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秘密[聊斋画皮]》人迹板桥霜

15、蒋秀兰

　　“这阿姨怎么回事？比主人家架子还要大？”高榕看着电梯门合上，奇怪地问于博。

　　于博已经领教到演员的观察力了。他耸耸肩：“或许有什么特殊情况吧。走吧，我妈该做好饭了。”

　　“对了，医生怎么说？”高榕跟着他往外走，一边拉着邱婷婷。刚才遇到尹书双，她还没来得及问邱婷婷伤情。

　　她准备晚一点让刘霞给伍洋带个信，让他平常关照一下尹书双。解穆洋人走了，伍洋和他十几年的情分，应该会上心？

　　“还需要等ct的片子。”于博叹口气，邱婷婷这孩子，也倔强。她身上不止烟头印子，还有新的挫伤和淤青。医生都说怕伤到内脏，要做ct。邱婷婷却跟没事人一样，不哭不闹。

　　邱婷婷不说话。她没有去医院的路上那么拘谨了，她摆弄着高榕衣服上手工绣的珠子，自己玩得很开心。高榕也不知道她在开心个什么劲。

　　人类的悲欢，无法相通？

　　高榕企图观察出邱婷婷的心理。什么伤还需要做ct？

　　“那你拿药了吗？”她不好当着邱婷婷问。

　　“嗯，都在我包里呢。”于博随身带着黑色的文件包，他不说高榕都没有注意到，真的毫无特色。

　　于博心里存了好多事，他既想着解穆洋的死，又记挂着尹书双，再看到叶立青，他又想起华金的邱婷婷的生父……事情千头万绪，张平还在ICU，柳蕊的案子也没有着落。最近的事情堆在一起了。

　　车子很快开到于博家。他家里住的是老公房，他妈倒是张罗着两家给他和尹书双在新开发去那边买了房，但他没对象，家里吃饭也方便，新房就空着。双双吧，婚后住解穆洋家，也没去开发区那边。要他说，可以都租出去，蒋秀兰非说不吉利。

　　“等会。”高榕在小区门口叫住于博。

　　“怎么啦？”

　　“我有个闪送。”高榕指了指门口的苏宁小店。

　　她在盒马下了一单，买了点进口的水果和鱼虾。第一次上门，也不好空着手。人类就爱礼多人不怪那一套。

　　“难怪你问我要地址。”于博服了，现在的年轻人，把互联网用得炉火纯青，果然生活便利得不行。

　　打开门，蒋秀兰还在厨房里忙活。

　　于博打开鞋柜，给她们拿拖鞋：“妈，我们回来了。”

　　蒋秀兰在厨房里应了一声。高榕还在观察他家里朴素的陈设，就看到一个穿着围裙、五十来岁的烫着头发的阿姨笑眯眯地站在客厅。

　　“哟，这姑娘可真俊。”蒋秀兰原先以为就一个小姑娘，没想到还带着一个又高又瘦又漂亮的女孩子。看身材，不像生过孩子的。

　　她乐了。于博单身这么多年，连个女同学都没往家里带过，这下可好，二话不说竟然领了个漂亮的大闺女回来。果然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干得漂亮！

　　但她怕吓坏了人家。于是很矜持地站着：“快进来，于博，还不给人家倒水。这就是婷婷吧，跟奶奶去吃饭，奶奶给你弄好吃的。”

　　她牵走了邱婷婷，邱婷婷竟然也不排斥。客厅里就剩下于博和高榕。

　　高榕正要问他，邱婷婷的伤具体是怎么回事。于博已经问了：“你刚才为什么哭？”他忍了很久，刚才在医院，高榕失落他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她刚才想哭的事情，也一直压在他心里头。

　　高榕古怪地打量着他。于博没有发现，他这话问得有点不太合适吗？现代社会，谁都是一座孤岛，没事儿瞎打听，会遭人烦。

　　但于博的样子太诚恳，高榕心里怪不好受的。她心里也因为刚才的大喜大悲，有点脆弱。于是她跟于博诉说：“我想起我的家人了。”

