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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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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虫鸣阵阵。
殷明月不曾见过帝都夜晚的人间烟火,灯影摇曳,像是身材曼妙的女人享受着浪漫轻缓的音乐而扭动的腰姿,热情却又疏远,矛盾得令人不安。
“坐在这里干什么,你要是掉下去了我可怎么给老爹交代?”伴随着皮鞋踩在地上清脆的声响,殷明月没有回头便识出了荀礁的声音。
殷明月摇了摇头,余光瞥见男人坐在了自己身边的石凳上,小指上的戒指泛着凛凛的寒光。
“怎么样,老头子跟你都聊了点什么?”荀礁朝殷明月所看的地方望去,那里一片灯红酒绿,没有什么特别的景色。
“爸爸说了不让你问了吧?”殷明月从面前的桌子上拿起高脚杯抿了一口红酒,语气带笑:“回去被罚了我可不帮你求情。”
荀礁闻言,轻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七年过去了,她还是没变。
看着身边的女孩子逐渐与印象中的身影重合,及肩的短发如今也已及腰,唯一不变的是她脸上恬淡的表情和云淡风轻的语气,荀礁心里却莫名压抑地喘不上气。
“你别跟我说对不起。”殷明月蓦地将酒杯大力地放在面前的石桌上,嘴角仍然挂着淡淡的笑容:“你没必要,我也不会接受。”
“如果我非说不可呢?”荀礁半开玩笑,心里却有些打鼓。
那边突然没了话,荀礁等了一会儿,故作轻松地朝殷明月看去。只见殷明月重新站起身,缓缓地将视线放在荀礁身上,意味深长的样子让荀礁心里一寒。
“我不接受是一回事,但你的确应该道歉。”
她琥珀色的瞳孔中闪着光,眼眶好像有些湿润,但却存在着一种莫名令人压抑的情感,仿佛质问,又仿佛谴责。
“抱歉。”荀礁也站起身来,玩世不恭的外形中难得看出了一丝认真。
殷明月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突然抬起头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但你是我唯一的哥哥,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对吧?”
看着妹妹的眼神,荀礁怔了两秒,又赶紧点了点头,伸手揉了揉殷明月蓬松的头发:“对,你永远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保证。”
可笑......
殷明月没有回答,此刻她心里一点也无法感受到来自兄长的热切与温情。虽然知道七年前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可是每当自己回想起来,心里就会忍不住委屈。
人真的是很可怕的动物,明明做了难以饶恕的错事,却可以因为血缘而言之凿凿地发誓。
“算啦。”殷明月拍开他的手,脸色微变:“都给我弄乱了。你怎么把头发扎起来啦?”她探了探头看向荀礁脑后的一个小揪揪。
“不好看?”荀礁发觉殷明月的脸红得有些不正常,便把西装脱下来披在殷明月身上。
殷明月嘻嘻地笑着,配合着他洋洋得意的语气,伸出拇指:“帅啊。”
“帅就行了。”荀礁揽着她重新坐下:“在帝都,你哥绝对能排第二帅。”
殷明月对这个话题微感兴趣,抬头看着离自己近在咫尺的混血英俊的脸:“谁是第一啊?”
荀礁一手揽着殷明月,用西装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另一手拿起桌子上殷明月喝过的红酒一口饮尽:“真想知道?”
殷明月看他卖关子的样子,便知道他又开始没有正形了,翻了个白眼将头扭开:“不想了。”
一轮明月挂在天上,殷明月冰冷的身上因荀礁的西装逐渐回暖。微醺后的脑袋又晕又痛,她一点一点歪过来,脑袋抵在荀礁的肩膀上。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不记得自己那时候几岁了,只记得厚重的公主裙和满堂黑衣保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暴雨天气被家教老师揪了出去。
她看得到爸爸伤疤旁眼神中闪烁的狠戾,看得到哥哥在听见自己急切呼唤后的决绝......
“跪下!”家教老师是一个美丽又风情十足的优雅女人,此刻正瞪大了双眼撑着伞拿着戒尺站在自己面前。
殷明月瘦弱的双肩疼得发抖,却不顾疼痛又直视回去:“我没有错,你没有资格这样惩罚我!”
