很开心，只是我终究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人，如今完璧归赵也是应当。”
　　凤凰哽咽道：“主人又要赶凤凰走了吗？”
　　“不是赶你走，是外边的世界很繁华，你好不容易来人间一趟，一定要亲自去看一看。”
　　凤凰揣度着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要死了，才要把我打发的远远地？”

　　窗外疏疏斜阳透过窗棂，打在君木的左半张脸上朦朦胧胧的像披了层薄纱。
　　凤凰又道：“主人不必关心凤凰，凤凰只安心陪主人走完这一段路，其他的凤凰自己安排。”

　　君木托腮望窗外，突然发问道：“什么季节了？”
　　“秋天。山上长满了野果子，红的黄的，挂在树梢，像一盏盏别致的灯笼。”
　　“不周山山精妖怪多，你回去后千万要小心。”

　　凤凰真正的主人是与他有救命之恩的玉清仙君，不是和他做过几年伴的君木，这份感情，只有当年的玉清仙君有资格回应。
　　君木装聋作哑的与凤凰说说笑笑，等兰昭熈把药碗端上来，君木一饮而尽，谁都没有阻止。也许每个人都想好了自己的结局，君木如是想。

　　他擦了下嘴角残留的药汁，精神顿时好了千百倍，灵力旺盛，神采奕奕，仿佛枯木逢春，总有那么点精气神在，人看起来便大不一样。

　　君木提议要去人间走一趟，凤凰留在山上。

　　时值傍晚，华灯初上，人海川流不息。
　　他们并肩走过灯火憧憧，竟鬼使神差的到了一家棺材铺。
　　铺子店面小，做棺材用的材料与皇帝老儿的金丝楠木更是无法比较，大多是田间桑槐榆树。君木东摸摸西碰碰，快把老板惹毛了才舔着脸跑到城外湖边。
　　他对身边沉默的兰昭熈说：“选棺材呢，就跟选媳妇一样，一个是活着时候的事，一个是死后千百年的事，得看眼缘。”

　　兰昭熈冷不丁道：“我看你就很合眼缘。”
　　君木眯着眼望向他飞满红霞的脸庞：“兰公子好像也不差。”他清了清喉咙，道：“我这一趟下凡入世，说是被诓下来的，可是若我不动心，任你千遍万遍的描述人间的好，我也不会下来。”
　　“那你觉得人间如何？”兰昭熈眸中露出能把人淹死的深情。
　　天际炸开的烟花瞬间照亮人间。
　　迎着煌煌灯火，君木嬉皮笑脸道：“自然是好的。”
　　说罢，他便感觉袖中黏腻温热，顺着手指流淌下来，眼中的兰昭熈也开始模糊起来。
　　“平生不知相思，才知相思，便害相思……”花船上歌姬轻柔的嗓音随着水声缓缓飘过来。

　　君木赫然倒地，悄悄地，暗无声息。
　　刚好在一棵大槐树后，挡住了他们。
　　路过的谁都没有发现，除了视线时时刻刻黏着他身上的兰昭熈。
　　兰昭熈跌坐草地上，抱着君木的上半身，这样能使他舒服些，双手发颤，浑身变冷，不知所措。

　　君木沙哑着嗓子道：“我从小就有一个梦想。”
　　“我猜肯定是做举世无双的大英雄。”
　　君木举起手掌，兰昭熈赶忙与他十指相扣。
　　君木缓缓地道“你猜对了。”
　　言毕，两人手掌间出现了一点金色光芒，渐渐由若增强，又由强变弱，最后与黑夜融为一体。

　　生命的最后关头，君木将仅剩的一点心窍给了兰昭熈，然后无声无息的离了人世。

　　凡人死后，尚留一具躯壳埋进土里，而他是仙人转世，又在无邪谷失去血肉之躯，若不是心里那点挂念，早就魂飞魄散消失人间了。如今身死道消，倒是一把骨灰都没留下。

　　时至今日，君木和兰昭熈好像一起走过了很长很长的路，长到一千多年前两人便认识了。可仔细想来，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光又很短暂。
　　无论是玉清仙君和菩提树，南宫修与容与，还是君木和兰昭熈，仔细想起来两个人相处的时光，放在一千多年的长河里，实在是短之又短。

　　兰昭熈在原地枯坐一夜，翌日清晨衣衫被露水湿透，也没反应过来。
　　他转头回到昨夜去过的棺材铺，精心挑选了一具槐木棺，眉眼飞扬与周遭垂眉丧眼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老板怕他伤心傻了，不知悲伤，便多嘴问了一句：“昨夜跟您一块来的那位公子哥呢？”
　　兰昭熈手指敲在暗黑色的棺材盖上，叮叮咚咚，比昨夜弹了歌姬弹了一宿的琵琶还好听，尤其悦耳。突然，他嘴角往下一垂，便抑制不住的滚下两行泪来：“我追随了他一千年，他凭什么丢下我说走就走！”
　　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蹲在地上倚着棺木呜呜哭将起来。

　　虽没有尸骨，兰昭熈还是做了个衣冠冢，不在他修道的昆仑山，不在人间烟火处，只在南山以南的僻静处。
　　得了君木一点心窍的兰昭熈望着寂寥的石碑，笑道：“大梦三生，恭喜你脱离苦海，修成正道！”
　　凤凰提了两壶酒来看他，丢给兰昭熈一壶，余下一壶被他几口喝净，打了个酒嗝，道：“主人已回归神位，我也要走了。”
　　兰昭熈却将酒壶轻轻放下：“一路保重。”
　　凤凰道：“对于我主人来说，你就是他无穷生命中的一道小小的劫数，何苦如此认真？”
　　兰昭熈瞥见他手心里攥的凤羽簪，道：“你不也一样？”
　　“我跟你这棵无心草木不一样，我有心窍，修炼个三五百年便能飞升，到时在天宫遇见主人再相邀喝酒，岂不快哉？！”

　　兰昭熈怔了怔，似乎明白了君木临别之际所给心窍的作用。

　　大悲之后大喜，兰昭熈气血逆行，一口血喷在石碑上，染红君木二字。
　　容余仙君之所以能够飞升成仙，说到底还是沾了南宫修的光。
　　在数年里，南宫修不惜余力替他加持境界，才有了飞升天界的壮观景象。
　　如今君木又给了自己修仙的资格。

　　若干年后，兰昭熈终于得道成仙，奉天帝旨意前来迎接他的是个玉衫神仙，手腕上绑着一根红绳，串着一颗铜铃。
　　与兰昭熈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不巧的是，那小仙在接引他第二天，便因喝酒误事被罚去仙山面壁思过，千万年不得出来。

　　在一个春和景明的时节，兰昭熈不知得罪了哪路神仙，也被贬去仙山种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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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更了十万字，算是一个小短篇，今日终于完结，撒花庆祝！
其实我挺喜欢这种浅浅淡淡的感情的，没有海枯石烂，没有你死我活，有的只是二人间平淡如流水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