　　家人？话一说出口，高榕自己都惊讶了。她以为她们只是迫于无奈，聚族而居，没想到，在心里她已经把她们当成亲密的家人了。

　　嗯，家人。

　　过去或许会因为书生而争吵不休，但隔着时间和空间的长河，她只记得那些相处的温情，只记得同仇敌忾的心情了。

　　于博心里竟然有点开心。他抿嘴，其实在微笑。但高榕这么伤心，她的家人……

　　“你家在哪里？怎么不把家人接过来一起住？”高榕现在的身份，应该不缺这一套房子。况且江汉只是二线城市，放假没有那么离谱。

　　高榕失落地说：“接不过来了。”

　　于博噤声。他问了个不合时宜的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高榕。案子办多了，他其实有些冷情。他一直在抓凶手破疑案，但他最初的时候那种对每个案子每个嫌疑人义愤填膺的心情已经平静了。好在他始终记得初心和使命，他要做的，就是冷静地判断、理智地行动、认真地维护正义。

　　对于高榕，他心里最柔软的一面却松动了。他想努力组织语言来安慰她，或者想做点什么让她高兴。

　　他深恨自己嘴笨。

　　高榕看着他纠结到狰狞的样子，不由得噗嗤笑了。她那么聪明，怎么不知道于博的心思。她笑着说：“我早就看开了，与其想这些，不如浮一大白。”

　　“酒？于博，快把你爸藏起来的茅台开出来。”蒋秀兰偏偏在这时候出现了。能在她家里喝酒，说明姑娘和她那个傻儿子的关系比她预想的更亲近。

　　好事将近。

　　“不用不用，我喝什么都行。”高榕赶紧拒绝。这肯定是于博他爸的心头好，她又不是非喝不可，牛嚼牡丹，何必浪费好酒。

　　“你听我的，他爸三高，不能喝。于博，还不动起来。他这孩子就是笨点，人特别实在。”蒋秀兰一个劲儿地推销。

　　这姑娘，她越看越喜欢，越看越眼熟：“你不是那个人间四月……”

　　正说着，电视上开始播人间四月。这是高榕和解穆洋的初遇，高榕是央行行长的女儿金明月，解穆洋是公派留学生陈浺。陈浺留学归国，面对内忧外患，他办报纸、建学校、筹资金，用微薄之力救助祖国危亡。他和金明月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相遇了。

　　金明月的十八岁生日宴会，上海滩的政要名门都聚齐了。陈浺穿着寒酸，又努力游说那些富户和权贵，引得公子哥们不满。他们拦住陈浺，问他文人的气节在哪。

　　陈浺不卑不亢，他甚至还想着通过这一番对话，说服一两个公子哥儿加入到他的事业中去。

　　“我有幸得国家资助留学德国，学习先进知识，过优渥的生活，见识与我国大不相同的人情。我固然可以袖手旁观，独善其身，但孟子曰：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爱我的父母家人，就如同你们爱你们的家人。然而，如今国内遍地腥云，满目疮痍，百姓们人人自苦，不得安宁。待到国将不国时，我们的父母亲朋何以为家？我虽然力量微薄，但你们都是有识之士，神通广大，我万万不能及。我们以天下人为念，为天下人谋永福，虽九死而无悔，更何况风骨乎？况且，有同道者如你我，何愁国事不成？”（化用与妻书）

　　洋洋洒洒，不知不觉已经偷换概念。金明月端着酒杯欣赏地看着他。她虽然养在深闺，却从不闭目塞听。当今中国，就需要这样有胆识、知进退的人。

　　她对金行长说：“父亲，我要把他列入未婚夫考察范围。”