“荀家的颜面今日因你尽失,你根本不像是一个优雅的淑女!”家教老师向周围的保镖使了个眼色,黑压压的一群人冲了上来。
殷明月警惕地看向周围,奈何自己瘦小的身躯根本抵不过几个壮汉的手劲,被钳住双臂和肩膀被他们死死地压在地上跪下。
“我听从神明的意愿,惩罚你这大逆不道的魔女!”家教老师将手中的戒尺换来了长鞭,殷明月看到后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这长鞭,她在爸爸惩罚哥哥的时候看见过。
“现在,你需要接受神明的惩罚,用心思过!”家教老师手一扬,长鞭被狠狠地甩在殷明月身上,发出令人胆颤心惊的声响。
“什么狗屁神明!”殷明月被抽得尖叫,她感觉自己细嫩的皮肤好似正在被一层层地剥开,将肉和骨头强行分离开来。
“还敢顶嘴!”家教老师怒目,又是一鞭抽了下来。
“啊——!”殷明月忍不住尖叫。
雨水早已模糊了她的双眼,透过雾茫茫的前路,她仿佛看见,爷爷就在面前那座宫殿一般的主堂坐着,悠闲地喝着茶,将她凄厉的叫声当作人世间最美好的歌曲。
她的堂姐妹们团团围坐,好像在嬉笑着嘲讽他的狼狈不堪。
爸爸......哥哥......
为什么不来救她?
以往最是清高冷漠的仙女一般的人,如今却在寒冷的雨天被压倒在地上,承受着皮开肉绽的痛苦。
荀家人都一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那一天,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误打误撞推开的秘门后,被锁链拴住的狼狈陌生女人双眼猩红地说出的话——
“想尽一切办法......离开......荀家人......杀人不眨眼的畜生!”
“又头痛了?”见殷明月双眼紧闭,荀礁锋眉紧簇,低头用下巴探了探殷明月的额头:“有点烫。”
你们.....到底过得好吗?殷明月紧闭双眼,红润的嘴唇张张合合,呢喃出断断续续的话语。
“......”荀礁眼色渐深,没有回答。
殷明月小嘴一撅,眉头微微颤抖:“女儿长得像妈妈,不是很正常的吗?”
前言不搭后语,驴唇不对马嘴。
殷明月从小就是这个毛病,一发烧就容易说胡话。
“......”荀礁顺了顺她的头发:“回房好吗?”
“说实话......”殷明月嘴里嘟囔着,引得荀礁低下头将耳朵凑到她嘴边。
话没说完,荀礁瞟了一眼身边的几个佣人和保镖,径直站起身子将殷明月横抱起来走下天台楼阁。
几个佣人表面看似忠心于殷明月,但是谁不知道,荀家二爷荀盛杰的女儿荀明月,五岁时被荀二爷接回荀家,一身的廉价衣物,没有精致的玩具,脸上只有一副冰冷的表情,总是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
谁又不知道,她是荀三爷在外打拼时和一个风流女子生下孩子,身上流着的是最低贱的血,是荀家的一个污点。
她们平日就一副尊敬的样子,事实上,尖酸的嘴脸从来都只让殷明月一个人看见。
刚刚殷明月说——
“如果我有选择,我绝不想做荀家的女儿。”
这话若是被佣人们告诉荀盛杰,明天一定少不了又是一顿罚。
可是造化弄人,试问在这个看似光鲜亮丽的荀家,囚禁了多少人的一生?
此时渺小的他们并不知道,就算是最微弱的月光,也能成为人们在黑暗中负履前行的唯一希望。
清晨,鸟鸣阵阵。
殷明月缓缓睁开了双眼,面前的景象还有些陌生,她不记得自己昨天做了什么。
“三小姐,您醒了。”房门被推开,穿着女佣装的一个女人走进来:“这是二少爷让我送来的蜂蜜水。”
殷明月抬眼看了一眼女佣,发现她的颈侧纹了一个大写的花体字“J”。
是荀礁的人。
殷明月松了口气,睁大了模糊的双眼,艰难地坐起来,抬手接过佣人手中递来的蜂蜜水。
“三小姐如果身体没有其他不舒服的话,二爷叫您一起去用早餐。”
殷明月将甜腻的蜂蜜水一股脑灌进肚子里,点了点头,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知道了,谢谢。”
烦死了,大清早的吃什么早饭啊......
这话她自己想想都觉得可笑,冷哼了一声看向佣人:“给我找套衣服吧。”
“好的。”女佣将杯子带走,退出了房间。
昨天是她回国的第一天,但正好碰上了爷爷的七十大寿,所以没有时间再好好转转荀家庄园。
和她走的那年一样,荀家庄园没有太多的变化,欧式的建筑与精剪过的花草相映衬,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什么皇家庭院。
殷明月还是住在七年前住过的地方,那条长廊是她与几个堂姐妹同住的地方,离叔伯和那几个堂兄弟住的很远。
一路越过不少欧式的长廊,殷明月终于来到了另一栋楼。
“三小姐,二爷和二少爷已经在里面等您了。”一个女佣刚好从屋子里走出来,朝殷明月鞠了一躬说。
“知道了。”殷明月点点头,伸手去推开门。
刚打开门,就看见一桌子的餐品,餐具被擦得发光。
殷明月走进去,朝主座上西装革履的男人鞠躬:“父亲。”
“嗯。”荀盛杰看起来心情不错,点头应道:“坐吧,听你哥说昨晚发烧了?”