　　“没错，你就是金明月！”蒋秀兰肯定了，她特别喜欢这一对，她赞道：“你演得真好，有主心骨。”这是重播，首播蒋秀兰已经看过一遍了。金明月嫁给陈浺之后，过得特别苦。穷就罢了，陈浺的行为就是在走钢丝，金明月生孩子的时候陈浺逃亡木府。好在金明月自己就是个性很强的，愣是守住了大后方，并且成为地下的负责人。

　　高榕看看电视，又看看蒋秀兰，莞尔一笑。这下证据确凿了。

　　于博开了茅台，他要开车，蒋秀兰陪高榕一起喝。她早就垂涎这茅台了，一直没有找到借口。

　　桌上摆满了，有老豆腐吨鱼、干锅肥肠、花胶炖鸡，另外还有给邱婷婷做的豌豆汤、虾仁蒸蛋。于博前两天弄回来的湖蟹，她也一锅蒸了——平常她自己舍不得吃。

　　喝上了酒，就聊开了。

　　蒋秀兰不仅把高榕的来历背景问得一清二楚，就连谈过几次恋爱，也没有放过。好在高榕是正儿八经思考过身份的人，她牢记自己是西南边陲的，从小跟着爷爷奶奶生活，后来爷爷奶奶走了，她就进城谋生。

　　没想到，这姑娘的人生这么坎坷。蒋秀兰本来就喜欢她，这会恨不得认了她做干闺女。好在，于博那又缠绵又怜爱的眼神，存在感太强。

　　“来，一醉解千愁。”蒋秀兰太久没喝了，脸上红彤彤的。高榕倒是海量，没什么变化。这是月亮湾晚宴练出来的。

　　邱婷婷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盯着她们杯子里的酒。高榕没什么概念，她把酒递给邱婷婷，邱婷婷竟然真的接了。

　　于博看看大的，又看看小的，都不知道该说谁了。邱婷婷竟然没有吐，看来以后也是酒鬼的料子。于博赶紧把酒杯夺过来，语重心长地说：“婷婷，酒精会麻痹神经，影响大脑发育的。你还要长身体呢。”

　　邱婷婷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杯子。但于博态度太坚决了。于是，她委委屈屈地垂下脑袋。蒋秀兰看得好笑，这太有一家三口相处的画面感了。

　　她给邱婷婷剥了螃蟹，剔了肉，拿小碟子装好了递给她。邱婷婷盯着桌上的大螃蟹，也不伸筷子，那神情仿佛在钻研什么。

　　“妈，我明天得出差了，陈淼没找到，邱婷婷就麻烦你照顾几天。”于博很难为情，蒋秀兰的身体，毛病一大堆，他本来就分担不了多少，还上赶着给她添麻烦。

　　“谁叫我是你妈呢，好歹你还孝顺，等我老了，你还有得烦呢。”蒋秀兰还能开玩笑，她一个人在家里也是待着，邱婷婷看着懂事，更不费劲了。

　　“婷婷？”于博喊她。邱婷婷茫然地看着他，刚才，她在看螃蟹的大钳子。她渴望拥有力量。

　　“那是它的大螯，用来抵抗天敌和撕裂食物，螃蟹的大螯和眼睛，受伤后都能再生。”高榕突然说。

　　“真的吗？”邱婷婷瞪大了眼睛。

　　“不用这么奇怪，人不也是吗？自然法则就是适者生存，人不可能永远沉浸在悲伤中，受伤的心也需要再生。邱婷婷，你应该像螃蟹一样，努力拥有力量保护自己，而不是躲在蜗牛壳里。”高榕认真地说。

　　“高榕呀，婷婷还小呢，你说得太深了。”蒋秀兰看邱婷婷眨巴着眼睛，以为她不懂。

　　“妈，你可别小瞧她，她比一般人心亮。”于博感慨。邱婷婷这孩子吃了多少苦，才能活得这么懂事。

　　蒋秀兰一看，果然，邱婷婷眼神亮了。她问：“奶奶，这个大螯可以给我吗？”

　　“给你给你，奶奶给你找盒子装起来。”