殷明月坐下的动作一愣,随即僵硬地笑了一下:“昨天本来就有点不舒服,正巧碰见哥哥,就让他把我领回来了。”
荀盛杰听了,什么话也没说,优雅地用刀叉在盘子上切着,气氛变得异常冷漠。
殷明月抬眼看向荀礁,发现荀礁今天也异常精神。微长的头发和昨天一样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揪,额前的刘海蓬松微乱,让他看起来更加不羁。
他就坐在自己对面,还是和以往一样,一点目光都没有分给她,看起来冷漠又疏远。
看来是没出什么事......
殷明月轻叹了一口气,拿起桌前的刀叉准备吃饭。
“以后身体难受,让佣人领着你回房,再找人来跟我们通报一声就行了,不要再麻烦你哥哥。”荀盛杰说完,用手绢擦了擦嘴,扔在一边的托盘上:“吃完来我书房。”
殷明月的手刚刚触摸到冰凉的餐具,闻言点头:“知道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荀盛杰听了她的话,也没有做任何回应,站起身来离开了餐厅。
殷明月背对着餐厅的大门坐着,听见厚重的古欧复古大门被不轻不重的关上,心中独自揶揄。
这么多年过去了,臭脾气还是一点没变!
她拿起刀叉看向餐盘上的牛排,撇了撇嘴。
什么毛病啊?大早上吃牛排......
正是无从下口的时候,突然听见对面桌的荀礁轻咳了两声,向门口的佣人招了招手:“去把我让厨房熬的粥端来,这两天太干,我都上火了。”
“是。”佣人退了出去。
殷明月愣了愣,抬眼偷偷看面前的人,只见他也偷偷看向自己,勾着嘴角朝自己眨了眨眼,然后又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恢复了冷漠。
幼稚!
殷明月偷偷笑了一下,此时佣人已经将两碗白粥端了过来,放在他们面前:“三小姐,这是您的粥,二少爷今早吩咐厨房为您也多做了一份。”
她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磕磕巴巴地回答:“哦......谢谢二哥。”
还天太干......还上火了......
装的倒像!
荀礁撇下一句:“别多想,看不得你吃的比我好。”寥寥吃了几口便离开了。
殷明月表面上没什么表情,把桌上的牛排推开,捧着粥碗一口一口认真地喝起来。
殷明月对于自己繁忙的行程表示无奈。第一天回家,竟然有这么多事要干!
刚刚从荀盛杰的书房里出来,听完他阴阳怪气地交代了一些庄园里的事,爷爷的佣人们又带着殷明月去找家主问好。
荀枭,殷明月的爷爷,荀盛杰的父亲,荀家的掌门人。
殷明月自小对这个爷爷便没什么好感。
其一是他的古朽作派。他一向是十分严厉的,对待自己的三个儿子从不心慈手软,这也是为什么荀盛杰同样如此暴戾狠毒,基因与家风是占很大一部分原因的。
其二是他对荀家人的拘束。都二十一世纪了,这个老头子竟然还想让整个荀家人将他像皇帝一样供着。子女们如若有一点惹他不高兴,他便会重罚,听说每年丧命于他手的佣人也不少。
其三是......
殷明月想想小时候那件事就来气,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地踹他两脚。
“三小姐,老爷就在里面,请先过金属探测。”佣人拦住她,毕恭毕敬地说。
金、属、探、测?!
殷明月嘴角抽了两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小姐?”
“哦!好。”殷明月迅速回过神来,任由佣人拿着金属探测仪在她身上扫着。
滴——
“......”殷明月从上衣口袋中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手机......”
“我帮您保管。”另一个佣人举着托盘放到她面前。
滴——
“......”殷明月将金属耳钉摘下,顺手取下了戒指。
滴——
“.......”殷明月摸了摸脑后,取下了金属的排夹。
滴——
这次扫到了殷明月的背后,殷明月刚准备去摸,突然尴尬地站在原地。
是......内......衣......扣......
她看着佣人们丝毫不退让的样子轻轻点了点头:“你们到底什么意思?”
佣人后退一步弯下腰:“抱歉三小姐,您身上确实不能有金属。”
殷明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自己总不能当场把内衣脱了吧!
思来想去,这老头子怎么看都像是来捉弄自己的。殷明月有些头疼。
“看来我今天准备的不充分,还请你们帮我通报一声,孙女隔日再来领罚。”
她忍无可忍,也不管托盘上的东西,转身拔脚就要离开。
“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陌生的男声传来,深沉中却能听出几分青涩。
殷明月转过身去,发现佣人们都恭敬地向他鞠躬:“小少爷。”
一个身着白色衬衣的男人站在门口,是陌生的脸。剑眉微挑,桃花眼中是不符合长相的淡漠,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一个精致的艺术品,温润中又有一丝严肃。
这是......
殷明月还未说话,面前的男人就将视线放在了她身上,薄唇微张——
“三姐,爷爷请您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